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当年的事情, 昙回也不免感慨地长长叹息,接着说了起来:“当年啊,俞公子和明知言非常出名, 不过俞公子因为容貌引来了不少麻烦,便鲜少外出。
“胡三公子最开始还伪装成和他们结交,只是做朋友, 与俞、明二位关系也都不错,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后来闹出了中书省那件案子, 牵连甚广,重罪的杀了头, 家眷都发配边疆。其实明家和俞家只能算是被牵连, 可事情太大,拔树寻根, 有些牵连都会被连累。沧海横流自保都难的时期, 这两家只能也跟着被贬官。
“国子监的山长疼惜人才,老人家到处奔走, 才算是保下了几名监生。长辈官职被贬, 孩子依旧留在国子监。”
纪砚白安静地听着,只是随便地“嗯”了一声。
昙回继续说了下去:“俞、明二人在国子监又留了两个月的时间,俞公子被请去了右侍郎府上, 到了第二日才被送出。
“送走了俞公子,胡三公子像是非常开心似的,赏了府中所有下人银钱,还遣散了院里的通房丫鬟。
“府中下人得了赏赐都议论纷纷,事情逐渐传了出去, 说是俞公子与胡三公子有那些事情,后来愈演愈烈, 胡三公子的婚约也因此取消了。”
纪砚白不懂后宅那些破事,听完一阵疑惑,甚至没理解其中意思:“这怎么了?”
昙回耐心地解释:“和胡三公子这种有婚约的人有了浪荡的传闻,自然名声不好。
“右侍郎素来也有政敌,得知此事故意做文章,将小事情扩大成大事情。右侍郎是吏部的,便说俞公子为了中书省事变做出了出格的举动,讨好右侍郎家。中书省的事太过敏感,果然引起了圣怒。”
纪砚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迷糊,甚至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发展得那般厉害:“不就是去了右侍郎家里,怎么会传成二人有染?”
昙回回答:“俞公子当年说的是右侍郎夫人寻他过去,理由是想要翻修府中院子,让俞渐离帮忙看看,出一个设计图。俞公子和胡三公子是好友,自然答应去了,忙到了夜里,右侍郎夫人硬是留着他过夜。
“我猜胡三公子是那一日被俞公子拒绝了,之后便想出些龌龊法子,让俞公子不得不和他一起。俞公子当时在京里无依无靠,还不是任由他摆布?
“于是他有意给了府中下人赏钱,加上遣散通房让人误会他们的关系。
“胡三公子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应该没事了,结果还是被有心人扯出来,被人添油加醋,说成了俞公子想要周转此事,彻底害了俞公子。”
纪砚白“咝——”了一声,再次打断:“可就是去过了个夜而已。”
“流言猛于虎啊我的少爷,旁人怕是无碍,可俞公子着实俊美,胡三公子又是真的有意,甚至默认了前期的流言蜚语没有解释,还同意退婚!
“退婚可真是……最让人作呕的一步,这般操作让他们有了传闻,还让女方家里恨上了俞公子,到处传他不知廉耻。
“传出谣言容易,想要洗脱就难了,仿佛嘴巴一张一合,再做些模棱两可的事情就能毁了一个人。
“胡三公子当自己能得到俞公子了,却害了两个人。吏部右侍郎被弹劾,也是豁出去了,说自己孩子无辜,是俞公子有意勾引,他们罚了自家孩子,他甚至没见过俞公子。
“右侍郎这般为自己脱罪,包庇孩子,只有俞公子被舍弃了。明明是胡三公子暗算在先,俞公子是最无辜的一个,最后却只有俞公子一个人离开了国子监,回了老家。”
纪砚白停住脚步,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会气愤不已,这是明晃晃地欺负人。
昙回也不急,站在纪砚白身边等待,同时继续说了下去:“本以为俞公子会这般跌落进泥里,再难翻身。没想到他还能有勇气重回国子监面对所有非议,还想重振俞家,看似柔弱,实则强韧得很。”
纪砚白听到这里垂下眼眸,想起俞渐离柔弱的样子,以及练箭后累得晕倒的憔悴模样。
再想到他久病缠身,怕是会命不久矣,莫名的一阵心口揪紧。
“此事就这般不明不白地过去了?”纪砚白问。
“可能在旁人眼里只能是过去了,我看着俞、明二人并未真的放下,只是他们现在没有翻身,还不足以与那些人对抗,只有他日真的位高权重了,才有能力为自己证明清白吧。
“但是有人怕呀,吏部右侍郎怕,他的那位政敌怕,诋毁过俞公子的人怕,他们都怕俞公子翻身后报复他们,所以他想翻身更难了。”
纪砚白站在夜里许久未动。
昙回一直站在他身边不离开,还会挥手帮纪砚白赶走蚊虫。
这群加害者惧怕被伤害的人翻身,怕他自证清白,只能继续打压,这样就不会威胁到自己。
真相永远掩埋,他们就可以表面上做个好人。
等到纪砚白重新移动了位置,昙回才给纪砚白引回号房的路,同时可怜巴巴地道:“少爷,我去领罚之后您记得去捞我呀,我还想跟着您。”
“知道了。”
“少爷您真好。”
“赏你一百两。”
“您更好了。”昙回重新有了精神,之后的惩罚也让他觉得无所谓了。
*
明知言起初并不愿意参与马球这件事,真的去了,难免遇到太子一行人。
可山长亲自来寻明知言,三句话之内明知言便同意了。
若说能让明知言态度柔软的,俞渐离算一个,山长也算一个。
明知言加入了队伍,纪砚白和陆怀璟也在队伍中。
