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幻境，你应该已经确切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符华一句一顿的说着：“从你进入了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站在原地一步未动，你的意识进入了最深处的数据空间，是因为你心中有这份渴望。”
她凝视着琪亚娜，看着她逐渐开始变化的脸色：“塞西莉亚·沙尼亚特已经在十七年战死在了西伯利亚雪原，这里是圣芙蕾雅学园，琪亚娜，你该清醒了……”
她知道自己每说一句，都会让琪亚娜内心的桎梏被击破一层，每说一句都会让这个表人格陷入紊乱，每说一句都会令躯壳内沉睡的律者西琳在意识海卷起更加庞大的浪潮。
但符华还是必须这么说下去，因为这是她必须执行的任务。
镇压西琳意识是她长久以来的第一要务，她的存在稳定了琪亚娜长达两年之久的学院生活，哪怕是见到了真正的琪亚娜，西琳曾经短暂的觉醒，但事后琪亚娜仍然该吃吃该睡睡，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因为关于这部分的记忆也被暂时的掩盖遮住，可终究持续不了太久。
如今符华必须亲手摧毁自己过去两年建立起来的防护墙壁，将这层心理障壁击碎，撤除利用羽渡尘设立下的层层心理暗示，为的正是将西琳从意识海深处释放出来，让琪亚娜彻彻底底的意识到自己躯壳之中藏匿着什么，借此一举击溃她的心灵，挫败她的精神，镇压她的反抗。
哪怕引发了暴走，她也有义务亲手镇压，为此才准备了影骑士月轮的第四代弑神装甲。
准备可谓周全，计划可谓周详……只是符华冷峻的目光下藏匿着自嘲和讽刺。
明知终有一天会面临这些，但她还是止不住去想自己过去两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做了什么。
过去以守护之名看守着琪亚娜，监视着她的一句一顿，小心呵护着她的精神成长；如今又要站在悬崖之边缘，伸出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即便神色上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忍，内心深处终归会隐隐作痛，那可是和她同窗两载的女孩，一颦一笑都记得。
她记得这女孩曾经在训练中偷懒；记得她半夜爬起来偷吃；记得她在考试中想着办法作弊；记得她哭着闹着请求不要补习；记得一起逛街时是嬉笑；记得在战场执行任务时的自信飒爽……
那些都是真实的记忆，是过去她人生的凝练，人格无非是记忆堆砌而成，失去了记忆的人便不再是过去的人了，记忆是符华曾经最为珍视的宝物，她跨越数千年历史，经历的何其之多，可她有太多太多都不记得了，因为不论记忆如何宝贵，不论过往如何重要，在必要之时，她总是会选择一次次的将其舍弃，弃之如敝履，焚之为余烬。
……这些都是必要的。
……我知道，我很清楚。
就和过去一样，为了自己的职责，为了神州的安定，符华抛下了许多，只因为这短短两年和庞大的过往相比，只是两千分之一。
符华凝视着这个白发的女孩，内心艰难的挣扎被咽下，苦涩的味道被冰冷的言语所掩盖。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琪亚娜按着额头，发丝凌乱，她有些脱力，接连后退踉跄，靠在了墙壁上，她的眼眸深处有紫红色的光芒涌出，竭力挣扎着不愿意相信符华所说的事实：“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这一切……我还记得那句魔法的咒语……”
符华给予最后的劝说：“即便念出了那句话，世界也不会随着你的想法而改变了，琪亚娜……”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琪亚娜咬着牙关：“班长，你让开！”
符华深吸一口气，她即便说了这么多，但刺激度似乎还差了一些。
这时，一句话音传来——“你这样的话是没有作用的，她需要的不是什么规劝，亦不是什么好心的言语，而是一个响亮的巴掌，让她彻底醒过来。”
在符华的背后，虚拟的空间中，有高跟鞋的声响。
琪亚娜抬起面容，刹那间眼瞳收缩，在符华侧过身让开的道路另一端，身披白骑士盔甲的少女步步走来，她的长发披肩，青蓝色的眸子里写着轻蔑，如同和她一个模子印刻出来的五官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和神情，每一步靠近都令琪亚娜的世界观在崩塌。
“你，你是……”一度被压制住的记忆在回溯，少女的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几乎站立不稳就要倒下去，但还是支撑着躯壳：“你不是，你不是……你是假的！”
