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阿姨不到五点就准备好了晚饭。

一起吃好饭，两人拿好东西，出发去学校上晚自习。

尤路尽量自然地提议：“你打车去吧？”他不想和于江一起坐公交车。虽然这里去临中的学生一般有私家车接送，不会坐公交，但说不定也会被人看到他们一起等车。

于江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

但他明显听出了尤路的顾虑，走出家门以后，脚步放慢，渐渐拉开了和尤路之间的距离。

看不到于江的身影，甚至连脚步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这样走了百来米，尤路忍不住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于江。

夕阳西下，于江独自站在那儿，影子被光拉得很长。逆着光，尤路看不清他的脸，但莫名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是注视着自己的。

尤路迟疑了一瞬，小跑回去，微微喘着说：“你走前面吧。”

于江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他没想到面前的人明明都跑回来了，却只是为了说这个。看来尤路真的很想和他划清界限。

于江垂下眼帘，没有说话，默默地朝前走。

在站台等车的时候，两人一边凳子坐着一个，彼此连眼神交流也没有，仿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尴尬的气息在空气当中蔓延。

幸好每天傍晚的这班车都是固定时间来的。等了没几分钟，车辆缓缓靠站。

上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部分穿着临中的校服。当他们上车的时候，只剩下零星的空位，都不是挨在一块的。

两人在一前一后的位置落座，就这样一路无言，直到车辆到站，分别去往不同的宿舍楼。

尤路本来以为，这周也会像上周一样。他和于江两个人回到了学校，就像两滴小小的水落进了海洋里面，根本不会相遇。

周一早上，刚到食堂，一个熟悉的侧影映入眼帘，正在煮面的窗口排队。队伍不长，只有三五个人，很快就要排到于江了。

看到他的瞬间，尤路的脚步立刻刹住了车，震惊又无措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元磊奇怪地问。

“今天不吃面了，你们吃吧。”尤路四下张望了一下，随手指了个窗口，“我去买鸡蛋饼。”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转脚步，快步往卖鸡蛋饼的窗口走去，速度快得几乎在跑，眨眼间就和室友拉开了几米远的距离，同时也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不想见到的人。

“等等，那我也吃。”元磊喊了一声。

仲乐没有说话，但也一样跟了上去。

这个点食堂的人不多，因为大部分人过来之后，都会买能直接拿着走的早饭，拿到手以后就去教室了，在去的路上快速吃掉。只有少数人坐在食堂的位置上吃，就算讲话也很小声，所以食堂里很安静。

元磊忽然这一嗓子非常明显，瞬间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于江也顺理成章地看了过去，不像刚才那样，只能用余光偷偷地去观察。

只能看见尤路的背影。他穿着略显宽松的校服，整个身形显得有些清瘦。比起车祸之前，他确实瘦了不少，身为宫水和他交谈的时候，于江提过好几次，说他太瘦了要多吃一点，但似乎不怎么见成效。

尤路在卖饼的窗口前微微俯身，很快拿到了他想要的早点。买好以后，他没有转身，只是退到了一边，等他的室友继续买。

他的胳膊抬起来了，应该是拿着饼在吃。虽然看不到他的正脸，但是于江能想象出来他的样子。尤路吃饭的速度不快，他习惯先小口小口地咬东西，直到渐渐把嘴巴填满，再开始认真地咀嚼，于是腮帮子却会微微鼓起，好像在吃食的小仓鼠。

于江既希望他能转过来，想要他看自己一眼，又不希望他转过来，想这样奢侈地注视着他。

“同学，你要加什么？”窗口阿姨问了一句。

于江回过神，低头看向面前的菜，随手点了两个。

他是今天第一次来这个窗口。在尤路向宫水越来越多的倾诉里，于江逐渐拼凑起了尤路在学校的生活细节，知道在什么时间，去哪些地方可以碰到他。

等于江捧着面转过身，另一边窗口前的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碍眼。

脸色不由自主地阴沉下来，于江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拿起筷子，机械地撩起面条，放进嘴里，咀嚼，吞咽。

一系列动作重复，面很快就吃完了。脑子里一直想着事情，等到碗里空空才反应过来，好像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尤路总是说这个窗口的面好吃，他本来也是想来尝尝他喜欢的东西的。

这么大一碗面，怎么连一口的味道都没记住呢。于江皱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碗，面色非常不善。

真是一个糟糕的早晨。

不远处，两个女生挽着手嘀嘀咕咕。

“你到底要不要？要就快点去啊。”

“你和我一起去。”

“走走走。”

“可是他看上去好凶啊。”

