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没能在外面待太久。
望向亮着灯的走廊尽头,远远地能看见有一个身影,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是今天才刚见到的宿管阿姨。
老师说过今后会不定时查寝,但没想到第一天就会来。
于江的视线望着那边,低声说了句:“不能出来太久,我先进去了。”
沉默着的尤路再次开口:“好。”
宿管阿姨是从走廊另一端过来的,一层楼大概有二十几间寝室,他住的是走廊这一端的第三间,要走到这里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
于江想把事情说明白,所以没有提出要挂断通话。他想听着尤路的声音,至少能够感受到他语气的变化。
重新回到上铺,于江把麦克风的收音关掉,想了想,又摘掉了一只耳机,只留着左耳的耳机,免得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他很在意尤路刚刚的沉默。对于他没有接触过别人的解释,尤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就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
于江正在输入框里打字,耳机里又传出了尤路的声音:“如果能见面的话,我想像现在这样,不用看到彼此的脸。”
打字的动作顿了一下。
尤路没有等待他的回应,继续说:“所以最好是晚上,在酒店里见面,我会关着灯等你来。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戴个眼罩。”
明明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于江还是把输入框里的话删掉了,配合地讨论起见面的事。
[老婆,你又在幻想什么play吗]
于江看了眼时间。
[只剩4分钟就到一个小时了,连你都来不及]
尤路果然被他逗笑了,软绵绵地骂了一句:“你好烦。”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强调道:“跟你说认真的呢。万一可以见面的话,我想这样,好不好呀?”
又可爱又撩人。
左耳微微发烫,于江的喉结上下滚动,无意识吞咽了一下。
[好]字已经打在了输入框里,点击发送的前一秒,于江猛地回神,收回了手指。
在上个月被亲生父母找到之前,于江一直是非常期待见面的,他很希望把这段关系从网络发展到现实。偶然加上尤路的微信没多久,他就传达了见面的想法。
可是尤路并没有同意。
后来每一次,于江一提到与现实相关的事,尤路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慢慢的,于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提起要见面的事。
在尤路眼里,他们认识才几个月,他警惕一点也是应该的。往后的时间还有那么多,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
于江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直到今年六月的那一天,他忽然联系不上尤路了。
无论他发多少消息,拨出多少个通话,始终得不到尤路的回复。
那一个星期,他每天浑浑噩噩,白天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差点被砸到,晚上直播的时候又屡屡失误,连观众都看出不对劲,问他怎么一直发挥失常。
从早到晚,于江满脑子都是尤路的事。
起初,他觉得尤路是不想理他了。也许临近高考,尤路觉得这段关系没有继续的必要,他打算专心学习。可是就算那样,尤路也可以向他解释一下。
他和尤路说他可以等,或者等尤路什么时候有需要,想要找他,他随时都会在。
后来时间一长,他开始担心尤路出了什么事。从不看新闻的于江打开各种新闻端的账号,翻找到尤路忽然消失的那一天。
竟然真的找到了一则当地新闻报道,说一位高三的学生在高考前夕出了车祸。
于江顺藤摸瓜,找到了当时送往的那家医院。
中午吃饭时捧着手机,一查到这个消息,他立刻向工长请了下午的假。
急匆匆赶到住院部时,刚巧在电梯遇到几个穿着临中校服的人,同行的似乎还有一位老师。
言谈间,他们提起了尤路的名字。
于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他原本想的很简单,安静地在门口远远看一眼就行了。
他从来没来过医院的住院部,甚至不知道现在每层楼进入病房区都有门禁。
面对保安的询问,于江心虚地说:“我是尤路的朋友,也来看他的。”
幸好保安和尤路的老师同学都没有起疑,他便跟着他们一起进了病房区域。
短短的一段路,于江很紧张,到了病房门口还不敢进去,生怕谎言被戳破。
但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尤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连满了各种仪器,发出嘀嘀的声响,冰冷而又残酷。
