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的第一天,月考成绩就出来了。
每个人的成绩被裁成了一张长长的小纸条,发到各自的手里。
尤路考了年级第98名,发挥得比想象中还要好,他以前总是在200名左右徘徊,甚至连年级前150都没有进过。
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不是庆幸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而是在心底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应该是因为他已经学过一年这些内容了,等到大家都慢慢进入状态,他的排名一定会再慢慢掉下去的。
这次只是运气好而已。
每个人对待这张小纸条的态度不同。有些人一拿到手,就兴致勃勃地跟旁边的人交流起来,彼此互相问着成绩和排名。
另外一些人就像尤路这样,默默地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安静地把纸条放了进去。
尤路的小纸条刚要被收进文具盒,前排元磊忽然转过来问他:“你考得咋样?”
尤路没停下手上的动作,随口说了句:“还好。”
他一向没有和别人交流成绩的习惯。他很小心眼,嫉妒心又强,知道别人的成绩不如他高还好,要是不小心知道对方的成绩更高,心里会很不舒服。
尽管不想知道,中午吃饭的时候,听着元磊和仲乐的聊天,尤路还是被迫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俩的年级排名应该都在前一百。
明明两人说起来的时候没有炫耀的意思,尤路还是觉得心情很郁闷。他们感到不够满意的成绩,却是尤路怎么努力也无法稳定保持的。
这天晚上回到宿舍,元磊就和家里打了电话。平时插科打诨的人,此刻却认真地做检讨,和家长分析着这次发挥失常的地方,啰里啰嗦地说了很多。
尤路听着,只觉得他的爸爸分外耐心。这在他和妈妈的通话当中,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当然,也并不是从来没有过,在他年级还小的时候,妈妈也会耐心地和他分析,一起讨论下次应该怎么进步。
但事与愿违,随着进入更好的初中,再进入强者如云的临中,资质平平的他能够考出的只有越来越差的成绩。
实际上,不是他的成绩变差了,而是身边的人变厉害了。但尤路无法接受的正是这一点。
小时候,老师还常常会说,你的爸爸妈妈都是教授呀,你也一定要加油哦。后来就没有人再说了。
尤路的手里捏着新手机,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拨出电话。
从小时候开始,尤路每次打电话给妈妈都是周末,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哪怕这次自觉考得还不错,也没有得意忘形到那种地步。不足以让她违背一直以来的习惯
从小时候开始,尤母就要求他每次大考出成绩的时候,要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尤路一直觉得这已经是妈妈非常关心他的表现了。
学校老师会把成绩发到家长的手机号上,妈妈明明已经知道他的成绩了。还要他打电话,只是想要亲口听他说。
他也每次都会说出“下次一定会努力,会比这次考得更好”的保证。
虽然他渐渐能够感觉到,妈妈已经不再相信他的保证了。她放松了对他的要求,似乎接受了自己生出了一个资质平平无奇的儿子。
只有尤路自己还没有接受。
尤母从来不会责备他,不会严厉地批评他,只是掩盖不住语气当中的失望而已。
一直挨到了周末,起初那种成绩比往常好的兴奋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加深的自我怀疑。
这次的成绩,尤路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宫水也没有说。
于江抓心挠肺了一周,他本想趁什么时候单独碰到尤路,把成绩告诉他。
但是这周好像很不凑巧,每次碰到尤路的时候,他旁边都有其他人在,而且他也几乎没在晚自习的课间出来过。
先前的默契仿佛是于江的一种错觉。
要不是给尤路买了手机,每晚都可以借着宫水的身份和他聊天,于江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周六校门口的车站。尤路出现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早,他坐了早上的第一班车。
就他一个人。于江也是同样。
到了周末还要起这么早的人不多。于江甚至没有避讳,直接坐在了他身侧。
他们坐在公交车靠后排的位置,前后都没有人。
于江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碰到他了,字面意义上的碰。
他几乎按捺不住,却也只是克制着自己,用手臂轻轻贴紧了身边的人。
尤路对他的情绪很复杂。他发觉自己现在有一点了解于江了。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但是很多时候,尤路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和意图。
比如现在,他能够感觉到,于江正在因为这几天的分别而感到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总是喜欢把成绩挂在嘴边。
刚出成绩的那天,晚自习下课回宿舍的路上,他依然碰到了于江和那个爆炸头。哪怕月考刚结束,他们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多学半个小时,跟高三的人一起回宿舍。
爆炸头没说出于江具体的名次,只是夸张的叫着:“大佬!以后就靠你罩我了。深藏不漏啊哥,感觉到你牛了,没想到你那么牛。”
就因为这几句话,尤路纠结地想了一个礼拜,对于江的成绩感到惴惴不安。
但是回到家,看到于江充满期待地递过来的那张成绩条时,尤路还是努力按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弯起眼睛夸道:“你好厉害啊!”
