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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哭

来日正长 阿苏聿 4732 2024-08-27 08:10:35

在陶琢和严喻的帮助下, 单宇十一月的月考有很大进步,第一次挤入一中前二百五,被单宇妈妈亲切称为她的好二百五。

周末,单宇说妈妈知道陶琢和严喻都是长住生, 想请两人到家里吃饭。陶琢答应下来, 觉得不能空手上门, 拉着严喻去学校门口买了两袋子水果。

单宇妈妈长得很漂亮, 圆脸圆眼睛, 笑眯眯的十分友善。发现陶琢和严喻还带了水果,一边给他们拿拖鞋, 一边对单宇发动“别人家孩子”攻击:“你看看人家!登门还知道带礼物!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吃!”

单宇非常怨念地看着两人:“……”

单宇妈妈给他们把水果切好, 插上牙签, 准备了各种零食放在桌上,让他们看电视, 自己去做饭。

严喻站起来:“阿姨我帮你吧。”

单宇妈妈:“没事没事, 这活你们干不……”

严喻:“我一个人在家也经常下厨。”

于是单宇妈妈又说:“单宇!你看看人家!学习又好又有礼貌又会做饭!你知道什么!你就……”

“我就知道吃。”单宇熟练地说。

“吃还吃不胖!瘦猴一样!”

单宇:“………………”

厨房里有一盆活蹦乱跳的黑虎虾,严喻判断单宇妈妈大概率是要做蒜蓉粉丝虾。

陶琢站在旁边一脸茫然, 其中一只个头大的黑虎虾每蹦一下, 他就吓得向后窜一下, 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靠过来。

“你会吗?”严喻扭头问。

陶琢摇头,却又不想出去。

“那你帮我剪虾须吧。”

严喻拿起剪刀,咔嚓对着虾头就是一剪, 虾须瞬间张牙舞爪地来回抖动。陶琢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严喻。

陶琢:“你好残忍。”

严喻:“……”

严喻:“那你别吃。”

陶琢立刻接过剪刀, 在严喻的指导下开始工作。

然而五分钟后, 严喻说:“你抖什么?虾都没抖, 疼的是虾吧?”

陶琢:“不行我害怕我感觉做这个损功德……”

严喻无言以对,放下剪刀, 手把手扶着陶琢:“不是这样的。这样剪,剪刀稍微斜一点,不要一根一根剪……你才是比较残忍的那个吧……”

可惜接下来陶琢就听不到严喻在说什么了。

陶琢从严喻靠近自己的瞬间开始浑身僵硬,只感觉严喻整个人从身后贴过来,环住他,两人手握着手,宛若十指相交。

说话时呼吸不断拍打在陶琢脸颊边,鼻腔里全是严喻身上的茉莉花香。

陶琢忽然挣脱严喻,低声说:“我去个洗手间。”

他拨开严喻手掌的动作十分生硬,严喻一怔,后退一步。

陶琢没有注意到,只是落荒而逃,躲进洗手间把门一关,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两只耳朵都不争气地红透了。

严喻站在原地,垂眼,被脚下那个巨大的孤独的影子包围。

陶琢心乱如麻,把水开到最大,哗啦啦的,两手撑在水池边发呆。

严喻来敲门:“陶琢?你没事吧?”

陶琢忙说没有,不断用冷水拍脸给自己降温,等脸上红晕全退下去,才打开门。严喻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严喻忽然后退一步,给两人之间留出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陶琢毫无所察,点点头走出洗手间。

单宇正在往桌子上端菜,陶琢在严喻旁边的位置坐下,借着起身接碗筷的动作,悄悄把椅子往远离严喻的方向挪了挪。

严喻面无表情,似乎没察觉到,只是平静接过单宇递来的筷子。

单宇爸爸出差了不在家,饭桌上只有四个人吃饭。单宇妈妈不断给两人夹菜,把碗堆得小山高。

单宇妈妈还和三个孩子聊起学校的事情,从课程到考试,从学生到老师,甚至对各年级各班的八卦都有所耳闻,最后打趣地说:“小严这么优秀,学校里就没有女生喜欢你吗?”