“还在拒绝我？”真琪眯起眼睛，旋即飒然一笑：“看来羽渡尘对你的影响一时半刻没有完全解除，但这也无所谓了，我既然来到了这里，你已经不能继续这么悠哉悠哉一无所知的活在象牙塔中了……”她抬起手，双枪在手中旋转：“来，琪亚娜·卡斯兰娜……继续我们上一次没打完的枪斗。”
符华皱眉：“这不合要求。”
“要求？要求只是让我们把第二律者带回去，没有提及具体过程和手段，只要她活着就好，我是不会杀了她的，但相应的……我也有对她的处置权，因为那副身体……是属于我的血肉！”真琪亚娜眼中满是暴戾：“你认为我等待这一刻有多久了？你也要拦着我吗？”
符华伸出了手，但最终还是缓缓垂落，放下了最后一道障壁。
“班长，为什么你会……”琪亚娜有很多疑问，但她已经没机会问了。
一对双枪抛了过来，顺着地面，滑落在了她的脚下，一如既往的一对双枪。
琪亚娜一咬牙，拾起了双枪，哪怕这一刻的她完全没有斗志，但还是挺直了身体，摆出了枪斗术的起手式，她盯着对方：“你到底是谁！”
“我？”真琪回以嗤笑：“你认为我是谁？”
枪声大作，轰鸣的双枪在空间内绽放，狂暴的枪击开始了，与其说这是一场枪斗，倒不如说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蹂躏，面对并不具备强烈斗志的琪亚娜，真琪这次完全没有半点留手，作战经验、枪斗术熟练度、实力、装甲、武器乃至精神层面，她都占据绝对上风。
交手仅仅不过五个回合，战斗开始到结束只有八次枪声。
电磁手炮已经贴上了琪亚娜的小腹，扳机扣下，电流大作，迅电流光，庞大的电流被削减了功率，但仍然令少女刹那间失去了反抗能力，躯壳不断痉挛颤抖，她身体立刻僵直无法动弹。
“你比上一次更弱了……就这？”
真琪嗤笑一声，抛下了双枪，一拳落在了她的小腹上，轰鸣的气劲连空气都被打成了凹形，卡斯兰娜一族的祖传怪力轰落在躯壳上，领域装白练的装甲缓冲了百分之七十的力道，但装甲仍然爆出了红色的濒危警告，琪亚娜差点咳出胃液，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来，眼冒金星，一瞬间差点失去全部意识。
“咳……”捂着小腹倒退数步，琪亚娜一只膝盖砸落在地：“你，你这混……”
还没说完，一股剧痛传来，真琪扯住了琪亚娜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强制着拎起，逼迫着她瞳色交替的眼睛和自己对视：“谁都有资格骂我，但你没有，你不配。”
轰……又是一击鞭腿，琪亚娜砸入了墙壁中，这次对准是侧腰，她故意没有瞄准这张脸打，反而对着有领域装防护的地方下手，可能是也是怕自己将她活生生打死，可即便如此，琪亚娜也承受着剧痛，发出压抑的痛呼和悲鸣，她吃力的抬起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根本不记得你……”
“很有毅力，到了这一刻却还是不明白吗？我倒是认为你可以愤怒一点，可以放纵一些。”真琪甩了甩长发：“这样我动手也可以更加痛快一点，而不至于压制着气力，生怕将你给打死……琪亚娜·卡斯兰娜……你可以还手的，如果你不敢，不如让她来试试？”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琪亚娜发泄的大喊道：“你闹够了没有，我说我不明白啊！”
她的大吼只换来一声嗤笑。
“呵……像个白痴一样，你一定还是认为自己很无辜吧。”
真琪信步走近，第一步落下：“你一定认为我是施暴者。”
第二步落下：“你一定认为符华是背叛了你。”
第三步落下：“你一定认为是谁搞错了什么。”
第四步落下：“你一定认为你看到的皆是真实。”
第五部落下，她走到琪亚娜跟前，一字一顿的说：“可你所认为的都是错误的。”
她压低了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你仔细的想想，为什么你没有七岁前的记忆？为什么齐格飞会中途抛下你离开？为什么你对雷电芽衣有特殊的情感？为什么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你从未见过我？为什么你会在数据空间去往第二次崩坏战场？”
琪亚娜语塞，她忽然间变得十分惶恐，眼中透露出受惊小鹿般的惊慌失措：“别说，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意识到一旦知道真相，自己将会不再是自己，自己将会失去某些弥足珍贵的东西：“闭嘴，你给我闭嘴！”
真琪却扼住了她的双手，连堵住耳朵的机会也不给予她，当着她的面前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根本不是琪亚娜·卡斯兰娜，这都是假的……你只是一个复制人，一个复制体，一个可悲的实验体，你的人格、存在都是水面之下的庞大存在的倒影。”
她死死的盯着琪亚娜变成紫色的眸子：“你是第二律者……西琳！”
她的唇齿之间滴落着血迹：“你抢夺了我的名讳，抢夺了我的容身之所，毁灭了我的家庭，替代了我的身份，令我十几年来痛苦的煎熬求生……我憎恨你，恨不得你立刻消失，为什么只有你能被偏爱，为什么只有你如此被重视，为什么我所想要的幸福都会被你侵占！”