“那算了，这种男人不好。”

“……走吧。”

从食堂出来，元磊还在絮絮叨叨地问着：“怎么不吃了啊，你不是很喜欢吃那个面吗？”

开学之后，尤路每天早晨都是去那个窗口吃面，今天刚进食堂的时候，明显也是朝那里走的。

尤路含糊地回了句：“忽然不想吃了。”

本来以为今天早上在食堂只是个意外。可是在学校里好像就是这样，只要看见了一个人一次，接下来就会一直看见他。

周一的大课间是升国旗，全校都站在足球场上。但高一和高三之间还隔着高二的十几个班，根本不用担心会碰见。

退场的时候，路过篮球场边的连廊，元磊忽然拉住了两个人的手臂：“等等，我去上个厕所。”

仲乐从队伍里出来。尤路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退出了队伍，站在外面等元磊。

只有尤路和仲乐的时候，气氛总是很安静，他们基本都没什么话。

在别人面前，尤路没有要活跃气氛的自觉，不会试着找话题，就这样站着，漫无目的地望着篮球场边经过的人流。

看了片刻，尤路反应过来，这是高一的校服。

刚要收回视线，就和某双熟悉的眼睛对上了目光。

尤路心底一颤，想也没想，立刻移开了目光。

条件反射做完这件事以后，又觉得表现得太明显了。隔着十来米的距离，也许于江根本没看见他。不过他这里人很少，反而是于江在人流里，还是他没看见于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可以假装没看见于江。

尤路想了想，再次试探着把目光挪了回去。明明队伍一直在不断地朝前走，可他再望向那里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于江。

他没问过于江具体的身高，但这样看上去，于江的身高显然非常突出，一下子就会吸引住人的视线。

尤路还注意到，他排在他们班级的末尾，后一个班级还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依然看着这边，表情有点失落，但一看到尤路又看了过去，似乎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因为距离远，尤路不太确定。

“好啦，走吧走吧。”元磊没在里面待多久，嚷嚷着就出来了。

尤路收回视线，朝篮球场另一侧的小路走去。

先前没看过于江和他同学站在一起，今天一看，其实年长两岁的差别还是比较明显的，除了身高以外，还有其它一些气质方面的东西，尤路说不清，有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知道于江年纪大一点，才会这样先入为主。

会不会因为年纪的原因有什么麻烦呢？他忍不住这样想着。

体育课每周一节，本来在周二，课代表说是体育老师有事，所以换到了周一下午。

在体育馆里打了大半节课的羽毛球，尤路走到外面透透气，刚走到外面，远远地听到篮球场上传来欢呼声。

偌大的校园里，不可能只有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他并没有在意，沿着体育馆外面的路慢慢地走。虽然是复建完再出院的，但体质似乎没有先前好了，只是打了半个小时的羽毛球，就感觉很累。

“哇！！”又是一阵欢呼。

尤路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恰好看见场上的于江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

站在场边的一个学生吹了声哨子。尤路不怎么看篮球，但大概也知道，这个是表示中场休息。

于江和同学一块走向场边，虽然分了两队，但他们明显是一个班的，互相之间说话的感觉很热络，不时有人朝于江讲话，他也会做出回应。

非常和谐青春的画面。

这次的距离比早上更远，中间还隔着几十米，尤路只能看到于江的嘴巴在动，知道他在说话。

为什么对别人总是话那么多呢？

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

临中建在山脚下，地势有高低起伏，篮球场的位置更低，中间又种了花花草草和树木。场上的人一般不会往这边看，于江也没注意到。

尤路的脚好像被定在了原地一样，视线同样没法挪开，紧盯着于江在别人面前一张一合的嘴唇。

他之前还担心过，于江不爱说话，年龄又大了两岁，会不会和同学相处不好，现在想想，真是杞人忧天。

在家里不爱说话，不代表在外面也会这样。也许他只是不喜欢和自己说话而已。

尤路的手指无意识搅在了一起，看到有其他人靠近时，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是个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身形高挑，哪怕远远的也能看出来很漂亮。

她递了一张纸巾到于江面前，笑意吟吟地说了句什么。

于江摇摇头，女生又把纸巾往前递了递。

拒绝了两三次，于江低头看了看，撩起衣服下摆，随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站了起来，催了裁判员一句。

刚才的小插曲没有影响太多，场上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那个女孩依然站在场边，笑着看比赛，在恰当的时刻欢呼，时不时和同伴说说话。

下课铃声响起，尤路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十来分钟。

场上的比赛没打完，依然在继续。

尤路调转脚步，急匆匆进了身后体育馆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