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池前,尤路抬手,按了一下洗手液。
早上起床的时候就发现了,于江这边的洗手液也是他买的。
这是网上很火的一种洗手液,按一下就会冒出花朵形状的清洁泡沫。尤路偶然刷到,觉得很好玩。
买一瓶要50块,但是3瓶只要109,而且当时有满减大促,6瓶正价300,还能再减30,相当于一瓶不到31.5。
尤路相信正常人都不会有丝毫犹豫的,所以他一下子买了6瓶。
小时候尤路做数学题,最喜欢那种算哪个超市的活动更优惠的提醒,曾经还一度因此很喜欢数学。
尤路盯着手心里的花朵泡沫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始按照七步洗手法来洗手。
不过他记得那时候囤的货都放在储物间了。看来妈妈比他想的还要更了解这个家一点。
想到母亲,尤路一晚上都有点混沌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
马上要开学了,他这两天的复习进度却很慢,脑子里总是想些有的没的。而且也许是好久没学习,进入状态总是很慢,感觉比车祸之前还要更笨一点了。
开学回去应该是上新课,然后是一轮复习、二轮复习……想到过去这黑暗痛苦的一年,尤路不光没觉得害怕,还忍不住有点庆幸。
幸好他出车祸了。对于他来说,比起高三披星戴月的辛苦,高考失败后父母失望的眼神更加令他痛苦。
他一定会失败的。车祸之前,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焦虑感达到了顶点,吃不下、睡不好,体重一直在往下掉,有时候写字的手都在莫名奇妙地抖。
在那以前,宫水专供的哄睡方法是一直起效的,可是那段时间连晚上十点的通话时长也保证不了了。
尤路总是很紧张,害怕复习的时间不够用,所以压缩唯一的放松方式,情绪状态却因此更差了。
一场车祸,把一切都撞散了。
那些时间紧张的焦虑、反复失败的痛苦,在住院这段时间离,变得非常遥远,仿佛上辈子的事情一样。现在再想起来,好像蒙着一层水雾,已经感受不真切了。
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日子,妈妈好像变了一个人,总和他说不用担心,身体是最重要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她已经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了吧。
手心传来刺痛感,尤路回神,松开无意识掐紧了掌心的指尖,在流水下把白色的泡沫冲洗干净。
抬眼看向镜中,里面的影像面无表情,瞳孔漆黑幽深,定定与他对视。
后背发凉的感觉重新冒出来,悄无声息的,存在感却一场强烈。尤路心底发毛,匆匆擦干净手,打开紧闭的门,看也没看就冲了出去。
看到面前的模糊人影时,尤路立刻放慢脚步,但距离实在太近,已经没法完全刹住车了。
面前的人一动不动,没有任何退让的动作。
尤路轻轻地撞在一堵结实的肉墙上,冲击力不算大,但接触是实打实的,因为动作变慢了,甚至看上去像投怀送抱一般。
额头传来柔软的触感。心中瞬间冒出一个荒谬的直觉,尤路呆滞了半秒,迅速往后退开:“对不起,我没看到!”
没听到回应,也没看到于江动,尤路小心抬眼,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
面前的人紧抿着嘴唇,整个神色古怪,表情显得有些扭曲。他的嘴角一颤一颤的,幅度很小,但尤路距离他很近,还是看出来了。
“不好意思……刚刚洗手的时候照镜子,忽然感觉有点恐怖,就一下子跑出来了……”尤路吞吞吐吐地解释,“没撞疼你吧?”
于江语气僵硬地开口:“没事。”
尤路顺着他的话说:“唔,没事就好。你要上厕所吗?”
于江点了点头。
尤路赶紧侧过身,让开前进的位置。
看着于江进去的背影,尤路感觉他四肢有点不协调,手和脚好像在各走各的,莫名喜感。
面前的门关上,尤路没有忍住,偷偷地笑了一下,没敢发出声音。
他躺到床上,掏出手机,和宫水说了晚安。
刚准备闭眼睡觉,于江出来了,面色稍霁,走路的动作也协调了很多。
看来刚刚是被他吓到了。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尤路赶紧和他搭话:“你要睡了吗?”