于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一瞬间的复杂和无措。
尤路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但他的语气太真诚了,弯弯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似乎是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高兴。
“好,我知道了,要继续加油。”手机里,妈妈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没有为尤路的进步开心,也不像以往那样,有掩盖不住的失落。
仿佛这些排名只是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不值得她的情绪波动。
尤路看了眼站在身边的于江,小声说:“小江考了第九名。”
“真的啊?”另一头的语调一下子高了起来,催促道,“你让小江听电话。”
于江原本正沉浸在那一声“小江”里,尤路并不经常会这么叫他。等会是不是还会听见他这样喊呢?
手机递到面前时,于江还没反应过来。
这种场景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尤路提醒:“妈妈让你听电话。”
于江这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接过了电话。接下来几乎都是电话另一头在说话,于江一直嗯嗯嗯地应着,妈妈似乎也不在意。
尤路不知不觉就站得很近,几乎贴着于江放在耳边的手机。
于江看了他一眼,纠结了一下,没有拿下来打开公放。尤路很少主动离他这么近。
能隐约听到手机听筒里传出的话语。
“……我就知道,我生的儿子是很聪明的……”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尤路已经听不清了,在电话持续的几分钟里,尤路依然静静地站着,整个人却已经僵硬成了一座雕塑。
积攒了一周的情绪,在此刻全部涌现了出来。巨大的波动之下,最终剩下的却只有茫然。
回过神时,泪水已经涌出了眼眶。尤路急匆匆丢下一句:“我去下厕所。”
然后逃出了书房。
听到尤路的声音时,于江愣了一下,下一秒反应过来那一丝奇怪是哭腔,他完全没有犹豫,挂断电话,迅速追了上去。
没等他跟上,尤路已经反手碰上了房间门。
他没察觉于江跟了上来,完全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房门哐的一声,撞得很响。
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压抑不住的哭声。
他只想让尤路夸一夸他。好像适得其反了。
晚上,尤路一边给宫水拨电话,一边拿出国庆放假的时候下单的项圈。
是假期最后一天才送到的,还没来得及用过。
不过当时是下午,他拆完包装没有忍住,偷偷躲进浴室扣在了脖子上,还拍了照。
那天晚上把照片发给对方的时候,他很捧场,贡献了一篇幻想小作文,让尤路累得忍不住求饶,最后倒是在假期返校的那天晚上也睡了个好觉。
项圈刚扣到脖子上,拨出的视频通话请求就被掐断了,换了语音过来。
本来想在视频里给他看的。尤路摸了摸脖子,有点心烦,不过还是接了。
“又有什么事啊,你不想看我戴项圈吗?”
耳机里只有沉默的呼吸。
宫水:[宿舍人很多,不能视频qwq]
“也不能讲话?”
宫水:[嗯(可怜.jpg)你今天不开心吗?]
尤路撇了撇嘴角,故意说:“你像个手机宠物,我怎么开心?”
宫水对此道了歉,接下去却动不动就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尤路糊弄了两次,可是对方不依不挠,非得继续追问下去。
开口诉说自己的烦恼,尤路是有一点儿犹豫的。重新联系上宫水以后,他也进行了一番自我检讨。之前宫水一直对他们的聊天非常热情,一切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尤路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理由。好像是在他越来越多地诉说生活当中的苦恼以后才开始的。宫水开始说自己忙,没有空,没时间和他聊天。
也许他只是不愿意听他说那些生活当中的琐事而已。
虽然宫水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说不定他就是厌烦了听一个网友不停地抱怨自己的生活,所以采用这种体面的方式渐渐拉开彼此的距离。
所以,上周拿到新手机,再去和宫水聊天,尤路很注意,没有再多说那些不该说的。就连出了月考成绩这么大的事,也没和对方做过太多的交流。
尤路觉得这种做法是对的。有时候,讨厌的事和喜欢的人联系起来 ,喜欢的人也会变得讨厌。
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应该珍惜这段时间,尽量用来忘记生活当中的烦恼,一起去做一些快乐的事。
对话框里,宫水依然在追问。
往常,只要尤路糊弄两次,他就会自觉地转移话题。
再不济,只要尤路说“那你讲讲话,陪我聊聊天吧”,对方也会知难而退。
但是今天,宫水却好像听不懂他的拒绝一样。
“你烦死了。”尤路的声音有些哽咽,“一直问这个干什么啊?”
宫水:[想让你不要不开心。]
“是你一直强调要让我想起不开心的事情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要讲那些不就好了吗?”尤路说话时,眼泪已经从眼眶涌了出来。强撑着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下去。
宫水:[对不起]
“跟你没什么关系。”尤路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喘了两口气,才说,“我的意思是,我伤心不是因为你。”
宫水:[那是为什么?说出来会好过一点的。]
在宫水面前,他一向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形象。真的要开口时,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困难。尤路一边掉眼泪,一边哽咽着说了月考的事。但是,下午在手机里听到的那句话,他没有说。
宫水:[好,我知道了。]
看到这个莫名奇妙的回复,尤路一下子仿佛被点着的炮仗,提高了音量质问:“什么意思啊?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说一句,你知道了。是你自己要问我的。我本来可没想说。是你非得问我的。”
说到这里,尤路顿了顿,还是接着说:“你不许嫌我烦。”
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明明是凶巴巴的威胁,听上去却是软绵绵的,可怜极了。
【作者有话说】
6月底肯定完结不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