陶琢正在吃葱烧豆腐,闻言剧烈咳嗽起来。

单宇妈妈疑惑地看他一眼:“没事吧?”

陶琢说:“没事,就是吃太急了……呛到了。”

然后把脸往饭里埋得更深。

单宇嘲笑陶琢吃个饭还能把自己呛到,严喻则微微偏头,不作声地睨了陶琢一下。

“没有。”严喻收回目光,回答单宇妈妈的问题。

“不可能吧,”单宇妈妈笑道,“最多是你没注意到而已。想当年,我上学那个年代,如果班里有个长得又帅,学习成绩又好的男生,那追他的人是要排二里地的,天天收情书收到手软。也就是你们现在这些孩子脸皮薄。”

脸皮薄的陶琢同学继续扒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单宇急着要发言,因为嘴里有一口虾,发出类人猿般的动静。

“吃完了再说!噎不死你!”单宇妈妈怒斥。

单宇费力地把虾咽下去,果断开口:“你胡说八道严喻,你敢说那谁不喜欢你?”

“哪谁?”单宇妈妈两眼放光,问。

陶琢同时竖起耳朵。

“……”严喻说:“不知道,你说吧,谁?”

“余沅!”单宇叫道,“你敢说余沅不喜欢你!她每次看到你那脸红的——哎哟!”

在桌下被某人狠狠踩了一脚,弱弱看严喻一眼,立刻噤声。

“余沅啊,”单宇妈妈若有所思,“是你们班那个女班长吧?我见过的,学习好,长得也漂亮。小严你就真的没感觉?”

严喻摇头。

单宇妈妈又转向陶琢:“你呢?”

“啊?”陶琢一愣,“我什么?余沅吗,班长很好但我……”

“我是问,小琢有喜欢的人吗?”

陶琢顿了顿,说:“没有。”

严喻和陶琢忽然同时陷入沉默,一个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一个开始疯狂扒饭回避话题。

单宇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两个舍友。

饭后陶琢帮着洗碗,又坐在沙发上陪单宇妈妈闲聊。下午严喻借口还要回去做题,带着陶琢和单宇母子告别。

临走前单宇妈妈给两人塞了一堆零食,推拒不得,只好在道谢后一手拎着一个袋子离开。

他们沿着单宇家楼下一个长长的大斜坡向下走,准备去坐公交车,严喻单手插兜走在前面,没有像以前一样放慢脚步等陶琢。

于是陶琢自己快步跟上去,犹豫良久还是开口:“严喻。”

严喻回头看他。陶琢想了想说:“你真的……不喜欢吗?”

严喻神色一沉:“不喜欢什么?”

“……余沅。”

严喻脚步陡然顿住,陶琢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后背,一抬头却发现严喻正垂眼看着自己。

那眼神有点冷,让陶琢忍不住后退一步。

严喻带着刺一般反问:“你希望我喜欢她?”

陶琢被那眼神扎到了,顿了片刻才说:“我不是……但余沅确实……我是说……”

“确实怎样?确实喜欢我?她喜欢我,我就要喜欢她吗?”严喻像连珠炮一样快速道。

陶琢一怔,不知为何,听到严喻这样说,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一个恶魔忽然开口:你喜欢他,所以他就要喜欢你吗?

仿佛内心那些可笑又丑陋的欲望全被当事人亲手揭穿,并狠狠嘲笑,陶琢一瞬间僵在原地。

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严喻漠然打断,“就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严喻冷冷说完,没管陶琢,转身走远了。

两人一起坐公交回校,一个站前门,一个站后门,直到在一中下车,严喻都没有再和陶琢说话。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将近两米远,相对无言地回到宿舍。

进入508,严喻似乎很烦躁,放下东西就一个人拎了张卷子走向阳台。

严喻在阳台写了快一个小时英语试卷,才慢慢冷静下来。

严喻深刻反思,终于意识到因为自己对陶琢的某些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就和对方撒气的行为是非常自私,也非常可耻的。

严喻知错就改,推开阳台门走回来,想和陶琢道歉。

严喻低声道:“陶琢。刚刚……”

