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陶琢很早就把余沅的礼物退回去, 并委婉告知他严喻的态度,但后来严喻还是主动约余沅见面,和她当面把话说清楚。
陶琢十分理解,因为感情是一种无法用理性来评价对错的东西, 所有或主动或被动卷入其中的人都会身不由己。
就像陶琢, 哪怕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 依旧会在拒绝赵青桐的那一瞬感到愧疚。他相信严喻也会这样。
陶琢没有细问严喻是如何处理的, 但后来班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关于他与余沅的流言蜚语。
最后陶琢还是拽着严喻去挑了两个新的保温杯, 就是换了个牌子,同款不同色, 一起摆在书桌上, 实在赏心悦目。
单宇有天路过, 看着陶琢整个人往前一趴,扒着严喻手臂头一点一点听他讲题, 忍不住问陶琢:“你俩又和好了?”
“什么叫又?”陶琢很不满, “我和喻哥什么时候闹过吗?”
单宇心想你俩闹得还少吗?但是瞥了眼严喻脸色,又默默把头转过去。
有一次周末, 陶琢和严喻一起去超市, 意外遇到了补习班中途下课去买咖啡的谭棠。
当时时间很短暂, 但足够谭棠把自己的新号码留给陶琢。陶琢便依照谭棠的旨意,又将号码转给夏辛禾,并通知她谭棠每周六下午四点在该栋大楼二十一层三零八补课。
夏辛禾一愣, 旋即狠狠地抱了一下陶琢, 情绪之激动力气之大, 差点没把陶琢勒死。
潮湿粘稠的回南天就这样从少年人身边游走。
四月, 春天到来,阳光明媚。
陶琢的心情也和阳光一样明媚, 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可惜陶琢同学还没明媚多久,严喻就拎着他的周考试卷飘过来,面无表情道:“陶琢,你数学就考这点分啊?”
正在和单宇瞎扯淡的陶琢:“……”
看了一眼陶琢试卷,又去看自己试卷的单宇:“……”
陶琢小声狡辩:“这不是刚合卷吗我还有点不习惯……”
“我去,”单宇惨叫,“喻哥你管135叫‘这点’分,那我105的算什么?‘这微分’?”
“不是,”陶琢反应过来,开始辩解,“这次周考出题那么难,老何都没说我,平均分才110!”
“嗯。”严喻点点头,故意把自己卷子一扯,露出一个红彤彤金灿灿,闪耀无比刺眼无比的满分。
“……”陶琢差点被闪瞎眼睛,声音顿时弱下去,“可是我还和单宇孙亿鸣约了打球……”
“打球?”严喻挑眉,转向单宇:“你上周理综考多少分?上平均了吗?”
单宇:“………………”
“啊啊啊啊啊!”单宇崩溃,“你们这些人卷来卷去为什么总是误伤无辜!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需要上清华北大帮一中完成KPI!”
陶琢试图抗议,但抗议无效,被严喻拎回家,背着一书包试卷刷题去了。
陶琢又过上了周日到周五住学校,周六晚上和严喻一起回家开小灶的幸福生活。
每周周六中午放学,严喻都会先出校门,靠在学校后门那棵碧绿通天的香樟树下,一边刷手机一边等陶琢。
陶琢就得绞尽脑汁摆脱单宇,把人送走,抱着小金鱼走向严喻。严喻看到他,就会站直起身,伸手拂去落在陶琢身上的落叶,微不可察地弯起嘴角。
两人并肩走回家,路上陶琢叽叽喳喳地和严喻说话。
风吹动他们雪白的衣摆,身上落满斑驳的金色阳光,意气风发,光辉灿烂。
中午陶琢总是昏昏沉沉,吃完饭就换上睡衣钻进被子里睡午觉。根本不定闹钟,所以两点多钟就会被一脸无可奈何的严喻从床上摇醒。
陶琢伸手,勾住严喻的肩膀,软软趴趴瘫在对方怀里不肯起来,严喻的声音便鬼魅般响起:“不想和我上一所大学了?”
