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忽视少女的恸哭，哽咽的嗓音，颤抖的身躯，以及虚弱的辩白。

温蒂只是想活下去，她只是想要好好的活着，想要活命又有什么罪过？

她只有十六岁，只是十六岁的女孩，还有大好年华，为什么又非得死在这里？

“你的愿望，我接受了。”苏白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发：“你会活下去，我以我的灵魂起誓。”

温蒂泣不成声，只是点着头，呜咽着声音，不断的点头应答，她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只要有他的这句话在，自己就能坚持下去，就能够抵御渴望宝石的侵蚀，抵抗律者的意志。

“你们都听见了。”苏白站在温蒂的身前，瓢泼大雨倏然被隔绝开来，冰冷的息吹，散落的雨水，突然散去，一个圆形的场被撑起，仿佛无形的球形障壁，空中无数的水滴悬浮，精妙到极致的剑术也做不到这一点，这是剑中圣者的境界方能释放的精神立场。

他的灵魂力之强已经能做到折断千米之外的数值，而剑气的精准度足以斩断千米之内任何一只蚊虫的翅膀。

灵魂、躯壳、境界……三者均臻至化境的如今，苏白只是轻轻侧视，眼中便有着千军辟易的锋芒锐利。

德丽莎无言的沉默着，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坚持，只是听着温蒂的哭声就已经十分痛苦，决心和坚持在胸腔里发出崩裂声，因为本该站在温蒂跟前的人是她才对。

修女凝视着苏白毫无动摇的身形，一瞬间是多么的羡慕和嫉妒这个青年，他总是毫无顾忌的去坚持自己认为对的那些事，即使面对是天命，即便对抗的是神灵……

德丽莎隔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是在为过去的错误赎罪吗？温蒂是温蒂……不是西琳。”

苏白微微抬起眸子：“我知道，西琳是西琳，温蒂是温蒂，谁都不是谁的代替品，谁都代替不了她……但你说对了一点，我终其一生都不想在感受到过去的那种无力感，不想在这种时候什么都做不到。”

“即使是律者？”德丽莎咬牙切齿的问。

“她是温蒂。”苏白平静的回答，一如当初十几年前他对瓦尔特的回答一样。

“这种精神上的论证，道德上的对错，我们姑且不提。”幽兰黛尔终究不能允许自己沦为看客，她还有任务必须要执行：“温蒂已经成为了律者，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一时半刻能遏制住体内的渴望宝石，但也终究不可能长久，你有什么办法能拯救她？”

苏白望着幽兰黛尔，见到她神色的焦急，也能察觉到埋藏在不近人情的冰冷目光下的深切担忧，视线柔和了一些：“我有自己的办法……遏制律者的办法，有的是，只是我要带走她，不能让她落入天命的手里，如果让奥托见到，她根本没有活路可走。”

“你就这么不相信大主教吗？”幽兰黛尔无语了片刻，她知道苏白始终都不喜欢天命，尤其厌恶奥托。

“他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地方，我对奥托唯一的信任就在于……我知道绝对不能信任这个男人。”苏白完全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个小不死的绿帽男的鄙夷：“让我信赖他，不如让我去投诚世界蛇好了，至少世界蛇虽然是群历史之下游动的恶鬼，但至少还是信守承诺的，和这个三刀两面的小人不同。”

善男信女世界蛇嘛……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来自雨幕之外的沙哑声音，机械的嗓音穿过雨水，落入众人耳畔。

“没想到能得到苏先生这么高的评价，蛇也深感荣幸，如果您愿意加入，绝对是我们组织的一大臂助，尊主之下，您将会是唯一的话事人。”灰蛇撑着雨伞站在了二十步之外，一只赤红色的机械眼亮着诡异的光：“蛇很有诚意，您是否打算考虑考虑？”

突然出现在四周的灰蛇令几人感到意外，因为理应到来的会是逆熵而不是蛇。

“祂是谁？”德丽莎从未和世界蛇世界接触过，对其了解并不多。

“世界蛇么。”幽兰黛尔移动了两步，随着她的步伐移动，蛇的视线也看过来，她将兵器横起：“真亏你也胆敢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这儿，在英伦的那笔账我可还记着呢……”