然而对不起还没说出口,陶琢已经拎起书包,低着头飞快说:“喻哥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避之不及一般迅速离开宿舍,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陶琢误以为严喻想和自己继续刚才的话题,怕得到严喻冰冷的质问或是指责,下意识选择逃开,殊不知这行为同样让严喻产生错会——

在严喻眼里,那个曾经对他笑意盈盈的少年人,因为某些原因,再不想抬头看他一眼。

于是,从这天开始,陶琢不敢和严喻说话,怕内心深处某种他说不清的欲望被严喻发现,被对方宣判死刑。不管在教室,在饭堂,还是在宿舍,陶琢都下意识主动躲避严喻眼神,乌龟似的缩在壳里。

严喻显然察觉到了,出于对陶琢的尊重,和陶琢保持友好的距离。

但这反应落在陶琢眼里,就变成了严喻也在疏远自己,并且为这种疏远感到针扎般的委屈。

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陷入了沉默,教室最后一排弥漫着淡淡寒意。

中午放学后,严喻不再跟陶琢单宇乔原棋一起吃饭,而是又恢复到以前独自在教室坐到十二点半,才去饭堂吃残羹剩菜的作息。

他们不再一起出早操,不再一起去小卖部扫荡,上胖丁课不再乱飞小纸条,老何的数学课也不会坐在下面交头接耳脸讨论压轴题……

“你俩怎么了?”单宇率先察觉身后那微妙的气息,“怎么去我家吃了一顿饭回来就这样了?我家饭是有毒吗?”

“不知道,”陶琢蔫蔫地说,趴在桌上无精打采乱涂乱画,“不要问了鳝鱼,不要问。”

严喻给陶琢的那本数学练习册答案写得很简略,以前陶琢有看不懂的地方,都是直接扭头去问严喻。

现在陶琢不敢问,只好抱着书和草稿纸去问乔原棋。

但题目实在太难,有的时候乔原棋也搞不懂,陶琢只能去问先前被严喻攻击“解题太繁琐”的145同学。

如果145同学也表示难以搞定的话,陶琢就只得把题放在那里以后再说,就这样“以后再说”地积攒了一堆不会的压轴小问。

严喻偶尔会瞥一眼那沓便签纸,欲言又止,最后把眼神挪开。

上课的时候,陶琢忍不住走神,总是忍不住偷偷瞟一眼过去,看严喻在干什么。

但是天气冷了,学生们穿的外套越来越厚,严喻坐在那里用手撑头,袖子把脸挡得严严实实,陶琢根本看不见。

陶琢失魂落魄,总觉得自己好像弄丢了一片灵魂在严喻那里。

可是严喻不想要。

“陶琢!”许瑛的声音陡然响起,陶琢一个激灵站起来。

“你来说一下,这题选什么?”

陶琢扫了一眼,发现那是许瑛刚发的完形填空卷,他一直在发呆,根本没听。

陶琢没有办法,下意识瞟严喻求救,严喻却没有动作——再没有人会在他被任课老师抽查时帮忙报答案了。

陶琢只好杵着不说话。

“……”许瑛深吸一口气:“下课来我办公室。”

下课铃响,陶琢在心里哀叹一声,拎起一片空白的完形试卷,前往许瑛办公室挨骂。

出教室时没注意严喻扭头,微不可察地扫了他一眼。

陶琢把卷子放在许瑛桌上,大义凛然又十分惭愧地说:“对不起瑛姐,我没听。”

谁料许瑛把卷子往旁边一扯,耐心问:“你最近是怎么了,陶琢?各科老师都反应你上课状态一般,几次小测的成绩也在下滑。”

陶琢沉默,低头瞪着许瑛桌上的便签纸,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是因为你爸爸的事情吗?”

陶琢摇头。

“还是你妈妈?”

陶琢继续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许瑛试探地问,“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你很想期末考个好成绩对吧?”

陶琢默不作声,心想一半一半吧,许瑛以为自己猜对了,长舒一口气。

“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许瑛说,“还以为你是谈恋爱了,吓死我了,多大点事啊!你已经很优秀了,一上来就能考进年级前二百,第二次考试更是飞速进步,直接进了前五十。以你的能力和态度,高三冲击清北复交不是问题,至于集训营……”

许瑛说:“考联考前100确实很难,但没关系,集训去不了,不意味着明年的夏令营没有机会嘛!”

