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蒂已经想起来了，或者说，终于想起来了。

自己作为泛人类史的从者，却是被异闻带的英雄召唤而来的事实。

她的召唤者是奥德修斯，异闻带的奥德修斯，他召唤夏绿蒂的目的很简单，并不是为了提前布置陷阱，而是纯粹是为了消耗灵脉。

因为在异闻带召唤英灵从者，需要通过灵脉的联动，消耗灵脉中储存的魔力才能构建出灵基和灵核，召唤从者，奥德修斯为了防止灵脉被迦勒底所利用，因此提前将灵脉的魔力消耗一空，利用这种机制反过来破坏了灵脉，令迦勒底没有办法从这里召唤从者。

“……从最初一开始就没有对你这种三流从者抱有什么额外的期待。”

“只是履行作为召唤者的一点义务，既然你回应了召唤，那就赐予你一个简单的职责。”

“忘记你被我召唤而来的事实，然后接受这份宙斯的特奥斯遗产，它会负责引导你去往该去的地方，终归你只是个三流的从者，不具备任何实际战斗力和威胁，放任不管也不会影响什么。”

“宙斯的遗产会在面临敌对存在时产生自律性的反应，至少能够作为信标来使用，记住了，你之后的行动都会由宙斯的遗产进行无意识的诱导，如果它一旦开始了活性化，就代表你的活动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不会给予你任何指令，但它迟早会在合适的时候，发挥合适的作用。”

记忆一点点的回忆起来，夏绿蒂连通自己被召唤的理由都不清楚，现在终于是弄明白了。

但在弄明白的这一刻，她也清楚的知晓了自己实际上一个卑劣的背叛者的事实，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作为一个间谍被放置在了迦勒底众人的身侧。

哪怕内心无比的抗拒着，但早已鸠占鹊巢的宙斯遗产，这来自奥林匹斯主神的馈赠，银色的纳米机械上流动着雷光，已经控制了她的行动，纵使意识已经清醒，精神意志试图制止，也根本无法抵抗宙斯遗产的强制力量，她已经将匕首举起，对准了立香的脖子。

“对不起，御主……”夏绿蒂发出低沉却哀恸的嗓音，她的内心十分渴望自己的御主就是这名少女，但残酷的事实迫使着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对着少女挥下匕首。

在这时，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她。

苏白正在和地狱犬交锋，远在神殿之外，从者都在奋战，无暇顾忌后方，也根本没有谁察觉到这名暗杀者已经举起屠刀。

这时的立香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她又一次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但不论在来多少次都无法习惯，从第一次面临军神阿蒂拉开始，再到跨越过的特异点中遭遇的险境，再到抵达的异闻带中直面的生死大敌，她始终都觉得可怕。

害怕流血，害怕别人流血，害怕杀戮，害怕被杀戮，不论多少次都看不习惯，哪怕知晓英灵早已是亡者，但看着他们浴血而亡也仍然会止不住内心的哀伤。

她实在是有些过于多愁善感了，有人告诉她这种温柔是一种优点，可她宁可自己不要如此良善，抛下这份读作温柔写作软弱的性格，让自己变得坚毅起来，变得比谁都要坚强，能够独自撑起一切。

但望着已经往下按下的屠刀，她还是颤抖了，战栗了，并且无法遏制。

自己会死吗？死在这片海域里？死在同伴的背后？死在老师离开的间隙？死在曾经朋友的刀下？

立香如此扪心自问，然后有个声音回答了她。

“——你愿意死在这儿吗？”

立香左右看去，她发现时间仿佛陷入了停滞，她无法开口，说不了话，但声音却在空间中回响着。

“我当然不想死在这里！你到底是谁？这是第二次了！”

“——虽然尚未正式的见面过，但我们见过远远不止两次，我已经见过你很多次了，每一次你快行走在生死的边缘时，我都会看着，只是我需要对你进行一个资质上的审查。”

“……资质？什么资质？什么意思？”立香完全听不明白。

“——放心，你的资质是足够的，所以才能听得到我的声音，所以我才会出现。”那个声音缓缓说道：“但，仅仅只有资质是不行的……你还必须展现出必要的觉悟，没有你的觉悟，你就无法完全唤醒这份力量，也不能接过这份力量的传承。”

“传承？觉悟？”藤丸立香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刀刃，有些哭笑不得：“我马上就要被戳穿喉咙了，这种时候你跟我说什么觉悟？是必死的觉悟吗？还是像老师所说的那样，所谓觉悟就是在一片荒野中开辟出一条光明之道？我不明白那些……”

“——哈哈哈，也是，你现在只想着怎么活下去吧？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不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来找你？”那个声音说话时含着一缕缕玩味：“但恰恰是因为，这个时候是最合适的……想要展现这份觉悟，这是最适合的时候，少年漫画不都是这么画的吗？”

立香咬着下唇：“我是个女人……”

