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踏入食堂，尤路下意识张望着。当意识到自己在寻找于江的身影时，他愣了一下。

找到于江并不需要花太长的时间，因为他总是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

今天他和尤路一样，只有一个人。也许过了个周末，爆炸头和元磊一样，没能起得来床。对于早晨昏昏沉沉的头脑来说，哪怕多睡五分钟，也是一段非常长的时间。尤路在失眠的时候对这一点的体会非常深刻。

不过开学至今，他的睡眠状况还好。上的新课都是去年学过一遍的内容，开学前在家又重新学了一遍。车祸以后好像没有变得比从前更笨，看书做题的感觉和之前差不多，不算聪明，但也没有想象中害怕的那么差劲。

此刻，他们之间隔着食堂的四五排桌子，三三两两的人群，以及清晨弥漫在空气当中的食物香气。

两人的目光相遇，不约而同地回想起昨天下午，从家里出门以前，彼此胸膛紧贴的温度。

尤路还是没把手抬起来，放到于江的身上。不过他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没有对莫名其妙的拥抱表达抗拒，对于江来说已经够了。

对视的下一秒，于江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一下。

尤路很难说清一个人来吃早饭的理由，他以为是他给自己的固定时间表作祟。

早上元磊起不来，仲乐说要等他一起，但尤路几乎没有犹豫，在习惯的时间出了门。

这一刻，尤路忽然觉得，他好像是怕于江看不见他会伤心。

于江会因为这个伤心吗？

队伍很短，尤路很快排队买到了面。

捧着碗转身时，他瞟了一眼于江。

他就那样坐着，用手支着脑袋，眼睛看着这边，神情非常放松，视线也很温和。尤路一瞬间觉得，好像从他朝自己露出那个笑容开始，一直就这样看着。

犹豫了一会儿，面碗还是被放在身边的桌子上，在于江的斜对面，中间还隔着两排桌子。

离于江不远不近，哪怕是一个陌生人，买完面以后，如果这个离窗口只有几步远的位置空着，他也会顺势坐下的。

这看上去很合理。

于江每天早上坐在那里也很合理，人总是会喜欢坐在相同的地方，重复做相同的事。

尤路拿起筷子，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他总是喜欢先咬一小口盖在最上面的那片生菜，然后把它和其他配菜一起，埋到面条的下面，再慢慢地开始吃面。

在食堂里看见他坐下来吃，这还是第一次。于江又盯着尤路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

在学校里看见于江，这件事和日程表上的其他事一样，成了一个固定事项。尤路渐渐习惯了他每天早晨和夜晚的出现。

不过后面的几次遇见，他们都不是单独两个人。于江也没有朝他笑。

尤路心底有个隐约的猜测。

晚自习课间，尤路走出教室门，习惯性朝东面走去，想了想又调转了方向。之前是怕碰到于江，但现在好像碰到他也没关系了。

向西的走廊没有开灯，越往那边走，气氛越寂静，另一边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和从前一样，几乎没有人会来这边，大家都愿意少走几步路。

走廊的一边是报告厅顶端的窗户，透过窗户，隐约能看到对面的景象。另一边是黑幢幢的树影，被风吹动，传来沙沙的声响。

相似的空间让尤路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就和去年一样站在这里。

尤路加快了脚步，向着走廊尽头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最后一段路有向上的阶梯，尤路低头看路，前面冷不丁出现一个人影。下一秒，来人抓住了他的手臂，迫使他将脚步暂停在黑暗里。

“谁？”尤路吓了一跳。

来人气喘吁吁，没有讲话，只是略微退开了一点，好让尤路能够借着不远处的灯光，隐约看清他的脸。

差点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重新落了回去。尤路语带埋怨道：“你想吓死我啊。”

于江小声道歉：“对不起。”

尤路摇了摇头：“没事。你怎么在这？”

于江默默朝阶梯上方看了一眼。

尤路也想起自己的来意，打算继续朝上走，手臂却没法动弹。于江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尤路用了点力，还是无济于事。于江像个傻不愣登的呆子一样，一直看着他，光线太暗，尤路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远处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从卫生间里出来，正对着的是报告厅的后门，朝左右两边走，分别有两条走廊，一条连着前面高一高二的教学楼，另一条连着高三的教学楼，就是尤路和于江此刻所在的这一条。

尤路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用气声催促：“松手。”

没想到于江的力道更大了。他不光没有松手，另一只手臂也抱了上来，把尤路整个人揽进怀里。

尤路一瞬间懵了，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忘了继续催促于江松手，只是在黑暗里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远处的脚步声朝另一边走去，很快就听不见了。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于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以后，心底瞬间七上八下，尽管不舍，还是很快松开了怀里的人。

低着头站在尤路面前，一副乖乖认错的姿态。

尤路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于江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摇了摇头。他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太想尤路了。从上周日到今天，他已经整整五天没有碰到尤路了。