“……”陶琢怨念地睁开眼睛,把被子团到一边起床。
等陶琢打开书包掏出笔袋,又感觉自己吃亏,拉开门,非常冷漠地盯着对面卧室的严喻:“过来。”
严喻乖乖走过来,垂眼看陶琢,陶琢仰起头,严喻便俯身来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陶小少爷这才满意,嘟嘟囔囔,把门一关,埋头苦干,开始解决那一大桌子练习卷。
严喻则在自己的房间里给陶琢勾数学题。小金鱼在鱼缸睡觉,偶尔吐个泡泡,水面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当然陶琢的自控力最多也就够他专心致志一小时,一小时后,手机一震,陶琢忍不住就心痒痒,熟练地亮屏解锁打开微信一条龙,看看狐朋狗友们正在“清北必须得到我”群里扯什么淡。
正围观单宇和孙亿鸣约球,霍超排位五连跪后大骂策划sb,苏越廷在群里发英语卷子答案让需要的赶紧抄……忽然敏锐捕捉到脚步声。
陶琢果断把手机熄屏,往旁边一扔,装出一副正在思考遗传概率题的乖巧样子,严喻端着一盘冰芒果走过来。
陶琢抓着严喻手臂乱蹭,试图用撒娇转移某人注意力。然而严喻软硬不吃,扫了一眼他的生物卷子:“怎么才写到这题?”
“……”陶琢大脑飞速运转,“在实验题卡了一下。”
严喻点头:“少看手机,好好写。”
陶琢说是是是好好好,恭送严老师。
然而只因为心虚乖了不到十分钟,就又一次胆大包天地摸起手机,开始挨个点开微博热搜吃瓜。
严喻又敲门,这回是榨了杯蔬果汁进来,再次扫陶琢的生物试卷:“怎么还是这题?隔代遗传有这么难吗?这空概率还算错了。”
陶琢:“………………”
陶琢仰头看严喻。
严喻不容狡辩:“手机呢?”
“……”陶琢只得含泪上交手机,嘟囔:“你和胡主任是失散多年的亲生父子吧,都这么喜欢收手机!”
严喻只是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轻声说:“不给我吗?”
“……给给给。”
陶琢叹了口气,把杂念清空,很快解决了那道刚才半小时都写不完的遗传大题。
陶琢翻了翻桌上的作业,厚得令人心死,挑挑拣拣半天,决定先写计算量没那么大的化学卷。
然而再一次坚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写完最后一道有机选修,看着草稿纸上一团团可可爱爱的小苯环,又忍不住一边乱涂乱画一边胡思乱想。
严喻在干嘛呢?严喻写到哪了?严喻的英语阅读做完了吗能不能给我抄一下……
陶琢趁着去客厅打水的工夫,又是找零食又是晒太阳地磨蹭时间,最后鬼鬼祟祟摸到严喻门口,贴在严喻卧室门上偷听。
什么都听不到,陶琢努力把耳朵竖得更高。
不料忽然“咔哒”一声,门被严喻打开了,陶琢一下没站稳,整个向里扑倒,严喻伸手扶住他,没让水杯里的水全飞出来。
“……”严喻垂眼看着怀里的某人,面无表情道:“你在干嘛。”
“……”陶琢眼巴巴,“学累了,散步。”
“散步散我门口来了?”
“走廊是公共领域我交房租了不可以走吗……”
“公共领域。”严喻点点头,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然后摸出手机给陶琢打了一笔钱:“我出租金,能不能在你房间里辟个租界。”
“?”陶琢茫然,“什么租界?”
“租一张桌子。”严喻说。
然后陶琢就目送严喻把他卧室的书桌搬到了自己房间,和自己的桌子靠墙并排放,正对着那扇小窗户,就像在学校里一样做同桌。
“写。”严喻已经坐下了,同时淡淡道,“老何这张数列专项不难,我刚刚看过了,对你来说一个小时就能做完。”
“……”陶琢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租金是要翻倍的……”
“那我不租了。”严喻收起卷子转身就走。
“不可以!”陶琢凶神恶煞,一把把人拽住。
陶琢只得认命,挨着严喻坐下,在严老师的监督下开始写题。不过写着写着心花怒放:虽然不能玩手机,但严喻就在他身边啊!