“那你可以是个女壮士啊哈哈哈哈哈，咳咳……不开玩笑了。”迷之声音继续说：“回答我三个问题，如果你能答对，你就证明了你的资格。”

“我答。”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求胜机会。

“第一问，你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你想真正的活着吗？Y/N”

“这个问题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能详……”

“第一问，请问你吃了吗？”

“……吃了。”

“第一问，请问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不是说不开玩笑了吗？”立香忍无可忍：“别闹腾了！我现在很害怕！”

“害怕么……”那个声音姑且记下：“那么，第二问，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保护。”立香下意识的说：“我需要从者的庇护，至少能从这把匕首下将我救出来。”

“救护吗？”那个声音又显得低沉了几分：“那么，最后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少女楞了片刻：“我是藤丸立香……迦勒底亚斯的最后御主，泛人类史住民，除此之外还能是谁？”

“……”声音显得很沉默，它停顿片刻后答道：“很遗憾，你的所有问题都回答错误，这一轮的试炼你完全失败了，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的人，无法展现出足够的觉悟……你无法得到传承。”

立香的心骤然揪紧：“等……”

“但你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希望下一次你能考虑清楚。”那个声音低沉道：“请务必好好考虑清楚。”

她没来及在说什么，眼前浮现出了一道虚幻的身影，那道身披盔甲的身影似乎抽出了一张卡片，将卡片放入了腰带之中，双手一合，有股莫名的力量笼罩了方圆，空间里回荡起了一个庄重肃穆的机械声。

【guard vent】（防御降临）

下一刻，意识回归了躯壳，立香眼看着闪烁着雷光的刀刃已经刺向了她的脖颈，这样的近距离根本避无可避，在她下意识即将闭眼的时刻，代表着盾卫的金色职介卡浮现在了视线之中，骤然扩大到了一人身高，虚幻的卡片成为了一道门扉，门扉开启，钢铁的大盾浮现。

匕首刺上了盾牌，发出铿锵之声，金色电光刺啦闪烁，玛修从浮现的金色卡片界面中跃出，挡下这致命一击，同时反手挥动大盾，将夏绿蒂撞退，自己护住立香，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没事吧前辈？”小茄子面露紧张之色。

“玛修，刚刚那是？”藤丸立香劫后余生，又捡回一条命，但亲眼见到玛修移形换位，还是有些吃惊，她本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没想到刚刚的对话竟都是真实的。

“我也不知道，不是前辈的礼装技能吗？”玛修也面露疑惑，她是被主动防御降临过来的，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被移形换位。

“不是……先不管这些了。”少女甩了甩脑袋，将多余的想法抛开，视线重新落在了夏绿蒂的身上，此时她的躯壳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都被银色的纳米机械所覆盖，来自宙斯遗产里的强制意志几乎侵占了她的躯壳，强制提升了战斗力的同时，也在摧毁着她的灵基。

“夏绿蒂小姐这到底是？”玛修没见过这场面。

赫菲斯托斯传来分析结果：“分析确定此为宙斯遗产，该从者被宙斯遗产侵占，建议方案……当场击毙。”

“宙斯遗产？”不远处的曼迪卡尔多也已经爬了起来：“夏绿蒂什么是已经被宙斯给转变成使徒了？”

“不清楚，但这是事实。”立香捂着心口，差点被杀的心理阴影还是很可怕，但她还是凝视着夏绿蒂：“这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被操控了，能不能……”

“别天真了！”曼迪卡尔多咬牙：“我虽然受伤了，但讨伐她还是有办法的，已经背叛的从者不需要保留怜悯，哪怕是不是自愿都不重要，果断舍弃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也是为了夏绿蒂！”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夏绿蒂止不住的道歉着，双手颤抖着：“我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请你们，请你们将我的灵基给彻底的破坏……”

雷光在少女体表游走，来自主神宙斯的遗产力量正在不计代价的提升着她的战斗力，因为刺杀任务已经失败的现在，它的选择并不是逃亡，而是把这群人都杀了，当场开无双，大不了也只是废掉一个傀儡的躯壳，大不了就当场选择自爆，能带来一点额外的损伤都是赚到了。

夏绿蒂很快连声音都发不出了，表情都被银色的纳米机械所覆盖，变得无悲无喜。

她手里扬起小刀，横切而来，只是轻轻一步踢踏，已经绕到了背后的方向，好在眼疾手快的望月千代女射出了手里剑指明了方向。

但猛攻才刚刚开始，弱小的从者在宙斯遗产的加持下，速度力量敏捷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特别是攻击的凶猛，几乎完全压制了玛修抬不起头来。

“好快！这已经不是夏绿蒂小姐之前的水平了，大幅度的提升了，一倍？两倍？”玛修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十倍都无关，必须限制住她的行动。”立香看向四周，不论是喀戎还是防卫士兵都没有退去，战局一片混乱，根本没谁能顾及这里的变化，她握住拳头，正在考虑要不要使用令咒，直接强制驱动阿喀琉斯，让他使用宝具清场后赶紧回防。