起初纪砚白嫌国子监的马匹都是老马,又不方便从国公府带马过来,这在陆怀璟参加之后发生了改变。
陆怀璟非常想参加,但是模样看着又有些瘦弱,他便提出他可以提供上好的马匹。
这一条件着实吸引人,纪砚白都破例答应可以培训陆怀璟一段时间。
陆怀璟看着不学无术,旁门左道却多,不仅仅熟悉京中各种铺子,还知道从什么渠道可以得到上等好货。
不出三日,陆怀璟便牵着马匹来了训练场地,大手一挥道:“这些马虽然不如战马,也不如太子那一匹神驹,但是绝对和崇文馆其他人的马匹不相上下。”
纪砚白纵身跃下观看台,走到了马群中,逐一去看那些骏马,最后跃上了最为高大的一匹上面,试着骑了一段。
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控制马匹的能力自是一流,策马扬鞭,卷起烟尘一片,转瞬已经绕着场地跑了一圈。
陆怀璟站在看台上朝着下面喊道:“这马不错吧?你这大个子骑之前的老马,就好像黑熊骑狗似的,给马累得呼哧带喘的。”
纪砚白骑着马停在了看台下面,仰头朝上看,目光不善:“再废话让你骑狗练。”
陆怀璟大笑了一声,朗声回答:“您是师父,这几天听您的,我定然寻最好的狗来。”
说完转身看向一旁的俞渐离和明知言,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俞渐离,你会骑马吗?想不想试试看?这好马难得一见,比赛结束后我就要还回去了。”
俞渐离摇了摇头:“我不敢。”
“我教你,保准没事。”陆怀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个时候纪砚白已经下了马,纵着轻功上了看台后说道:“人还没马高呢,马都牵不住吧?”
陆怀璟不服:“嘿!我是让着你,不意味着我会惯着你!”
“放心,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着对所有参加的队员说道,“全员选马,上马练习。”
陆怀璟虽然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朝着楼梯走过去,临走时还嘟囔:“纪砚白要是欺负人,我就去国公府门口哭,看谁丢人。”
俞渐离安慰道:“这样的话都挺丢人的。”
“也是……”陆怀璟说着,还是下了楼梯。
明知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一身劲装,对俞渐离交代道:“若是等得烦了就回去看书,这边蚊虫多,你皮肤娇嫩会受苦的。”
“好,我知道了。”
陆怀璟显然十分喜欢马球,明知道纪砚白这人严格,还有些看他不顺眼,还是愿意跟着一起训练。
俞渐离就算站在看台上,也能时不时听到陆怀璟的大笑声。
明知言却不太积极,直到陆怀璟过去踢了明知言的马屁股,明知言才开始追着陆怀璟收拾。
纪砚白骑着马观看全局时,似有意又仿佛无意地朝俞渐离这边看过来。
俞渐离立即站直,表示自己在认真观察,努力能再纸上谈兵一回。
没想到没一会儿昙回就小跑着过来了,对他说:“俞公子,我们少爷让我提醒您坐着看,他怕您累坏了。”
俞渐离很是乖巧地坐下了。
没一会儿,昙回还给他送来了一些水果、果脯和糕点,让他看的时候不会太无聊。
俞渐离生怕上面会落上灰尘,都是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盖子,取出一样又重新盖上,坐在看台一边吃一边看,倒不觉得无聊。
这时他看到斜对面的看台上出现了一个人,起初他没太在意,直到看到那个人是林听。
林听也穿着国子监的服装,身材高大,就算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都很吸引人的目光。
似乎是也注意到了俞渐离,林听和他遥遥对视,接着点头示意。
他也施施然回礼。
看来林听已经在月试结束后,到国子监了。
不过陆怀璟来寻他时,很少带林听过来,这二人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要好。
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他也不用去和林听交流。
只是想到林听这个毒蛇正在看着纪砚白,他就浑身不舒服。
他这般写同人文对不起纪砚白,临死前得想办法提醒纪砚白这边,小心林听的暗算才行。
这样也算是和纪砚白扯平了。
*
十日后休沐,俞渐离已经写了一个故事的雏形开篇,还写了开篇部分简略的大纲,便揣着文稿去了集市。
他先是在集市里寻了一位老翁,去除宅子院落中的杂草。
谈好价钱,将人带过去后,俞渐离又独自去了木材的铺子,按照自己的设计图订购了一些材料。
他在买房的那一日便已经量好了尺寸,去成品店看了样式和结构,回去自己画了图纸,按照自己需要的尺寸和要求,交了定金后约定十日后送到他的宅子里。
这些都做稳妥了,他才进入书店。
店主一眼便认出了俞渐离,毕竟谁看到他都很难忘记他的容貌。
他将文稿给了店主,在店主看稿子的时候一个人在书店里找了本书看。
没一会儿,他就看到店主看完了文稿,兴冲冲地去了后堂。
片刻后两个人一齐来了俞渐离身前,询问:“之后的故事你打算怎么写?这两个人最后可能在一起?”