于是毫无怨言地拿起笔,房间里只剩下淡淡的呼吸声,和笔尖在草稿纸上移动的刷刷声。
和严喻坐在一起自习,不到一小时,陶琢写完了那张数列卷。
然后抽了张语文卷,打算做点选择题换换脑子。
写着写着起风了,陶琢抬头,起身把窗户推开。
窗外草长莺飞,生机盎然,早春四月的东风拂面而来,吹进几片碧绿新叶,轻轻落在两人书桌上,和着一片斑驳光影。
“严喻。”陶琢两手撑在书桌上,享受清风吹动鬓发、掠过耳际,听着远处的鸟叫与车鸣,忽然扭头看严喻。
严喻正在算磁场力,闻言撩起眼皮瞥他。
“严喻,”陶琢说,“我要是真考不上清北怎么办?”
“……”严喻垂下眼,淡淡道,“你质疑我。”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嘛,”陶琢道,“万一呢,我又不像你,可能发挥失常就差那么一两名。”
严喻面无表情:“那我们也会在一起。复交也不错。”
陶琢服了,准备把严老师这惊天动地的五个字发到群里让众人审判,鬼鬼祟祟摸手机,严喻头也没抬:“摸什么?”
陶琢胡言乱语找借口:“天气这么好,拍照记录一下。”
陶琢见严喻没有要拦的意思,便打开手机自拍,伸到窗外,趴在桌上和坐在他一旁低头专心写题的严喻合了一张影。
是个live,长按时还能看到落在两人身上的光斑碎片不断跃动,发丝被风微微卷起。陶琢很喜欢,爱不释手,然后理所当然drop给3.0。
“晚上吃什么?”五点,太阳开始西沉,陶琢终于“下课”,把卷子全卷到一旁去开始刷微博,同时回头问严喻,“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严喻反问,把自己的笔记和书收起来,没有拿回他的房间,就堆在陶琢桌上。
“梅菜扣肉,可以吗,还有上次单宇妈妈做的那个粉丝虾。”陶琢眼睛一亮。
“……你倒是会点麻烦的。”严喻淡淡道,但身体已经很自觉地走进厨房。
中午正好买了活虾泡在水里,本来就是要做给陶琢吃的。严喻戴上围裙,开始处理那些活蹦乱跳但死期将至的虾,陶琢溜了一圈没事干,非要挤进厨房说给严喻打下手。
严喻:“活虾,你确定吗?”
陶琢很自信:“你不是教过我吗?我来剪我来剪。”
然而刚拿起第一只虾,闭着眼睛往虾头上狠狠一剪,没完全剪下来,虾喷出一股汁液,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从陶琢手里跳出去,砸到桌上把自己摔晕。
严喻表情复杂地看陶琢一眼,陶琢汗流浃背:“意外意外,下一个就好了……”
陶琢拿起下一个,这回顺利剪下虾头,然而在剪虾须的时候,虾陡然抽搐起来,吓得陶琢往外一丢,虾砸到另外一个不锈钢盆里的活鱼,惊得鱼一蹦,弹起来,水花飞溅,又带翻了整个菜板,一时间满地鱼虾,一片狼藉。
严喻:“……”
严喻深吸一口气:“出去。”
陶琢说不要不要,赶紧拿来拖把拖地,给自己惹出的乱子擦好屁股,不帮倒忙了,端了个小椅子坐在一旁一边和严喻闲聊,一边看他做饭。
“你怎么什么都会,”陶琢钦佩道,“菜也做得这么好。”
“小时候我妈工作忙,没空管我。”严喻说。
“但为什么不请个阿姨呢?”陶琢知道严喻的家庭情况,陈娴是个很优秀的女强人,赚很多钱,因此严喻才能说租房就租房,说买家具就买家具,花着陈娴的钱做着能把陈娴气死的事……
“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严喻说。
“其实……她还是很爱你的,”陶琢呆了片刻,忽然道,“她很关心你,可能只是方法不对。”
“也许吧,”严喻只是说,“我不知道,有的时候,对错其实都不重要了。”
陶琢很认同严喻这句话,大部分时候,对错都无所谓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永远无法被更改。就像林思含,陶琢知道林思含其实是爱他的,但是现实很现实。
