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璟还算有些理智, 回了自己府里发疯,并未在国子监里闹得人尽皆知。
在大宅院子里出现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陆家的人并没有多震惊似的,只是惊讶于陆怀璟居然能发现这种事情。
俞渐离被人引着去陆怀璟一个人的院落,走过花园水榭, 途经长长的抄手游廊,他看着院落中的景致, 再看看周围的建筑,便已经在脑海里构建出了陆家的局部地图。
从院落的布置分析, 可以看出陆家对陆怀璟还是很重视的, 他的院子位置仅次于他的那位兄长。
就算陆怀璟不学无术,依旧是嫡子, 对他严厉也是怕他给家里招惹了是非祸端。
陆怀璟又是一个性子单纯的, 长相又实在优越,想来在父母心中也是又爱又恨的存在。
他走进去的时候, 陆怀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发脾气, 而是一个人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瓷白的小脸在阳光下更加耀眼,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还泛着莹莹光亮。
阳光透过叶片缝隙, 在他的脸颊以及身上布下了斑驳的光斑,也不知是摇晃着的巨大光网捕捉到了他,还是他愿意置身于网中。
见俞渐离来了,陆怀璟也没多高兴,随便瞥了一眼后问:“回来了?司天台里面都是牛鼻子吗?”
“倒也不是, 柳映桥倒是一表人才。”
“他啊……我看他不顺眼,总觉得这个人眼睛笑, 眼底都是薄凉,让人心里不舒服。”
“你居然能看出这个来?”俞渐离还挺意外的。
“跟我哥一个德行,这种感觉我太熟了。”
俞渐离也跟着想了想,随后轻笑了一声:“其实你的兄长还是很温柔的。”
“他对太子是真的温柔,对我还行吧,对明知言是欣赏,对别人就都是敷衍了,整日里假笑。”
俞渐也不好评价陆怀清,沉默地坐在了陆怀璟身边。
陆怀璟枕着手臂气闷了一会儿,还是鲤鱼打挺一般地坐起身来,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不是也听说我这里的事情了?”
“听说了一些。”
陆怀璟的声音瞬间拔高,显然如今提起来还在生气:“他们如果只贪个三成我都不会生气,结果他们报价比正常价格多了十倍还多!我再去查之前的账,现在还有几百两银子对不上,他们是怎么敢的!?”
陆怀璟说着又冷笑了一声:“这群人心虚,都不敢在我眼前出现了,你来了这么一会儿了,连一个奉茶的都没有。”
“别再查了。”俞渐离突然这般说道。
陆怀璟的语气登时变得有些奇怪:“怎么,那群废物求到你那里去了?你也帮他们求情来了?”
“我怕别人趁机往你的院子里安插人,你身边的人全换了,新来的不称你心意,不也难受?”
陆怀璟听他这般说,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气恼了,而是回答:“可我看到他们就烦!”
俞渐离都能想到,陆怀璟现在看到一个人就会暴跳如雷,喊打喊杀的模样,这群人自然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俞渐离安慰他说:“其实每个院子里都有这种人,只是你平日里信任他们,所以才被伤了心。”
被俞渐离说中心思后,陆怀璟歪了歪嘴,眼圈一红,竟然哽咽起来:“一群没良心的孽畜!”
“所以要罚。”俞渐离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当然不能就这么过去。”
*
陆怀清回到院子里,随从跟随着帮他更衣,同时说了隔壁院子发生的事情:“小少爷闹到夫人那里去了,说是要夫人帮他新安排一群人。”
陆怀清也不惊讶,毕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且思量着如何让他安排的人跟去国子监,这样也能了解那边发生的事情。
最近的国子监好像热闹得很。
“但是……”随从话锋一转。
“怎么?”陆怀清意识到了,也跟着停顿下来。
“小少爷之前院子里的人也不清,除了引起这次祸端的那个,其他的都是被罚了银钱,继续留在院子里。”
陆怀清居然也有不解的时候,于是问道:“他这是在闹什么?”
“小少爷说的是什么竞争上岗。”
这个词汇陆怀清没听过,更衣后坐在了椅子上,不急不缓地问:“怎么说?”
“乾宝今儿报上去了一个名单,说自己没管好弟弟,痛定思痛,事后着手调查,查出了不少问题,都是自己管理无方,领了全部罪责。
“没等小少爷罚,自己便安排人在院子里打板子,还一声不吭的,颇为硬气。打了十几个吧,小少爷就叫停了,还把他弟弟放出来了。
“少爷还说,事情已经如此了,其他人如果举报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可以从轻发落,现在他的院子里都在互相告发。”
“嗯。”竟然能做到这一步,看来乾宝还挺在乎自己那个弟弟的。
这样如果乾宝留在陆怀璟身边的话,就只能依靠陆怀璟一个人了。
其他的人他都得罪了,陆怀璟是他唯一的依靠,只能加倍忠心才行。
陆怀璟院子里的人开始了勾心斗角,大家互相防着,也不敢再出什么歪心思了。
之后陆怀璟再跟夫人要来新的人,院子原本的人不想被抢了好差事,只能更加努力卖命,还会盯着那群新来的,想办法给赶走了。
新来的本就不熟悉,想要做什么更难了。
如果是旁的人安排进去的,没多久就能被那群互相盯着的人发现端倪,告发到陆怀璟那里去。
陆怀清只能道:“旁的事情就别安排了。”
这是不准备在这个时间往陆怀璟院子里安排人了,那边的事情他也不适合再掺和,不然他也会被溅上一身污水。
“好。”随从回答。
“今日谁来过府上?”陆怀清觉得按自己弟弟的性子,是不会这般办事的。
“俞渐离来过,我瞧着刚走没一会儿。他帮少爷看了一下午的账目,就跟做过这个差事似的,几个时辰的功夫全都清点清楚了!小少爷也是看乾宝报上去的都是真的,才放了人。”
“明知言都欣赏的人自然不会差,我瞧着也是个性子坚韧的,脑子也清楚,只是……”
陆怀清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这种事情跟随从说也是无用。
他只是自己觉得奇怪,俞渐离的确有重振俞家的心思,却没有过多的野心,在国子监的卷子就是这样的风格。
似乎不想太出众……对俞家的态度也是能回京就行。
怕再卷进风波里吗?