他很想念触碰和拥抱他的感觉。

明明起初只是想借着这样的接触，表达他对尤路的好感……

没想到碰到尤路的感觉这么好，在抱过他以前，只要摸着他用过的东西就觉得很满足了。

可是现在总觉得好像还不够。

直到今晚见到尤路，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少了什么。

少了温度，少了纵容的回应。

尤路抬表看了眼时间，用手指了指阶梯上方，试探着说：“那我去上厕所了？”

等于江点了头，他才转过身，打算继续向上走。

脚步刚抬起来，身侧的人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指。

力道很轻很轻，和刚才的不容拒绝完全不同。

可尤路还是没有挣开，只是脚步慢了下来，随着拐角的接近，见于江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只好小声说了句：“会被人看见的。”

于江恋恋不舍地捏了捏他的手指，终于乖乖地收回了手，动作慢吞吞的，好像他和尤路的手之间有胶水黏着一样。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尤路身后，直到对方把手放在裤子上，犹豫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于江一脸无辜地看了回去。

这里应该没有别人。尤路忍不住开口问：“……你不上吗？”

于江摇了摇头。

尤路想说那你不要盯着我看，又觉得怪怪的，最后委婉地说：“那你可以先回去。”

又抬腕看了眼表，离上课只有两三分钟了。就算于江不走，他也没法再等下去。尤路尽量忽略心底那点异样，准备当作于江不存在。

尽管在视频里已经看到过无数次，但这样实际地看见还是第一次。接近粉色，好可爱。

于江抬手蹭了蹭鼻子下端，收回过于露骨的视线，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尤路只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准备先回去。他忍不住松了口气。有人在旁边看着的感觉太奇怪了，差点上不出来。

尤路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快步往外走。

“你怎么还在这？”

“等你。”于江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他。

尤路愣了一下，接过来把手上的水擦干，“快回去吧，马上要上课了。”

说完，不等于江回应，急匆匆往刚刚过来的方向走。于江跟在他身后。

尤路问：“你是几班的？”

如果比较远的话，估计来不及在铃响之前回去了。不过临中的晚自习没有老师坐班，只有一个老师时不时巡逻，所以迟到一会儿也没关系。

问出这句话的下一刻，尤路自己也愣了一下。

从开学至今，他问过于江上课听不听得懂，同学相处怎么样，食堂是否吃得惯，各种关于校园生活的事，唯独没有问过最简单的这一点。

说他逃避也好，害怕也好，明明是最普通的问题，却从来没有从他口中问出来过。

“七班。”在即将回到有灯光的走廊上之前，于江最后捏了捏他的手指，拐过弯朝前面那一栋教学楼走去。

尤路看着他跑起来的背影，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恍然回神，愣愣地回到教室。

忘了问于江了，他每次假装没看见自己，是因为旁边有其他人在吗。

不过，好像不用开口问，他也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江很亲近他。

这个认知让尤路的心情忍不住雀跃起来。

他对于江的感情很复杂，但无论如何，他是希望于江亲近他的。

如果于江牵一牵他的手，抱一抱他，就会开心一点的话，他很乐意这样做。

坐在前排的元磊忽然把手伸到背后，递过来一张小纸条。

尤路本来不想理他，但是他的手一直在那边晃啊晃，尤路没有办法忽视，只好接过来，打算直接扔进抽屉。

瞟到上面的字，尤路瞳孔一缩，准备扔进抽屉的手又收了回来。

同桌在认真地写作业，对这边的动静丝毫不感兴趣。

尤路做贼心虚，又把纸条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上面赫然写着：[刚刚那是谁哟？]

透露着元磊独有的八卦气息，让尤路心中一紧。他没想到元磊竟然看见了，明明那时候周围并没有人。

想到这里，尤路稍微冷静了一些。于江抱他的时候应该是不会被看见的。

只有他们回来的时候，因为想着马上要上课，他没太注意周围。

尤路装傻，回了一个字：[谁]

元磊：[高一的吗，看见你盯着他看，嘿嘿]

元磊只看到于江离开的那一幕。尤路彻底放下了心，脸不红心不跳地写：[不认识]

这次纸条送回去之后，过了很久都没传回来。

尤路等了一会儿，估计他不打算继续浪费自习时间了，放下心打算专心做题。

刚看完一个题干，元磊再次把纸条递到背后晃了晃。

元磊：[真的不认识啊]

下面还画了一个怪笑的表情。

尤路重复强调：[不]

然后迅速把纸条塞了回去。

再次看到元磊的回复时，尤路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没再写回复，见鬼似的扔进了抽屉里。

被嫌弃的纸条静静躺在黑暗里，最下面一句话仿佛洞悉一切。

[真的吗，可是以前给你传纸条，你从来都不理我的]

【作者有话说】

卡文…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