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临睡之前,尤路习惯地被于江半圈在怀里,听到他贴在耳边,轻轻说了句:“别难过。”
于江什么都在为他想。上一次考好了,发现他难过,这一次就故意考差,可他不想让于江这样。
尤路闭上眼睛,小声说:“你下次还是正常考试吧,就发挥你本来的水平就可以了。”
于江没有讲话,只是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尤路开始对于江的成绩上心起来,不管是平时的小测,还是每月的大考,他都要过问于江的分数。
每次问完了以后,当面夸于江聪明,让他继续加油。自己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是承受着复杂的情绪折磨,常常在于江看不见的地方哭得眼睛都红了。
宫水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回温的迹象,尤路的情绪无人诉说,只能都憋在心里。
于江都能明显看出,尤路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院子里的树叶渐渐变黄,随着冬天的真正到来,期末考的日子近在眼前。
因为于江的冷处理,尤路和宫水聊天的时间和频率都大大缩短,临近期末,他更是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期末考完以后,成绩出来之前的那几天,尤路感受到短暂的放松,连看于江都顺眼了很多,甚至想着要不要再问问宫水,寒假是不是找机会见一面。
还是算了,这半个多学期的冷淡还不够清楚明白地表现他的意思吗?再这样眼巴巴地凑上去,要招人厌烦了。
他对宫水的心态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一个志趣相投的网友,一个绝对不会闯入对方现实生活的陌生人。
与那时的区别在于,家里零零碎碎的东西买得越来越多了。起初宫水还是发链接过来的,后来有一次尤路破罐子破摔地说了一句,要不你寄给我吧,后来对方就常常不问他的意见,直接下单各种小玩具送到家里。
有一次,尤路不知道他买了东西,甚至还是于江替他拿进来的。
幸好于江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拆人的快递,不过,差点当着于江的面拆开这个快递,也让尤路吓得够呛,当晚就对宫水勒令再三,不允许他再未经同意地买东西了。
随着玩具的增多,尤路专门收拾出一个格子用来摆这些东西,他特地挑了一个能上锁的。
看上去有点怪,幸好于江也没问什么。
尤路起初还紧张兮兮的,总是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每次拿东西或者放回去,总是要把锁锁上,可是于江从来不会擅自动他的抽屉,时间久了,尤路有时候着急就忘了上锁。
一开始发现没上锁的那两次,尤路想起来的时候还很慌张,次数多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期末考完第一天,尤路早就跟宫水说定了时间,要求他这一天一定要空出时间,不能找理由说没空聊天。
就算考完了试,尤路还是在看书,到晚上快十点才回房间。离开书房之前,他特地问于江:“你什么时候睡?”
于江想了想说:“应该十点半吧。”
尤路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于江现在讲话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寡言少语了,虽然也不算话多,但至少不是一两个字蹦出来,有那种正常的对话的感觉了。
尤路回到房间打开抽屉,上次又忘上锁,他没太在意,拉开抽屉,拿出一条叠的整整齐齐的丁、字裤,这是用珠子串成的,一般他都在心情比较放松的时候用,因为那些珠子没法深入到里面,只能在外边磨蹭两下,通常花费的时间都会比较久。
抽屉里的东西倒了两个,看上去摆的和上次不太一样。
可能关抽屉的时候碰得比较用力,所以翻倒了吧。
尤路没太在意。
宫水这两天好像也比较闲,期末拿成绩单之前的这几天,每天晚上都会陪他聊天,尤路舒舒服服地放松了大半个星期,直到返校的前一天晚上才真正开始紧张起来。
说实话,他的放松未必没有逃避的成分在里面。
每次考试考得怎么样,做试卷的人心里是有数的。
考完的时候,尤路就觉得这次可能考得不太好,数学有两道大题思路都非常不清楚,语文的作文也只是生搬硬套了开头结尾的格式,用了几个现成的例子,英语更不用说,前面听听力的时候有一段长对话,几乎完全没听懂。
现在还能想起来的就是这些了,其他零零散散发挥不好的地方,尤路强迫性遗忘了几天,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就要返校拿成绩单,尤路满脑子都是没解出来的那些大题,躺着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晚上已经在和宫水聊天的时候弄过了,可是现在还是没什么困意。
身后的人又紧紧地抱着他,让他连翻个身都得小心翼翼的。
于江应该不会有这种担心成绩的烦恼吧。
尤路沉沉地叹了口气。
于江察觉他的动静,问:“睡不着吗?”
