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开学报道的那天是周六,高三刚好放周末。
周五晚上,尤路上完晚自习,没有住在学校,坐了晚班公交车回家。
到家已经很晚了,屋内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他没有提前和于江说今天会回来,因为他完全也没想好第二天要不要送于江一起去学校。这件事已经纠结了好几天,一直在他脑海当中转来转去,总也想不出个结果。
于情于理,他应该送送于江。每次假期开学,看到别的同学有家长送来的时候,他心底都有点羡慕。所以他想,于江也许也会羡慕的。
可是要怎么解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呢?一想到会有其他人知道于江和他认识,尤路就下意识地害怕。可能刚巧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出生日期,然后就会觉得奇怪。
他们抱错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尤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心里想着事,尤路出神地往楼上走。经过于江的房间时,他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抬手刚要敲门。
看了眼时间,又把走廊灯关掉,从门缝里确定房间内有光线传出,才落下了敲门的手。
没人应声。
尤路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过来开门。
他没再继续敲门,继续朝前进了自己的房间。
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内,床铺整整齐齐,看上去焕然一新。于江替他把床单被罩都换好了。
尤路心头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走上前,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床单。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渐渐确认了,于江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于江不像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是个冷漠的人。他总是话很少,可能只是天生不爱说话。至于他和家教相谈甚欢,也许只是碰巧他们比较投缘。
在尤路有意的示好之下,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和谐,于江也常常会表现出一些好意,比如眼前整齐干净的床铺。
但他的这些好意,在此刻却让尤路更加为难。
要因为自己的一些私心,明天让于江一个人去报道吗?
这几天,每到十点钟,他就准时和于江打电话,今天因为坐车回来的原因,十点还没到家,所以也没跟于江打电话。
可是于江并没有半点疑问。
其实,关于每天打电话这件事。尤路也是学来的。他小时候从来不知道还要经常和父母打电话。直到上了寄宿制的初中,看到室友用宿舍里的座式电话机给家人打电话。那是开学的第一周,宿舍里其他五个人,常常排着队用电话机,最少的人一周里也打了一次。只有尤路没有打过。
周五晚上,最后一个人结束了通话,转身问尤路:“你不打吗?”
尤路愣了一下,点点头,接过了话筒。可他并不知道要打给谁。他们家从来没有常常要通电话的习惯。
于是他拿着话筒,假装按下了几个数字,假装拨出了号码,假装通话了三五分钟。
口中学着刚刚听到室友说的话,直到记得的所有句子都讲完了,实在装不下去了,尤路挂断电话,如释重负。
这样假装打电话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许多次。
直到上了高中,尤路才下定决心,决定不再打电话了。不过当时的室友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也许是上了高中岁数变大了一些,不打电话也不显得奇怪了。
现在回想起那假装打电话的三年,尤路还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已经到了平常和宫水通话的时间,尤路打开手机发消息:[今天还没洗澡,我先去洗一下再回来]
宫水立刻回复过来:[可以挂视频]
小鹿:[昨天是例外!]
昨天有个室友洗澡比较晚,尤路没能在十点前洗完澡,拖到了和于江打完电话以后,宫水就说可以挂着视频,尤路想了想就同意了。
宫水:[就是看看qwq]
小鹿:[...行吧]
尤路把摄像头的位置调好,接通了视频通话。
今天在家,他没有静音,因此一接通,就听到宫水惊讶地说:“你回家了?”
尤路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对。明天周末嘛。”
宫水问:“不是明天才回吗?”
尤路含糊地说:“今天也可以回的。”
宫水低声说了句什么,被花洒的水声盖过去,尤路没有听清,反问:“什么?”
宫水说:“没什么,我以为你明天才回家呢。”
“嗯。”尤路伸手试了试水温,半个身子站到水下,慢慢地打湿了头发,一边和宫水聊天,“本来是明天的。”
话已经说到这里,在这个让他感到安全和依赖的对话框里,尤路没有忍住,倾吐了内心的烦恼。
“我很纠结……”
宫水文:“纠结什么?”