“S级女武神幽兰黛尔，前S级女武神德丽莎·阿波卡利斯，再加上剑圣苏白……诚然，三位齐聚于此，想要杀我的确是易如反掌。”灰蛇面对如此鲜明的杀意，却不慌不忙，他知道短短三十米距离，根本不够他逃走的，他出现在这里，根本没有在乎这具义体的安危。

他话锋一转：“但我从未想着和各位正面交锋，论武力，一百个灰蛇加起来也并非是你们的对手，所以只能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灰蛇一拍手，忽然之间，大地破裂，整个度假村的下方不知道何时被挖空，凹凸不平的地面之下升起一只只钢铁铸造而成的手臂，湛蓝色的涂装，棱角分明的机械造物，那是泰坦……逆熵的泰坦。

即便是造型竟是的泰坦也分为不同的型号，有上古泰坦、擎天泰坦、暴走泰坦、巨型泰坦、重装泰坦，以及永远停留在百分之九十进度条的天父泰坦。

几乎一瞬间，这些有的人形，有的跑台形的泰坦军队已经包围了在场的四人，数量超过了五十台以上，根本无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布置的，或许是刚刚，或许在更早之前。

这并非不可能，因为逆熵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的量子技术，能够将泰坦进行量子化隐匿，因此逆熵执行者看似没有一件兵器随身，实则随时都可能一个响指叫出来好几只教父泰坦。

但是，即便这些困惑都可以解释，紧随而来的疑惑便无法轻易说清楚，为什么世界蛇能够调用逆熵的泰坦，或者说……他们为什么掌握了逆熵的技术？分明量子化技术是可可利亚所持有的，难道说……

苏白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你认为靠着几个泰坦就能拿下的我们？”幽兰黛尔自信的甩了甩金色的头发：“未免太小看我们了吧……这样庞大的泰坦军团只能用来拖延时间。”

德丽莎的解释更加简单直接：“我是异能，还有犹大，还穿着泳装，你确定？”

苏白却并未开口说什么，等待着灰蛇的下文。

“哈哈哈，的确如此……你们是很强，别说这五十六只泰坦，哪怕再来三倍也拿不下各位。”灰蛇也认同了她们的说辞：“但蛇的目的并不在于你们，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渴望宝石，泰坦的作用只是在于拖延时间，如果三位能将渴望宝石让出来……”

“做梦！”幽兰黛尔一口否决。

“痴心妄想！”德丽莎面露寒霜。

“果真是女中豪杰，既是如此，我只能采用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了。”灰蛇轻轻的拍了拍手，在他背后浮现出了一个巨大阴影，橙色涂装的泰坦摊开手，在它的钢铁五指当中，有两名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女武神，熟悉的白发和黑发令德丽莎差点爆发。

当她冲出去之前就被苏白按住了脑袋，哪怕挥着小拳头也冲不出去。

“冷静。”苏白的声音十分冰冷，他已经猜想到之前离开的第五小队成员会被抓获，因而并不吃惊，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沉着。

“你让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的侄女，你的学生！”德丽莎握着长矛怒吼着：“世界蛇，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冲我来啊！”

她是在发泄情绪，哪怕德丽莎是身经百战的女武神，接连遇到这种诛心之事，情绪也逐渐失控了。

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学生被抓，身陷囹圄的原因，而是她已经猜想到了接下来蛇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只是稍稍一想，她便全身冰凉如坠冰窖，内心的压力倍增，重压之下已经红了眼睛，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请冷静点，德丽莎女士，如果你答应我们的要求，人质自然可以还给你们……”灰蛇如她所想的开口说：“一换一，用你的侄女交换渴望宝石。”

这是标准的人质交换，却也是诛心之选。

“一换一？”苏白望着泰坦手里的两个人质：“为什么是一换一？你想带走雷电芽衣？”