这是间单人病房,除了尤路以外,就只有坐在一边看护的护工,见到来人,她小声解释说:“昨天刚刚转到普通病房,今天就早上查房醒了一会,一直在睡觉呢。”
“好。”大家把带来的花和水果放下,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同学们写给他的,如果醒了精神还好,可以给他看看。”
只有于江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有带。
但他看到床上躺着的人,眼眶一下子就泛红了,静静的没有说话,泪水却扑簌簌落下来,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几乎站不稳了。
见到这副场景,在场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尤路的朋友。
那天过后,于江又悄悄去看过尤路好几次。每次都是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看看,见尤路没醒才敢进去,一旦发现床上的人有一丁点醒来的迹象,于江不敢多留,立刻就找借口走了。
没过多久,宫水的账号也收到了尤路的消息,他没有隐瞒,直说自己出车祸了,所以才这么久没回。
后来尤路恢复得越来越好,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于江就不敢偷偷去看他了。他也试探性问过两次,说想要去医院探望他,但都被尤路拒绝了。
一直到那时候,于江都非常想见尤路,想当面和他说说话,特别是想抱抱躺在病床上单薄的他。
直到那天在烈日下,他被工长喊住,一对中年夫妻出现在他面前,竟然说他是他们的儿子。
对于亲情,于江从来没有过多的期待。哪怕亲子鉴定结果出来,确认这对夫妻真的是他的亲生父母,于江心里也没有任何波动。
他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了,不需要任何人忽然冒出来,说要当他的监护人。
他觉得自己是天性冷血,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女人,心中没有任何触动,也根本不打算修复这段阴差阳错的亲子关系。
“那你们家里还有一个小孩吧,就把他当你们亲生儿子好了。”
他可以接受两个陌生人的钱,作为配合做亲子鉴定的报酬,但是不会配合继续这场亲子游戏。
他没有兴趣再去分辨,面前这两个成年人是否像表面上这样和善。
直到那个自称是母亲的女人,无意间说起那个和他抱错的小孩。
小路?
这个自称父亲的男人姓尤。所以那个小孩是叫尤路。
于江不觉得那么巧,起初以为是同名同姓,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见他感兴趣,尤母立刻说了许多关于尤路的事。
于江面无表情,心里却犹如翻江倒海。他最后点了头,同意和这对夫妻回家。
倘若是在此之前,尤路提出要见面,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可是此时此刻,于江却忍不住犹豫了。
哪怕尤路因为顾虑,添加了许许多多的附加条件。但是,不见到彼此的脸,尤路就一定不会认出他吗?
生活当中,哪怕仅凭着一个背影,很多人都能认出别人。面对面讲话的声音,也会和通过手机传播的声音有细微的区别。
于江完全不敢确定,他们线下见过以后,尤路不会认出他。
能够隐瞒至今,于江已经觉得是非常幸运了。
如果尤路愿意见面是在之前就好了。那他第一次见到尤路的那天,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
可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
发现宫水和于江是同一个人,尤路会做出什么反应?无法确定尤路的选择,于江完全不敢贸然冲动。
脑海中来回考虑了许多,实际却只过去了不到一分钟。
但哪怕是这点短暂的沉默,在这个聊天框里也显得非常突兀,所以先前尤路的回避才会让于江那么在意。
“你不愿意吗?”尤路问,“我知道你想真的见面啦,但是……呃,但是我要做做心理准备。”
听到这样的话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于江此刻却只有满心懊恼。
好可惜。根本不忍心拒绝。
他斟酌再三,打字回复:
[没有不愿意]
[但是最近不太方便]
“啊!”尤路恍然大悟地喊了一声,“你不在A市了吗?是不是去其他地方上大学啦?”
于江一阵语塞。
刚加好友的时候,于江说了年龄,尤路就以为他也在上学,当时他默认了。现在推测他上了大学,这非常合理。
说了一个谎话,就要说更多谎话去圆。
但此刻,面对这样一个绝佳的借口,于江不得不打下了肯定的字眼:[是的,比较远]
“没关系啦。”尤路没问他去了哪里,“我也不是说最近就见面……寒假的时候你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