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48章 霆雨声摧

来日正长 阿苏聿 6527 2024-08-27 08:10:35

林思含的到来太不是时候, 以至于陶琢根本没注意到那熟悉的人影曾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严喻不顾生命危险翻窗而出,赶到一中,原是想见陶琢一面,不料却听到了薛昊杰的每一句话, 也听到了陶琢的。

那一刻严喻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陶琢的语气那么轻, 落在严喻耳里, 却仿佛在最沉重、最残忍地对他宣判处决。

也许陶琢是对的, 严喻想, 之前陶琢的担心不无道理。

当他亲耳听到那些最具侮辱性的字眼冲向陶琢,将他禁锢在牢笼里时, 严喻发现自己的第一念头是就此消失, 再也不要搅乱陶琢的人生。

他不能接受他最爱的人遭到这样的攻讦。

乌云翻滚, 电闪雷鸣。

严喻什么都没有做,一言不发地离开教学楼。

大雨瓢泼, 把他彻底淋湿, 血液顺着手臂滚进掌心,又滴落地面, 模糊了手机屏幕上陶琢的名字。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被陈娴找到, 也不记得怎么被陈娴带回家。

只看见陈娴拿来药, 挑出还嵌在他手掌掌心的玻璃碎片,给他消毒包扎,然后轻声说:“现在你知道了。”

陈娴没有表情, 眼睛里却流露出赢家的得意:“现在你知道了, 同性恋, 人家是怎么看他的。”

严喻不明白陈娴为什么会有这种得意。若不是陈娴偏执地觉得同性恋是病, 非要去医院缠着闹着让医生给她开药,不慎被薛昊杰发现, 事情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别人怎么看他,那是别人的事。”严喻说。

“是吗,严喻?”陈娴反问,“你确定你不在乎吗?你确定你不在乎从此以后,学校里所有人都用那样的眼光看他,都避之不及,没人想和他在一个宿舍,无论走到哪,身上都要带着同性恋这个狗皮膏药让别人指指点点——你确定吗?”

严喻不想被陈娴这些满是偏见的预设带偏,但紧接着,陈娴从另一个角度击溃了他。

“我太了解你了,严喻,”陈娴看他一眼,“其实你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我说的没错吧?”

严喻浑身一震。

“不是他追的你,是你追的他,也不是他把你逼成这样,而是你把他逼到这一步。是你先有意无意地对他示好,给他甜头,让他一点一点地依赖你……”

“是你用尽各种手段,冷暴力也好诱骗也罢,一步一步逼他对你说出喜欢,不是吗?”

“严喻,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陈娴淡淡道,“不是的,只是你正好出现,正好填补了那个空白,正好让他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让他错把对你的感激之情当作/爱情。”

“如果不是你,是别人,是一个女孩,”陈娴说,“也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严喻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终于被陈娴发现,并且被残忍无情地挖出来,鲜血淋漓撕破在面前。

是的,是这样。

是他从一开始就贪图陶琢身上的温暖,第一次尝到甜头后,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贪婪又阴暗地不想放手,一点一滴放纵自己内心深处的占有欲染指陶琢。

只要陶琢对别人展露出同样的柔和,他就忍不住对陶琢发脾气,忍不住用各种手段欺负他,甚至把人惹哭,用或有意或无意的引导让陶琢一步一步走进自己圈套。

是他主动靠近陶琢,未经陶琢允许在他手机里装定位,在陶琢最消沉的时候趁虚而入,用这种手段吸引陶琢的注意力。

故意教他游泳,故意与他有身体接触,故意骗他空调坏了想和他睡在一起,故意把他摁在绿沙发上亲下去……

陶琢一无所知,笑意盈盈,还抱着他对他说喜欢,殊不知每一步都是严喻的计划与谋算。

如果不是他呢?严喻忽然想,如果是另一个人,也不遗余力地对陶琢好呢?

陈娴说:“如果是另一个人,陶琢也会感激他,喜欢他,爱上他。你们都太孤独了,都迫不及待想抓住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

陈娴看出严喻内心动摇,趁热打铁:“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好好陪着你,才会让你这样,这么想得到一份爱……以后不会了,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陈娴的声音仿若诱惑般响起:“陶琢是个好孩子。你也不想他以后一辈子都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同性恋,是变态。小喻,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严喻没有回答,震耳欲聋的滚滚雷鸣随之到来。

雷鸣同样在陶琢耳边翻滚,他垂下眼皮,不想看林思含的眼睛。

他们就这样静静坐在会议室长桌两侧,相对不发一言。

林思含吸了一口气,终于打算开口,陶琢却抢先打断道:“不要再问我了。”陶琢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也不想回答。”

“……我不是要问你那些,”林思含沉默良久说,看着陶琢微垂的眼,“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严喻?为什么会喜欢严喻?”