“因为这是公平交易，想要雷电芽衣你就必须拿出更多筹码来换。”灰蛇平静的答复：“虽然我不认为有什么能比得上她体内的征服宝石……苏先生，你并没有和蛇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胃口这么大，不怕撑死自己？”苏白冷冷的质问。

“请不要威胁我，我知道你的剑很快，比我的计算元核心的运转更快。”灰蛇不动声色，亦毫无畏惧：“你可以在一瞬间杀了我，但你能救的下谁？你最多让我损失一具机械义体和一具泰坦，而你会失去更多。”

这赤裸裸的威胁听上去是如此的令人窝火，像极了某鹅对于作者们权益的疯狂侵害，仗着绝对优势予取予求，毫无人性，毫无道德，毫无底线……但也令人感到无力。

德丽莎几乎快把牙齿咬碎了，死死盯着蛇，内心的愤怒和仇恨在这一刻撑满了胸腔。

“这是一次交易，我认为不需要这么愤怒。”灰蛇即使被杀意所敌视，语气仍然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如同机械般理性的说着：“你们既然打算杀死她，不如将她交给我，以蛇的生物科技，或许还能挽救她的生命……我们想要的只是渴望宝石而已。”

幽兰黛尔已经来到了德丽莎身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选择是如此的艰难。

对德丽莎已经是如此，一边是自己的侄女，一边是自己没能拯救的学生，她已经抛下了对方一次，难道还要再舍弃她第二次，将她作为筹码换取亲人的生命？

这对于温蒂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恐怕，她即便是死，也不会原谅做出这个选择的德莉莎。

那么交换与否，应该由苏白来决定吗？

当然也不行！

上一刻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拯救温蒂的生命，下一刻灰蛇就亮出了人质，要求交换。

若是他答应了，温蒂的心灵支柱顷刻崩塌，她会在顷刻间被愤怒吞噬理智，再度律者化。

他会怎么选？他能怎么选？他该怎么选？

很显然，对于这两个人，根本没有正确的选择。

可自己不同……自己可以代替这两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幽兰黛尔深吸一口气，她是不同的，她作为天命女武神，被作为战士派遣上战场，从一开始责任就十分明确，为了诛杀律者和回收渴望宝石，对于温蒂她有同情却没有怜悯，因为女武神死在战场上是应有的规则，她也并不认识温蒂，没有情感基础，对方也不认识她，甚至对她存在仇恨。

那么……这个恶人由她来做最为合适。

人质，必须交换……圣芙蕾雅学园承受不起损失，但渴望宝石和温蒂也同样损失不起。

择重放轻，女武神的生命安全在此时更加重要。

“不要试图拖延时间。”灰蛇再度开口催促：“时间珍贵，我手中有两位人质，如果你们再度拒绝，我只能选择杀死其中的一位，强迫你们接受这次交换。”

丢下了这一句催命符，机械的声音开始了冰冷的倒计时：“你们有五秒的时间来考虑……五，四，三……”

倒计时很快，眨眼只剩下最后两秒，而德丽莎根本脑袋一片混沌，不能做出最佳选择，她也不敢开口。

苏白和温蒂都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前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后者已经是陷入了绝对的死寂之中。

幽兰黛尔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她宁可承受温蒂的怨恨，也不想在这时候什么都不做，哪怕渴望宝石被夺走了，大不了再动手抢回来便是，蛇也逃不了多远。

“我们……”幽兰黛尔已经主动迈进一步，决定进行人质交换。

“接受。”可她没想到当自己开口说出‘接受’时，连苏白也跟着应和了。

呆鹅漂亮的蓝色大眼睛里写满了错愕和吃惊，她想问苏白，难道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但显然苏白什么都知道，他想的很清楚，冲着幽兰黛尔回眸一笑。