尤路叹到一半的气卡住了:“对不起,吵醒你了”
于江说:“没有,我本来就没睡。”
尤路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烦恼在他面前说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睡了。”
于江应了一声,没多问什么,只说了句“晚安”。
这一瞬间,尤路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又听到了另一个人在耳机里道晚安的声音。
很莫名其妙,于江的声音常常会让他想起宫水。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跟他朝夕相处的于江就是网络上的宫水。
他们两人的形象差异太大了,哪怕意识到这一丝相似,尤路也完全不会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他反而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能是他的耳朵分辨力出了什么问题。
特别是在晚上这种时候,他一旦感受到于江和尤路声音的相似,反而会觉得有一丝尴尬。
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过去宫水在他耳边说晚安的时候,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想着想着,身体就不由自主产生了热意。
尤路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一点也不敢动,就这样紧张着,反而不再胡思乱想,过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于江同样很忐忑,面对尤路对成绩的在意,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
不管他考得好还是差,尤路始终都不再像之前那么开心了。
当然,随着高三的学习渐渐深入,他的压力肯定也会越来越大。但于江总忍不住想,应该是他的原因。
这次期末考的成绩可能造成的后果让于江很担忧。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起出发去学校拿了成绩报告单,然后听老师布置作业,中午不在学校吃饭,放学之后寒假就开始了。
一到家,于江就看出来,尤路的心情不是很好,眼眶很红,好像是哭过了。
但他一见到于江,还是笑意盈盈地问他:“你考得怎么样?”
于江莫名紧张,说:“还行。”
尤路不会轻易被他糊弄过去,掌心摊开朝上:“给我”
于江仿佛又回到了10月第一次出月考成绩的时候,那时他还不知道尤路会因为他的成绩而感到伤心,只想着尤路崇拜成绩好的人,所以要努力地考分数高一点,让他满意,所以傻乎乎地把成绩条摆在他面前,惹得人大哭了一场。
面对眼前这张摊开的手掌,于江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老师没发。”
尤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多问什么,到了晚上就碎碎念地和宫水吐槽:[他肯定考得很好,都不敢告诉我了]
[其实我早就接受了,我就是一个笨蛋的事实]
因为宫水对语音的回避,潜移默化之下,尤路也不怎么薄语音了,除了那种时候要开个视频给宫水,看其他时间他也一般都是打字聊天。
宫水:[说不定是他考得比较差,所以不敢告诉你呢]
尽管于江千方百计地想要瞒着,但第二天给尤母打电话的时候,却被对方亮亮的一嗓门给戳穿了:“不愧是小江,下次争取考个年级第一!”
尤路安静地在旁边站着。
他现在已经不会为这种落差而流泪了,今天上午在学校之所以忍不住哭,只是因为自己的成绩没有达到理想中的状态而已。
167名,对以前的他来说是一个常见的成绩。
但是现在,他已经是第二年读高三了,年级排名却还是没有任何进步。
第一次考试好不容易进了前100名,后面就渐渐滑落下来。这次终于回到了上一年的平均水平。
打回原形了。
这给了他一种感觉,好像不管他做什么,不管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他就是只能考到这么一点分数。
有时候他明明在看书做题,心里却忍不住怀疑,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只能乐观地想,也许不做这些,他的成绩还会更差吧。
所以,即使宫水常常说没有空聊天,导致他每天固定1小时的聊天时间变得隔三差五,但是尤路还是没有过多坚持什么。
日渐下滑的成绩,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去要求更多。
有时候和宫水聊完天,他甚至有一种负罪感。
又浪费了一个小时学习的时间。这个小时于江肯定在看书做题。
他知道,这种自我埋怨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这就和他对于江的嫉妒心一样,是没有办法凭借理智去控制的。
于江挂断电话,尤路安安静静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尤路平静地问了一句:“你考了第几名?”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于江甚至有点害怕,没敢再糊弄他:“第三名……”
尤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是努力堆起来的喜悦:“好厉害呀,小江,你真的很聪明!”
于江知道他不开心,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又盘旋着“要不下次还是考差点吧”的想法。
与此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有点小委屈,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让尤路满意。
不管是于江还是宫水,没有一个能让老婆开心,总是惹他伤心,总是让他哭。
尤路发现面前的人怏怏不乐,瞬间敏感起来。于江是不是发现了他不是真的夸他,可是他是认真地想要夸他的,但心里总是好像憋着一股气,别扭的要命。
他没有办法不在意这个。从小父母就跟他说成绩很重要,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这个观念已经根深蒂固,牢牢地扎进了他的脑子里,哪怕现在妈妈不再说这个了,面对他依然在后退的名次,甚至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尤路却还在心底不断地催促着自己,一定要赶上去,一定要赶上去。
就好像有一个人在后面拿着鞭子抽打他一样。
其实,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在他的心底深处,优秀的成绩就意味着母亲的关注。特别是在这种关注现在真的都完全投射在了另一个真正优秀的孩子身上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总是想着,只要他能把成绩提升上去,这份关注就会重新回到他身上来。
尤路试着重新夸了夸于江,但是效果好像不是太好,对方依然是那种闷闷不乐的样子,丝毫不像考了年级第三该有的快乐,也许他对自己的要求更高,想要考到年级第一吧。
这天晚上尤路感觉宫水特别的那个,他说不出来,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卯足了劲,想要让他感到快乐,尽管没有视频也没有语音,只有一堆干巴巴的文字。
一开始,尤路心底是有点儿抱怨的。
直到在宫水的要求下,带着尾巴在阳台上悄悄地自拍,只是看他发过来的文字而已,就在没有用手碰的情况下到了两次。
他开了语音的,但是因为在阳台上,不自觉地压抑着,不怎么说话,这时候忍不住小声喊:“不,不要了。”
对话框里静了静,宫水问:[真的不要了吗]
尤路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这么来劲,郑重地嗯了一句:“可以了。”
宫水:[你觉得开心吗?]