陶琢冷不丁开口,死倔:“但我就是想去集训营。”

许瑛说:“为什么呢?是因为这个集训营是针对夏令营的吗?你是担心没有参加会落人一节吗?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借到集训授课的讲义……”

陶琢心道不是的。

他特别想去集训营不是因为别的任何一个原因。

他就只是想和严喻在一起,不想和严喻分开。

陶琢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下意识缠着严喻。

他发现自己还会纠结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余沅的存在。

余沅喜欢严喻吗?一定是喜欢的吧,是个人都看得出余沅喜欢他。谁会不喜欢严喻呢?

如果余沅和严喻一起去了集训营……如果他们一起参加自招考试……如果他们一起提前去上大学……

许瑛后面的话陶琢一个字都没听见,完全陷入自己的脑补之中,满脑子都是严喻集训营严喻少年班,严喻严喻严喻严喻……

许瑛告诉陶琢人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想要的东西就像手中流沙,你看得越重,握得越紧,那些对你来说意义非凡的反而从你手中流逝得越快。

陶琢听进去了,试图放轻松,可陶琢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他太想做好了——以前想做好是为了陶先生和林女士,但现在,他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站在严喻身边。

可惜有时人越害怕做不好,就越做不好,著名的墨菲定律。

陶琢开始在考试中犯一些不该犯的低级错误,g取值代错,看错数字,看少隐形条件,化简式子的时候一换行就抄漏,语文默写填空永远忽然大脑宕机……

最后一堂是何涛的课,他带来了一沓上周六数学小测的试卷。

试卷传下来,陶琢看见一个鲜红的数字写在左上角:118。

简直天打雷劈,何涛说:“这次我们班的平均分是115……最近有些同学状态不好吗?这次考试也不算很难,退步有点明显了。”

陶琢当然知道何涛是在点他,心想,就比平均分高3分啊,陶琢,你要死吗?

陶琢认真地把那张卷子翻来覆去地看,发现除了最后一道导数他是真的不会以外,其它所有错误都是低级错误。

陶琢把那些低级错误全部修订,没看标准答案,继续苦攻压轴题。

这道题他做过类似的,陶琢想,他记得严喻给他讲过类似的,帮他分析过该如何放缩,如何换元……

但他做不出来。陶琢无措地瞪着那条式子。他就是做不出来。

陶琢把这归因于晚自习教室太吵了——总有喝水、穿衣服、脱衣服、捡笔,甚至说小话的声音。陶琢拿起试卷和草稿纸,主动走到办公室里那张严喻曾经手把手给他补数学笔记的大办公桌旁坐下,继续做题。

然而十点十五,保安站在门口敲门:“同学,我要锁门了,你是走读生吗?快点回家吧。”

完败,陶琢想,没有别的原因,他就是单纯的不会。

他浪费了整整三个小时在这道题上。

巨大的自卑、失望、惶恐与悲伤瞬间将陶琢淹没。

陶琢点点头,说知道了,谢谢叔叔,拿起书包失魂落魄地下楼。

宿舍应该已经关门了,陶琢还得找宿管阿姨开门。宿管阿姨会登记他的名字,然后铁面无私地给508扣三分。

陶琢不想就这么回宿舍,不想这样见到严喻。心说反正都迟到了,再晚点回去又能怎样呢?

然而他刚走下教学楼楼梯,就看见严喻站在架空层的柱子旁等他。

陶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严喻快步走近,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身前,甩开,盯着他冷冷道:“陶琢,你怎么回事?”

陶琢抬头看严喻。严喻正背光站着,月光照不亮他的眼睛,陶琢看不清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此时承载着怎样的情绪,是失望,不解,厌恶,还是……

陶琢忽然感觉鼻头发酸,眼眶一红,眼泪就那么滑了出来。

严喻:“……”

长到十七岁的无所不能的严喻同学,第一次被某个人的眼泪击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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