俞渐离没有剧透,只是谨慎地问:“这样写行吗?”
店主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行啊!太行了,我还没看过瘾,很着急想知道后续。篇幅合适,进展速度恰当,笔饱墨酣,含珠吐玉,好文章啊!这……这都不是我们这种小店能收到的稿子。”
“那我就回去继续写了?”
“等等,你倒是告诉我后面如何进展啊?”
店主见俞渐离犹豫,当即拿出了三两银子给俞渐离:“这是定金,你告诉我就是了,不会少了你银子。”
俞渐离收了定金安心多了,于是说了自己的故事发展。
听完整个故事,店主和伙计一齐摇头:“唉,可怜可叹啊,怎就不能在一起呢?”
想了想后又道:“不过,这也是最合适的结局,足以让不少读者看了睡不着。”
伙计跟着问:“那是不是可以出个下部?”
俞渐离摇头:“我不想。”
伙计再次叹息:“罢了,好故事不一定要好结局。”
稿子的事情能确定了,俞渐离心中稍安。
他在回去的路上还为了庆祝,自己给自己买了一份芙蓉糕。
正拎着芙蓉糕准备回宅子看院子打理的情况,突兀的眼前一黑,他被人套进了袋子里,并被点了哑穴,那人扛着便离开了。
俞渐离在袋子里心跳如雷,甚至想不到谁要害他。
难道是林听?
可他没构成什么威胁啊!
还有谁?
不久后,他感觉到自己被带离了集市,到了一处安静的位置。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听到了昙回的声音:“你们就是这么把人带回来的?”
俞渐离心中一紧,完了,他写纪砚白同人文的事情暴露了吗?
纪砚白会杀了他吗?
黄启一边解开袋子,一边说道:“小将军说的,让我们去拿人,绝对不可以被任何人看到,进府也不能被人知道。”
昙回有些崩溃:“这是客人!”
黄启还挺意外的:“客人让我们去请?还得偷偷摸摸地带进来,小将军的待客之道还挺别致的。”
俞渐离重见天日,从袋子里狼狈地露头,发丝凌乱,衣衫都有了褶皱。
他慌乱地到处去看,看到昙回一瘸一拐地朝着他走过来,问道:“俞公子,没事吧?”
这时纪砚白也走了出来,看到了这幅情景,当即给了黄启一脚:“蠢货,谁让你用麻袋的?”
“我……”黄启还觉得自己挺无辜的,“那……用绳子捆回来?那样岂不是被人看到了脸,那也不行啊!”
纪砚白走到了俞渐离身前,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问:“可还好?”
俞渐离心虚得不行:“我……我不写了,行吗?”
“什么?”纪砚白没懂他的意思,下意识伸手用大手盖在俞渐离的头顶,检查有没有受伤,接着朝着黄启吼,“你动手了?!你把他晃傻了?”
“没有没有!我身手多利落啊,点了穴,套上袋子扛上就走,嗖嗖嗖就回来了,真把人送走都不会有一点痛苦的。”
纪砚白确认俞渐离的头并未受伤,才抬头怒问:“你想让我夸你?”
黄启人还挺实惠,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憨厚地道:“虚头巴脑的就不用了,赏点银子就行,我还没讨媳妇呢。”
“滚!”
“滚了赏不?”黄启不死心。
昙回直捂脸,提醒他:“滚了还能饶了你,不滚就讨打吧。”
“哦。”黄启一边走一边叹气,“吃力不讨好,那下次是捆还是麻袋啊?说清楚啊!”
昙回一瘸一拐地推他:“赶紧走吧!我一会儿私下和你说。”
黄启看着昙回这样,还得扶着昙回,道:“要不下次换我挨打吧,我也想得点赏钱。”
“我看你是够呛,人不机灵,还火上浇油。”
“我抗打啊!”
“……”昙回已经不想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