真琪重重的砸下拳头，骑在琪亚娜的身上，单方面的施加着暴力，释放着她十几年来的全部憎恨，但这些暴力根本不足以宣泄她所经历苦痛的万分之一。
而琪亚娜紧抱着双手，她呆滞护着身体要害，却没有还击，如同一个沙包，承受着殴打和攻击，心神崩裂，心灵壁垒已经将要失守。
可她没有哭喊，没有痛呼，只是咬着牙，倔着骨，承受着一拳又一拳的发泄重击，哪怕骨头疼痛的快要裂开，哪怕女武神装甲下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她也忍住了没有哭喊。
疼的撕心裂肺，但就连这份疼痛都被忽视了，因为她不愿意承认，她脑海里只有强烈的拒绝，拒绝承认现实，拒绝认同对方所说的真相，内心对现实的抗拒甚至超越了疼痛本身。
真琪挥下了的拳头停滞了，她喘息着，盯着身下的女孩，她可怜兮兮的颤抖着双臂，从手臂之间的缝隙透出视线，那种眼神是濒临崩溃者的目光，如同抱着最后一丝希翼的穷途末路者。
琪亚娜发出沙哑的声音，明明一滴眼泪没有流下，她的声音却沙哑且干涸的仿佛痛哭了很久：“你骗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四处张望着，视线看向四周，越过了真琪，看向了符华：“班长……”她的声音透出渴求的意味，如同沙漠中旅行者见到了绿洲，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水面：“班长……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我是琪亚娜，我是琪亚娜啊……我不是律者，我不是西琳，我不是复制体……”
“琪亚娜。”符华抛出最后通牒，她用无情的言语碾碎了最后的渴求：“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是真正的琪亚娜·卡斯兰娜，是塞西莉亚的女儿，而你……你是复制体，是空之律者的载体，是西琳计划的核心……”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梦，该醒了。”
琪亚娜眼中的高光瞬间消失了，她跌坐在了地面上，眼前的绿洲是虚假的海市蜃楼，溺水者看见的光芒也不是海面，而是溺亡前的一瞬高光……希望被彻底碾碎。
“啊，啊啊啊啊——！”
沙哑的哭嚎声混入尖锐的咆哮声，琪亚娜咬牙切齿，过往的所有美好在这一刻都被撕碎了，原来她一直都生活在虚假之中，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家庭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仓皇四顾，却见不到一个熟悉的人，见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她是第二律者，生来便一无所有。
绝望之中，少女的一只眼睛彻底化作了紫色，暴走的崩坏能以她为中心开始扩散，能量冲刷着大地，数据空间传来‘检测到高浓度崩坏能反应’的警告声……她孤零零的跪坐着，没有半点反应，如同一个雕塑，意识海不断翻滚，有股沉眠许久的意识正在上浮。
崩坏能的风暴开始扩散，这是一个信号，也是女武神们等待许久的时机，这代表着表人格的暴走，也代表西琳即将苏醒的事实，时机已经完全成熟……符华、琪亚娜的任务是在她完全律者化之前，控制住即将暴走的第二律者本体，带回天命总部。
“不愧是第二律者，这股力量真是狂暴。”真琪甩了甩酸痛的手腕：“轮到你动手了，符华。”
“了解。”符华迎着狂暴的崩坏能迈前一步：“这样剧烈的动静是遮掩不住的。”
“不用担心。”琪亚娜收好了双枪：“丽塔已经提前去了，没有德丽莎的极东支部，根本不堪一击。”
“不要节外生枝。”符华提醒了一句：“计划中并不包括抹除圣芙蕾雅学园的指令。”
“你担心我会嫉妒她而抹平这儿？”真琪亚娜回眸，视线有了一刹的冰冷：“我不会这么做，因为这里对我也是值得怀念的地方……我是女武神，怎么会滥杀无辜，别把我和疯子混为一谈，摧毁极东支部也不是一两位女武神能单独完成的事，我没必要吃力不讨好。”
符华收回了视线，这句话令她安心，却也藏匿了潜台词，至少……她并没有否认嫉妒心。
真琪离开之前，回过眸子，深深看了眼风暴中心的律者。
……圣芙蕾雅，这里的一切早就属于你了，即便都给你了又如何？那根本不重要。
……你拥有的，我已经拿不走了，我渴望的，也被你尽数所占据。
……看看你此时多么凄惨，可我一点都不痛快，因为我知道，即便你如此凄惨，也仍然比我幸福一万倍。
……所以，我会嫉妒。
……所以，我要报复。
……我不能容忍，我不能允许，我不能看着你独自一人得到幸福。
……憎恨，痛苦，徘徊，愤怒，哀怨，这都是你应该经历的试炼，这是你必须承受的苦果。
……这是你欠我的！
……我会在地狱中为你祷告，祈祷你坠入深渊。
……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