江户城北，北辰一刀流，玄武道场。
苏白来到这扇门前时，已经快要天亮了，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但距离天亮只剩下最后的十分钟。
他本可以来的更早，但忙于安排雪华庄的事，耽误了数个小时。
不，事实上，并不是耽误，而是他故意在即将天亮时赶来，不急不缓的一路走来。
不论那只鎹鸦想传递什么消息，它的沉默都让苏白无法把握情况，今晚已经直面了上弦之一的黑死牟，也与冲田总司交手了一次，他的精力和体能消耗不可谓不大。
进一步来说，这可能是为了干涉苏白心神，消息本身是假的，不然就是有陷阱。
退一步来说，即便消息是真的，从消息传来，到战斗结束也过去了数十分钟，他认为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即便后续匆忙追赶也已然来不及，不如充分休息之后，在最安全的时间点，即将天亮的现在，再前往……因为鬼不能在白天活动，阳光对它们是致命的杀手。
苏白的思考很理性，因此他刻意来的很迟。
推开封闭的门扉，苏白仿佛踏入了血河地狱，阻塞的空气重新流动，浓郁的血腥味道仿佛将空气染成了赤红。
脚步落下，有红色的血液从地板中渗出，刺激性的气味不断升起，铁锈和血腥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血腥的战场苏白见过很多，或许以前为了活下去，他也在腐烂的战场中拾过荒，即便如此，这一幕场景让人令他不适。
道场中一片漆黑，静谧的没有声响，连心跳和呼吸声都听不见，但他知道，自从走进来之后，黑暗中就有谁在看着他，那目光呆滞且木然。
苏白丢下一枚小玩具，用以祝贺生日快乐的小玩具，打开后播放出电子音乐，同时，释放光亮。
塑料玩具落在地面，播放出悦耳的音乐，同时点燃了蜡烛般的火光。
火光照亮漆黑封闭的道场……那片血泊中央，女子跪在地面上，双目静静的望着他。
眼眸猩红，唇角滴着血，白皙的脸庞近乎惨白，而她的剩下是一地残缺的尸体，牙齿啃咬的痕迹清晰可见，冰冷的血从她精致的下巴滴落下来，落在血泊中，滴答……作响……
“千叶……”苏白蓦然紧握住五指。
听到这声低吟，千叶佐那子的眼眸重新凝聚了焦距，定格在了苏白的面容上，她沾染着鲜血的五官仍然那么的美丽，只是不再有过去那般英气和青春，反而是一种定格的冰冷的死寂的美丽……像极了黑白色照片中的美丽少女，苍白皮肤，鲜红唇彩，却没有生气。
她看着苏白，莞尔一笑：“你终于来了……”
她扶着膝盖，缓缓起身：“可你来迟了……”
“你已经是鬼了。”苏白已经意识到这里发生过什么，她遇到了谁。
曾经是人类，如今却是鬼的少女笑着：“我饮下了她的血，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你主动饮下了血？”苏白皱眉：“为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因为我别无选择。”她如雕塑般站在那里，眼瞳里空洞：“因为没人来救我。”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苏白问的是鎹鸦的传话，为什么不明白，不清不楚。
“我说了，你会来吗？”千叶佐那子轻声问询。
苏白沉默不言，如果知晓鬼舞辻无惨就在这里，他会来吗？在击溃了十二鬼月后，继而挑战这个世界最大的神秘，最终的boss……
“或许不会。”苏白没有说谎，这种问题，不必要说谎。
“即便我哭着向你求助？”她又出声问询，明明知晓这么问也无济于事，明明理由是什么都无法挽回过去，但她还是希望得到答案，希望是自己选错了。
“是。”苏白点头，回答的很平静，没有一丁点的神色挣扎。
……他甚至不愿说谎以慰藉。
“我知道了。”千叶佐那子蓦然间明白了什么，她惨笑一声：“果然，不论我说什么都没有一丁点关系，舞姐姐说的是对的……你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即便有谁能被你赌上性命去守护，也只会是别的谁，即便她不是人类……”
手指遮掩着眼眸和额头，苍白的皮肤被指尖凝固的血渍染红，她的脸颊两侧染着血红色，流下血红色的轨迹，仿佛是在哭，但唇角却静静的扬起了。
对你，我只是熟悉的人，甚至算不上朋友，不论我做些什么，也博得不了更多的关注。
即便我身陷囹圄，你的眼中总有更加重要的人，我永远排在最下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你从来没有掩饰过什么，你只是那么想着，你只是那么认为，你只是连谎言都懒得去编造，可是这些真话每一句我都不想听，是因为你并不在乎，所以才会说的这么轻易。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我早该知道的。”