尤路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当然开心啊。”
宫水:[你不要难过]
尤路抱着拆下来的尾巴,安静地站了片刻,从小声说:“我没有难过。”
他已经习惯性地不在宫水面前表现出负面消极的情绪了。
宫水却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你就是难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会遇到受不了的事]
尤路莫名觉得他像一只撒泼打滚的小狗一样,在自己面前滚来滚去,非要自己承认,确实难过了,而且因为对方的存在才得到了治愈。
尤路弯起嘴角,温声说:“是,期末没考好,不太开心。好羡慕你啊,已经上大学了。”
另一边,于江刚刚放松一点的心情瞬间紧绷了起来。
又到了这种不得不撒谎的时刻,每次这种时候,他都有些极端的想着,要不明天就让宫水彻底消失吧,不要再为这个谎言增添更多面纱,不要再增加更多暴露的风险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每当尤路可怜兮兮地在对话框里问今天能不能聊天,但他拒绝说有点忙,尤路发了眼泪汪汪的表情包,每当那种时候,他总是不能坚定地做到让宫水消失这一点。
可是他必须得等到宫水消失了以后,再尝试着进一步和尤路接触,否则总是感觉怪怪的。
被尤路拒绝的话会很伤心,但如果他接受了,好像会更伤心。
经历了期末考的打击,尤路再次坚定了顺其自然的想法,先前是他想得太着急了,他现在是高三的关键时期,本来就不应该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想得太多。
他没再试着问宫水寒假会不会回A市,两个人要不要见面。
没想到寒假过半的时候,对方却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宫水:[你最近有空吗]
小鹿:[有啊,怎么了]
宫水:[我在A市,想和你见一面]
对方这样说,尤路反而犹豫了,他没有回复,宫水也不在意,继续描述着他的设想。
宫水:[你不用想太多,就像你那时候说的一样]
小鹿:[不开灯吗]
宫水:[嗯]
宫水:[而且我想玩个新东西]
小鹿:[什么东西?]
宫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是于江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一个办法,既想和尤路见面,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只能玩一些比较奇怪的play了。
这天晚上回到房间,于江能明显感觉出来,尤路的心情不错。
他虽然最近都再提起见面的事情了,但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把这种期待压在了心底,现在宫水主动提出,他的嘴角很难不上扬。
于江盯着他看了2秒,忽然开口问:“你开心吗?”
尤路明显愣了一下,呆呆地“啊?”了一声。
于江抿起嘴唇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宫水的做事效率很快,说要见面没多久,才过了两天就问他有没有空。
尤路本来想自己订酒店,没想到对方直接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是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晚上八点开始。
跟人约好了,尤路才纠结起来,他从来没有在外面住过,该怎么和于江说才好。
没想到,这天吃完午饭于江就说要出门,说是有个朋友来找他出去玩。
尤路下意识问了句:“是那个……”
爆炸头三个字刚要脱口而出,赶紧又绕回了嘴里,转口问:“是那个在学校经常和你一起的人吗?”
于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好像除了承认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尤路虽然心里有点为于江和朋友出去玩而莫名的不是滋味,但更多的还是对晚上的期待。
同时还有一点紧张。
宫水找的这家酒店,条件看上去还不错,大厅看着金碧辉煌的。
尤路走到前台,报了宫水发给他的房间号,前台递给了他一张门卡。
随着电梯的数字逐渐升高,心跳的动静也越来越剧烈,尤路都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紧张,甚至莫名其妙的有种临阵脱逃的冲动。
他这时才觉得自己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宫水对他提出的见面百般推辞。
作为接受安排的那一方来说,这种见面方式真的挺诡异的,给人一种莫名的危险感。宫水拒绝他也是情理之中。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不安好心,但是宫水又不知道。就像他们已经聊了这么久,但是此刻他站在这扇门前,依然还是有克制不住的紧张
他们对彼此了解得最深刻的只是对方的身体而已,而且这种了解是隔着虚幻的互联网的。
压下忐忑的心情,尤路缓缓将房卡按在了门锁上方。
嘀的一声,门锁顺利解开了。
【作者有话说】
千万别有人看到修文之前的更新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