昏暗天穹雷光霹雳，光亮照亮了他的面颊，这轻轻一笑有着惊心动魄的完美，微微上钩的唇角彰显着自信。

幽兰黛尔听见了苏白的一句耳语。

“相信我……”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更是对温蒂说的。

幽兰黛尔本以为会迎来风之律者的二度苏醒，可温蒂的眼眸是如此的青蓝明亮。

少女用力点头，乖巧着……她绝不可能没有压力和不安，可苏白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心间的波澜被彻底抚平，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魔力？

只是脸好看，是不够的……他已经成功的在温蒂的心灵深处留下了印记，这份印记甚至比律者意志还要深刻，这屹立不倒的宽厚背影便是她眼中的一切，只要他还在站在这儿，便是擎天的支柱，替她撑起了这片崩塌的天穹，因此只一句话，她便会无条件的相信。

明明相见相识还不足一日，可她竟然如此的信任苏白，这真是太过于不可思议。

但仔细回想，也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现在唯一一个真正在意她生死的人，这在短短半日时间，温蒂已经险死还生数次，每一次都是苏白将她从地狱门关中拉回来，死死守着最后的生路，如果他选择放弃，温蒂或许会绝望，只要他还在，少女便绝不会放弃生的可能。

幽兰黛尔没有再坚持，她放下手，毫无保留的选择了信赖。

早在十二岁时，在那片量子之海上，她已经和温蒂同样，选择将生命托付给了他，又有什么可犹豫？

“明智的选择。”灰蛇轻轻鼓掌，祂真的欣赏苏白这处事不惊的从容不迫，可成大事，只可惜这样的人为何不加入世界蛇，程立雪她不香吗……灰蛇将心中的想法藏好了，淡淡道：“那么，交换人质吧。”

“人质？”苏白反问：“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把温蒂交给你，梦话留在梦里去说，想吃桃子，我送你啊。”

“苏先生……请不要耍嘴皮子功夫。”灰蛇摇头，鄙夷道：“我以为你会更干脆一些，没想到也是……”

“也是什么？”苏白的拇指推动了刀颚，乌色太刀环绕着紫色的能量束流，四周仿佛飘起了绯红色的樱火，他淡淡的反问：“你需要的不是渴望宝石吗？”

灰蛇缄默，他沙哑的声音多了几分错愕，第一次出现情绪波澜：“你难道……”

“你要的是渴望宝石，那就送给你吧！”

地藏御魂出鞘却并不是斩向别人，而是刺入了温蒂的小腿之中，苏白的刀速之快，甚至连温蒂都没能察觉到疼痛之前，嵌入了她小腿骨中的渴望宝石已经被取出，漆黑的刀刃上一枚青绿色的宝石熠熠生辉，离开人体的刹那间便释放出了不稳定的高浓度崩坏能辐射。

这个高难度辐射足以顷刻间令人体化作尘芥，奈何苏白躯壳强横，何惧这等侵蚀。

他轻挑刀尖，青色宝石浮空旋转于眼前，随后屈指一弹。

剑气飞掠，渴望宝石如离弦之箭，击中了灰蛇的面部，刹那间面具爆碎，脑袋开花。

高浓度的崩坏能辐射一度干扰了机械仪器运作，渴望宝石不稳定的扩张着，令视线都蒙上一层青绿之色。

从苏白拔刀，再到灰蛇脑袋爆碎，整个过程不超过两次呼吸。

“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人！”苏白喝道：“把芽衣和琪亚娜带回来！”

迟钝的修女立刻点头，唤出神之键：“犹大，放锁链。”

“泰坦暴动了！”幽兰黛尔挥动骑枪：“荣耀的捍卫者，守住这里！”

两位女武神都有了动作，而苏白呢？苏白又在做什么？

他在救人。

轮回者抱住少女：“温蒂，守住意识……渴望宝石离开躯壳，你体内的崩坏能已经完全失控，侵蚀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生命断绝，你很快就会死……但是不要紧，我能救你，前提是你必须稳住自己的意志，不要向死亡屈服，过程或许很艰难，但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活下去……”

他用刀刃抹过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液涌出：“我也愿意……陪你赌命！”

下一刻，他的右手刺穿了温蒂的左胸膛，溅起无数血沫，刺目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