苏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也许可以让珠世帮忙她挣脱来自鬼舞辻无惨的血源诅咒，然后在黑暗中隐藏下去，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苏白斟酌着正要开口，却听见了千叶的话音：“明白了这些，我突然轻松了很多……请放心，我没有生气，我也不愤怒，只是为过去自己的愚蠢有些微微感叹，但至少我得到了答案，接下来……”
她说：“斩了我吧。”
苏白不曾想到她这么干脆：“蝼蚁尚且偷生。”
“我从喝下她的血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千叶站在血泊中，她摊开双手：“你看着我，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不论样貌如何，你还是你。”苏白如此说道。
“我不是我了，曾经的我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尸体。”千叶佐那子摇头，她苦涩的说：“是吃人的恶鬼，我已经……吃了人的血肉，现在说每一句话，每呼吸一次，都能闻到呵出血腥的气味，尸体的恶臭在我的身体里发酵，血液中流淌，我无时不刻不感到恶心。”
“你知道变成鬼之后的感觉是什么样吗？我分明心理抗拒着，内心疯狂的喊叫着，但阻止不了强烈的饥饿感，无法遏制进食的冲动，遍地的尸体和鲜血就是最好的补品，我扑倒在地面上，撕咬下一块师兄弟的血肉，囫囵吞下，满口都是难以忍受的味道，吞咽下去，感受到力量在注入，感到饥饿被填满，这种恶心的口感与满足感在交替着循环，渐渐我甚至适应了这种味道，连血肉的气息也觉得香甜。”
她触摸着自己的嘴唇，除了鲜血之外，还有分泌的涎水。
“似乎是我的资质不错的缘故，即便吃了遍地的尸体，我也仍然不能感到满足。”
“我现在很饿……”
“这幅身体需要新鲜的血肉，嚎叫着让我将你撕成碎片。”
“如果是其他人站在我的眼前，我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忍受住，我不知道还能这样保持多久的理智。”
“因为是你，因为是苏白，所以即便由你来为我介错也是一种解脱。”
“别让我在你的面前暴露那份丑陋的姿态，都是最后了，至少让我保持着干净整洁的模样死去，至少……将来当你回忆起我的时候，我也是在微笑着。”
少女的眼眸中是哀求的神色，她歪着头，静静一笑，哪怕满脸血色，面色苍白，仿佛盛开在血海中的彼岸花，火光印照着她黑红色的和服，映照出瑰丽的火红色，即将破晓的夜风吹拂起她的长发，漆黑的长发随着掉落的发髻而散落，黑发飘飞。
这样的笑容，很美，哪怕明知是厉鬼，也会心甘情愿的被她抱拥。
苏白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声音有些沙哑的问：“为什么，不抵抗？”
他从来不认为从容赴死是一件简单的事，哪怕瀛洲人的死生观念如何淡薄，也不会如此简单的就决定去死。
苏白只是因为死不得，也不远死在他乡，才会不断的挣扎着重复，可他打心眼里厌恶着轻蔑生命的人，若是不将别人的生命当一回事是一种极端的自我和自私，尚且可以理解，但如果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那也不是一种伟大，而是纯粹的自我满足和自我放弃。
自己的生命是最宝贵的，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剩下。
哪怕鬼舞辻无惨这种鬼也无比珍惜自己的性命，她也应该知道，在自己到来之前，有的是时间逃走，但她竟然就这么傻乎乎的站在这里，等着自己来，或者是等着天亮被人们发现，拉到太阳光下被晒成灰烬。
这样的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吗？
听着苏白的质问，古井无波的神情有些许的动摇，平静淡然的话语也有了隐约的变化，只是这么一点轻微的改变，却令千叶佐那子眉开眼笑。
“是啊，最初我也在想，要怎么办。”
“要不要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消失不见，要不要留下话语对你抱怨一番，要不要干脆抛下伦理价值观，完全的成为鬼，要不要把自己遭遇的所有悲惨和痛苦都作为仇恨转嫁在你的身上……”
“我考虑过很多很多，都想着怎么活下去……但现在，我不想了。”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涟漪波澜，寒冰解冻，她内心小小的挣扎也完全消散了。
“……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抵抗了。”
“虽然迟到了，但来了还是来了，不是吗？”
“就像烟火大会一样，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