于江看着他,点点头。
尤路想不出还能说什么,方才打字的话冒到嘴边。
他想起昨天晚上和于江说晚安的反应,两个字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关了灯,房间里显得更加寂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于江再次伸手,在黑暗当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一瞬间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让人心尖发烫。
悸动而又不安。
很喜欢,却远远不够。
他深呼吸几下,将心底冲动的渴望压下去。
-
第二天一早, 尤路被手表的闹钟吵醒,胡乱摸索着按了几下屏幕,将振动关掉。
他没有睁眼,懒洋洋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脑袋往下缩了缩。
昏昏沉沉即将再次睡去,忽然意识到此刻身处的地方,脑海瞬间清明。
闭着眼感受了一下。今早一切安全,没再发生昨天那样拉着手醒来的尴尬事。
尤路安心地睁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直勾勾的眼神。
于江已经起床了,此刻正站在床边看着他,下一秒,于江移开了视线。
尤路默默问了句废话:“你起床啦?”
于江点头:“嗯。”
洗漱完,尤路想起昨晚用来冰敷的那块毛巾,到两个床边柜上都看了一下,没找到。
下楼吃早饭,在厨房看到于江,问:“昨天那个小毛巾呢,是你的吗?我洗洗再给你吧。”
于江背对着他,正在盛粥,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回道:“不用。”
尤路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还没开口追问,于江又说:“洗好了。”
算起来一次性说了五个字。简直是历史性的进步。
他早就发现了,于江在他面前像个锯嘴葫芦一样,几乎每次讲话都不超过两个字。
尤路心里哦豁一声,面上不动声色,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昨天谢谢你啦。”
于江又变回了那个锯嘴葫芦:“不用。”
宽敞明亮的餐厅里,两人正吃着早饭,谈阳文来了。
约定的时间是九点,他提早了将近半个小时。
刚才还笑盈盈的尤路,目光一扫到谈阳文,嘴角瞬间就耷拉下来。
不过下一秒,他很快又笑起来,温声寒暄:“谈老师来这么早。早饭吃了吗,要不要一块吃点?”
那一瞬间的变化太快了,谈阳文疑心是自己的错觉,闻言立刻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在来的路上吃过了。”
于江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尤路的视线,回过头扫了他一眼。
那种莫名其妙不受欢迎的感觉又来了。
谈阳文笑嘻嘻说:“你们慢慢吃,我先去书房准备下资料。”
尤路依然是眉眼弯弯地应了:“好。老师辛苦啦。”
于江握紧手里的筷子,低下头,拿起面前的包子,恶狠狠咬了一口。
竟然是个流沙包,沙沙糯糯的蛋黄夹心装得慢慢的,像液体一样,顺着咬破的开口流淌而出,瞬间沾湿了下巴。
于江的眼睛微微瞪大,呆滞了一秒,才手忙脚乱地抬手去擦下巴。
面前递来一张餐巾纸,像及时雨一般,于江却盯着那白皙圆润的指尖愣了神。指甲盖泛着淡粉色,在白皙的手指上显得精致又漂亮,就像被人精心制作的玩偶。
他对养母的印象已经有点模糊,还没上小学,那个女人就忍受不了丈夫常年的家暴,离家出走了。
但是于江记得,他小时候觉得她的手很漂亮,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皮肤光滑又白皙,摸他脸的时候,不像其他人的手那样有些粗糙,会带来微微的刺痛。
事后回想起来,她那样一个女人,似乎完全不该出现在那样的穷乡僻壤当中。
面前的人呆呆的,像被吓到了,没有反应。
可是流沙夹心马上要顺着下颌流下去了。
尤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伸手拿开那个危险的包子,另一只手用纸巾贴上于江的下巴,自下而上,将那点他刚才没擦到的夹心顺利抹掉。
于江终于回神,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尤路塞了张纸巾在于江手心里,说,“擦擦手。”
于江低着头,认真地擦干净手上的蛋黄夹心。
尤路差不多吃完了,此刻正撑着脑袋看他,有些忍俊不禁,忍不住出言调侃:“于江小朋友,怎么吃个早饭弄成这样啊。”
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于江低声说了句:“没吃过。”
他只是陈述事实,语气平淡,神色如常。
尤路的心却瞬间揪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沉默片刻,问:“好吃吗?”
于江把擦手的纸巾放到一旁,拿起那个吃了一半的流沙包,再次咬了一口,这次动作很斯文。
吃下去以后,于江认真点评:“还行。”
对他来说有点甜,不过还能接受,不至于要在尤路面前说他请的阿姨做饭难吃的程度。
尤路微微倾身上前,追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于江盯着他看了两秒,默默摇了摇头。
“那口味呢?”尤路又问,“酸甜苦辣咸,喜欢什么样的?”
于江没有挪开视线,轻飘飘说了句:“又甜又辣的吧。”
【作者有话说】
小江(半夜惊醒):老婆为什么不和我说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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