陶琢叹了口气,不再继续想这些难念的经。
严喻把虾和鱼都处理好,五花肉下锅,开始准备最后的调料。阳光斜斜地铺进来,落在严喻身上,菜刀在案板上发出“咚咚”切葱的动静。
陶琢忽然心念一动,摸出手机,悄悄拍下了一段严喻低头做饭的视频——
灶台上小锅咕嘟,案板上切菜咚咚,再混合窗外汽笛车鸣,行人谈笑。
陶琢想,大概这就是家的声音。
晚上吃完饭,陶琢洗碗,严喻擦桌子,收拾好之后,两人一起下楼散步。
毫无意外又在路上遇到遛狗大军,陶琢一看到小狗就蹲下来狂撸狗头。
现在他已经认全小区内的所有汪汪居民,可以准确无误叫出每一只的名字,就像遇到朋友一样和所有小家伙打打招呼摇摇尾巴。
所以严喻有时感觉自己不是来散步,而是同样来遛狗,只是他的小狗叫陶琢。
两人在小区里瞎转,路过便利店没忍住诱惑买了两根雪糕,边走边啃,牵着手慢慢逛回家。四月,天不算热,但也不算凉快,出门走上一圈身上便汗黏黏的,陶琢赶忙去洗澡。
陶琢冲完凉后没耐心吹头,被严喻抓过去,用吹风机认真吹干。
吹头发的时候严喻隐约听到陶琢好像说了什么,关掉吹风机:“你说什么?”
陶琢扭头,忽然往前一顶,在严喻唇上啄了一口:“我说如果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但是往前顶的时候动作有点大,膝盖不小心蹭过某个不该碰的地方。
Y染色体里可能天生带一点犯贱基因,每到这种情况总忍不住和同性开不该开的玩笑。于是说不上是谁先动手的,两人在沙发上打闹了一会儿,又是一身汗,最后是陶琢连连求饶,才被严喻放开。
陶琢澡白洗了,愤怒地又去洗了一次。之后换严喻进淋浴间,陶琢躺在沙发上背单词,一边背一边玩手机,单词没背几个,微信聊了几百条。
也许是玩累了,洗完澡后浑身暖洋洋的太过舒服,陶琢背着背着就眼皮打架,最后手一松,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了过去。
严喻拿着浴巾擦着头发走到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陶琢头发乱糟糟的陷在沙发中央,身体微微蜷缩,肚子上盖着一条毛毯,要掉不掉,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
严喻叹了口气,蹲下来轻拍陶琢的脸:“陶琢?陶琢。醒醒,进去睡。”
陶琢毫无反应,反而翻了个身,大概是嗅到严喻身上熟悉的味道,长臂一伸,揽住严喻脖子往自己怀里拉,整个人朝严喻身上蹭,睡得迷迷糊糊也要仰头去亲严喻一口。
严喻拿他没办法,喊又喊不醒,骂又骂不得,只好伸手从陶琢腰下探过去,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脑袋一垂一垂靠在自己胸前。
严喻把陶琢放到自己床上,往里一推,陶琢立刻找到熟悉的位置,抱着被子翻身大睡,不理严喻了。
“……”
小白眼狼,严喻心想,垂眼看着陶琢,却不知不觉间嘴角上扬。
房间里没有开灯,十分安静,只有一点月光飘进窗户,落在陶琢脸上。严喻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被照亮的那片皮肤,温热而柔软,就像陶琢这个人。
在呼吸声之外,严喻忽然听到一点闷鼓般的动静,辨认片刻,发现它来自于陶琢胸膛。
严喻安静地听,片刻后确认了那是什么声音。
严喻摸出手机,打开录音,轻轻贴放在陶琢胸口。
在这个晚上,严喻偷走了一段只属于他的,陶琢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