“你还记得吗,他会去读高一。”
好几天没说起于江的事了。
但宫水应得很快:“记得。怎么了?”
尤路抓了抓头发上的沐浴露,苦恼地说:“明天要报道。”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往常每次提到于江,恰好都是在打字聊天的时候。文字好像能够给人更多的安全感,让人可以更容易倾吐说不出口的事。
但说话不一样,虽然隔着屏幕,尤路觉得还是没法把心底阴暗的想法说出口。
尤路沉默着,对面也没追问。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出了镜头的范围。再次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支管状的东西。
这是上次买东西的时候附赠的,他第一次拍视频的时候用掉了一些,后来放在家里没带去学校,这是第二次用。
尤路把它放到摄像头面前晃了晃:“猜猜这是什么。”
宫水配合地问:“是什么?”
“看我待会怎么用的你就知道了。”尤路轻轻地挤压管身,透明晶莹的胶状物落在手心。
他让身体离开了水流,背朝手机摄像头的方向,用指尖蘸了一些液体。
微微冰凉的触感。
尤路轻轻缩了一下,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明天报道,所以呢?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手机的扬声器里忽然传出疑问的声音。
尤路问:“……你没看屏幕?”
宫水的声音依然平稳:“看了。”
“那你还问这个。”
“可以一边弄一边说。”
尤路彻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收回手,语气有些不快:“这没法同时进行。”
宫水的语气轻缓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那就不要弄了,先说吧。”
“现在都这样了。”尤路转过身来,对着摄像头狠狠挥了两下手,好像在泄愤一般。
宫水沉默几秒,说:“老婆,我觉得一边弄一边说也行的。”
“你真烦。”尤路嘴上抱怨着,心里实际上松了口气。
经过宫水的追问,他还是决定说了。哪怕只是做出这个决定,身上好像都解开了某个无形的枷锁。
“明天报道,我觉得我应该陪他一起。但是我又不想,因为我不想别人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不希望学校里的人……”
说到一半,心情又烦躁起来,尤路随手拿过放在一旁的小东西,动作有些急躁地塞进了那个开拓过的地方。
他轻轻喘了口气,继续说:“我不希望学校里的人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话音落下,他再次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他们知道……”
“那就不告诉别人好了。”宫水语气平常地说,“这无所谓啊。”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如果你去问他,我想他也不会在意这种事。”
在他的口中,原本让尤路纠结了一整天的事,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需要多想。
尤路愣神了片刻,再次开口:“本来我们今天晚上有晚自习,都是明天早上才回家的。但是我今天就回来了,其实是因为我觉得,要是明早还在学校,那他到的时候,我不过去看看好像说不过去。但今天回来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躲在房间里,万一他明天早上问我了,我就说已经回家了就不去了。我都没有告诉他我回来了……”
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像倒豆子一般,没有阻碍地说出了口。
他接连不断地说着,从今天的这件事,说到先前让他纠结的每一件小事。
“我也不敢问他的疤是怎么来的,我怕听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本来那些事情应该发生在我身上。只有妈妈一开始和我提了他的过去,我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尤路哽咽了一下,继续说,“我不敢问。”
就像在宫水面前展现他隐秘的欲望一样,同样在这里,他把内心一切阴暗的想法通通都倾倒而出,盛放在这个永远不为人知的角落。
“我真希望没这件事。可我不是说希望没有抱错,我是希望,从一开始,如果从一开始我是亲生的就好了。我不该这么想。可是我有时候真想这样。”尤路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压抑着哭腔继续说,“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也挺好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亲近地和我待在一起,从小就没有。有时候我忘记了我们的身份,忘记了他的过去,我就觉得我们待在一起真好……”
【作者有话说】
不敢多写,锁了改好麻烦,大家自己脑补一下(跪)这文不会入v,因为v文会更容易被锁...喜欢可以投投海星评论一下,谢谢大家来看小江和小路(不过我最近没有看消息,因为我打算保持一个平静的写作心态,不能大喜大悲(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