转而陆怀清笑了起来,同时举起茶杯,在喝下茶水的同时将笑容也吞咽了回去。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想看看他被波及后的样子,那样从容的人,会不会也有失态的时候?
他的软肋会是谁呢?明知言还是陆怀璟?
似乎都不是……
他的家人吗?
想想就让人兴奋。
*
俞渐离第二日一大早便出了国子监号房,去了书店。
留松这一日来得特别早,显然是上次错过了俞渐离,如今约好了日子,便早早来了。
晨间下了小雨,天气阴得像从未天明。
乌云滚滚,显得很沉,似乎便浮在屋檐上,压抑得人不敢大口喘息。
俞渐离进入店里收起了雨伞,抖落了一下衣袖上的水珠,将油纸伞放置在门口后朝着店里走过去。
留松点燃了店里的烛火,看着昏暗的书店里站在清瘦却绝美的男人,突然感叹:“你这种人就应该出现在破碎的梦境里,平日里瞧着不真实,今日这般看你,恍惚还未醒来,梦里出现了仙人。”
“莫要这般说我,小心我这个短命的哪一日真的没了,日日去你的梦里闹腾。”俞渐离反驳了他一句。
留松被逗得大笑起来:“也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说着,拿来了样品给俞渐离。
俞渐离接过来看得仔细,先是看材质,之后还要掰一掰,看看韧性能不能支持他做一些造型,毕竟这是最重要的材料之一。
“大体是可以的。”俞渐离思量着开口,“不过真的要订购的话,我还需要去那边亲自加一些步骤,才能完全符合我的要求。不过这已经很好了,感谢你留松兄,你真的是帮了大忙!”
见俞渐离满意,留松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那都是小事情了,知道能用了,心里也有谱儿了,就不用着急了。”
“急呀,我怕是今日就要过去订数量。”
留松有些诧异,朝外面看:“这般雨天,乡下的路泥泞,过去颇为麻烦吧?”
“雨快停了。”
“你怎么知道?”
“我刚从司天台回来,你忘了?”
“哦,司天台的人告诉你的?”
“我算的。”俞渐离说着,还做出了掐指捏算的模样。
“厉害呀!”留松说着开始跟伙计交代工作,同时整理东西,道,“我陪你过去,我怕你迷路。”
“其实给我画个地图图纸就行。”
“一起吧,你连租车都不会吧?”
“不用。”俞渐离毫不慌张。
*
留松看着雨居然真的停了,紧接着一辆上好的马车出现在他家店铺的门口,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这种马车别说让他坐了,他在集市上都很少见到这种马车停下来过。
俞渐离招呼留松上马车,同时解释:“我算是帮了一个随从,那随从对我颇为感恩,现在我让他帮我做什么事情,他都会立即安排,且安排得颇为妥当。”
乾宝也机灵,一方面是真的感谢俞渐离。
一方面是觉得他现在的处境,只有努力巴结住俞渐离,他才能有后路。
“你是认识什么贵人吗?”留松似乎有些不安起来,看似问得不经意,手指却在不自觉地捏着衣袖的布料。
“嗯,你小屋话本的主角之一……”
留松的动作一顿,眼珠都不敢再转了。
俞渐离赶紧安慰他:“我没告诉他,而且按照他的性格,知道了也不会太在乎,只会在乎书里的他形象美不美。”
“陆怀璟吗?”
“……”真好猜啊。
留松最终大腿一拍:“无妨,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要互相信任。”
“嗯!”
下过雨的泥土路,多少还是有些不好走。
如果不是俞渐离需要得急,他们也不愿意在这一日赶路。
中途他们停了下来,在林间的一处客栈歇脚。
马夫需要去处理马蹄上的泥土,毕竟陆怀璟的马匹也是娇生惯养的,这可能是它有生以来最艰苦的一次赶路了。
俞渐离和留松进入了店铺,俞渐离刚坐下就身体僵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两个戴帷帽的人出现在了店里……
实在是太熟了,就算明知言换了一身粗糙的布衣,戴着帷帽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无论何时都背脊挺直的姿态,那看到自己进店,惊讶之下动作明显一顿的模样,样样都证明他的身份。
最要命的是……明知言身边坐着的可能是七皇子。
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车底。
他今天不会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