这时，喀戎正在悄咪咪的瞄准着藤丸立香，越混乱的战局，对他这样的狙击手反而有利，他已经张开弓弦，正要出箭时，两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麻烦让让，你下半身太长了，挡着路了。”

喀戎身体骤然紧绷，他居然完全没能察觉到背后什么时候来人的，没有脚步声，没有气息，没有魔力波动，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他下意识的四只蹄子发力，猛地挑起，回头望月式的开弓，搜寻背后来人。

“什么人？”

人字刚刚说出一半，喀戎还没来得及扭回头的脸上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头。

马老师如同一颗棒球，吃了本垒打的棒球，脸型在瞬间就已经形变扭曲，从一张帅哥脸便打成了长马脸，身高体重都异于常人的半人马直接化作一个球形，一路翻滚着，撞碎了好些墙壁，落入了迷宫之中，只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夸张的人马形的空洞。

苏白拍了拍手，他其实不介意一拳头把喀戎打死，或者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但阿喀琉斯和喀戎之间的恩怨，不该由他这个外人来插手，脚后跟必然会为他自己的脚后跟报仇……他打这一拳，是为了给弟子出口恶气，也不算是抢了阿喀琉斯的任务怪。

苏白拍了拍手，从已经混乱的战局中横穿而过，一路上如同闲庭信步，根本没有遭遇任何来自战局的影响，就这么大大方方，直直白白的走到了夏绿蒂的正前方……然后抬起一脚。

轰隆一声，已经从三流从者变成二流顶级从者的夏绿蒂飞了老远，砸入了神殿的墙壁。

靠着外力变强的从者，往往实力上和一流的从者也存在差距，更何况已经逐渐不做人的苏白。

他根本无视了来自宙斯遗产上的电流，这电流一旦爆发，从破坏力来说，威力已经足以媲美弗兰肯斯坦的宝具，这还仅仅只是一人份额的遗产，不过问题不大……哪怕是真的宙斯放的神罚之雷，苏白也敢用刀刃去斩，大不了就改个刀名，从千鸟改成雷切。

“她这是水银吃多了？”苏白神色古怪：“跟谁学不好，非得跟嬴政学？”

“不是的，老师，她是被宙斯遗产控制住了。”立香立刻解释：“我们该怎么办？”

“被支配了吗？”苏白平静的说：“那便鲨了。”

“诶？”玛修和立香同时回头，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的做出决定。

“有第一次也有第二次，哪怕是洗白的角色也不能留。”苏白说的一本正经，但怎么听都觉得槽点十足：“看了那么多期权力游戏，我认为斩草除根更好一点。”

“……老师。”

“别认为我是铁石心肠，我也不忍心，但是……”苏白尚未说完，他望着已经重新起身，并且迈着鬼魅步伐俯冲而来的夏绿蒂，闪电般侧身，手肘下砸，敲在了她的后背上，大地瞬间凹陷开裂，电光炸裂开来，银色的从者已经倒在了坑洞之中，碎裂的大地岩石上染成一抹鲜红。

他瞥了眼已经脏器受创但还是重新站起的夏绿蒂：“她已经沦为战斗兵器，而且，即便是被宙斯遗产提升了战力的情况下，也显得十分脆弱，这证明了，她绝不是什么优秀的从者。”

他一挥手，剑气贯穿了夏绿蒂的锁骨，将她钉在了墙壁上，苏白继续分析利弊：“救她，会很麻烦，而且会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如今只是面临奥德修斯统领的防卫军就已经捉襟见肘……我们没有这份余力。”

他的右手已经扼住了夏绿蒂的脖颈，侧过视线：“刚刚她想杀你，哪怕不是自愿，但这也足以成为我扼杀她的理由……由你来决定了，立香，只要你点头……你甚至不需要点头，只要你保持着沉默，我现在就送她回归英灵座，这或许也是夏绿蒂自己的希望。”

如果是苏白自己来决定，他可以很轻松的做出决断，但夏绿蒂不是温蒂，立香也不是苏白，他作为导师要做是尊重弟子的意志，夏绿蒂作为从者的价值太低了，她和这个遍地都是英雄、半神、神灵的异闻带简直格格不入，一个历史上只完成了一次暗杀的修女，根本不足以在这片海域掀起风浪，哪怕投身入大海，也会被轻易淹没。

可即便如此，藤丸立香还是说了，她认真的说：“我想救她。”

“嗯？”苏白问：“为什么？是因为和她是朋友吗？曾经过度了几日的时光？”

他其实更希望立香能够稍微狠心一点，而不是让温柔和善意支配理性。

可令人意外的是，立香缓缓摇头：“活着，可比死了还要痛苦，我可还没有原谅她……所以，她得活着。”

苏白稍稍沉默……懂得用恶意来掩盖善意，也算是一种进步吧，八十分，及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