陶琢低声说:“因为只有在严喻那儿,我不是那个会被经常忽略的第二选择。因为只有严喻,会永远毫不犹豫地、不计后果地、坚定地选择我。”

林思含听懂了,一瞬间怔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陶琢。

片刻后,一滴眼泪滚落脸颊。

林思含的眼泪接二连三流下来,渐渐无法自控,捂着脸坐在陶琢面前失声痛哭。

她想克制自己不在儿子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可她做不到。窗外狂风暴雨吞噬城市,也淹没了她的哭声。

陶琢叹了口气,摸出纸巾递给林思含,林思含却不搭理,只是自顾自地哭。

陶琢说:“你不要哭了,妈,和你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

林思含置若罔闻。

陶琢面无表情地想,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之后的一切也都可以预料。哭泣,质问,愤怒,歇斯底里,然后是马不停蹄的转学与离开。

这次会把我转到哪里去呢?陶琢想,陶正和已经不在了,去上海?依照林思含之前说的,去一所国际学校,然后大学就出国?这样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严喻。

想必这也是他们所期待的,因为少年人那点彩云琉璃般的感情,很快就会在天遥地远中消失殆尽。

可是林思含开口了,她终于冷静下来,擦干眼泪道:“陶琢。”

她艰难地一笑:“你没有错,小琢。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错。”

陶琢愣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

闷雷一下又一下滚滚砸落,闪电在乌云中不断翻腾。整片天空都黑了,今夜台风将正面袭击南城。

陶琢结束和林思含的谈话,走回五班教室,发现严喻座位空了。

抽屉里的书和试卷全被人拿走,一旁的书袋,地上的书箱,还有走廊上储物柜里的东西,全部一干二净。

陶琢仿佛被雷劈中,当场僵在原地。

他猛地转身,在电闪雷鸣中冲向宿舍。

508里严喻的床铺也空了。衣服浴巾沐浴露,能拿走的全部被拿走。陶琢上前翻遍所有角落,严喻没留下哪怕一件物品。

翻箱倒柜间,不小心碰开了自己的储物柜,陶琢余光扫到,蓦然怔住。

曾经藏在严喻行李箱里的小零食,此时一种种一件件都被挑出,从大到小从高到低分门别类塞回陶琢柜子里。

这个排列方式是陶琢很隐秘的小习惯,只有严喻知道。这说明行李是严喻亲自来收的,严喻决定离开。

陶琢大脑一片空白,咽了下口水,站在那里半晌才有知觉。

他缓缓摸出手机,颤抖着给严喻打电话。

严喻不接,陶琢就执着地挂断,重拨,挂断,重拨。一遍又一遍。

直到陶琢感觉浑身麻木的时候,电话被人接起。

严喻没有说话,传到陶琢耳边的只有严喻的呼吸,仿佛这个人还在身边,可是不是的,陶琢很清楚,严喻不在了,他感受不到严喻身上的温度。

“严喻,”陶琢开口,很轻很轻地问,“你不要我了吗?”

回答陶琢的只有沉默,长久的沉默,久到陶琢以为严喻没听见。

可严喻听见了,叹了口气:“陶琢,别这样。”

“别哪样?”陶琢平静地反问,“别哪样?你说啊,严喻,你说啊。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说想我吗?不是说想亲我抱我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乔原棋恰好无辜路过宿舍,闻言顿时呆在原地,被及时赶到的单宇捂着嘴拽走。单宇离开时顺手带上508大门。

“……陶琢,”严喻永远这么冷静,不咸不淡,仿佛对陶琢没有任何感情,“我想我们都误会了。也许他们说的对,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我不要,”陶琢说,“谁说的?谁说的对?你为什么要在乎他们说什么?”

“……陶琢,”严喻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

不应该抓住你。严喻不说话。

“陶琢,把我忘了吧。”

良久后严喻的声音传来:“你会遇到更多人。比我更好,比我更优秀。你会有很好……很灿烂的人生。”

严喻说完就挂断电话,不敢继续听,仿佛知道自己只要多听陶琢的声音一秒,只一秒,他就会后悔,就会不顾一切地回到陶琢身边。

头顶传来航站楼广播,温柔的女声正带着歉意向乘客们播报航班延误与取消通知。

一大群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的旅客都挤在柜台,焦躁地质问航空公司自己乘坐的航班何时能够起飞,取消之后又该如何赔偿。

陈娴就站在他身边,得知自己与严喻的航班没有取消,并且会正常起飞时长舒一口气,对严喻吩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办托运。”

严喻点头,收起手机,扭头望向身侧。

南城机场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暴雨轰鸣而至,漆黑的天幕仿佛被人用刀割出一条口子,倾泻出滚滚洪流冲刷整座城市。

雨点像石块一样敲击着头顶的建筑,发出连续不断的沉闷响声。严喻在那响声里感觉到手机在震,在掌心微微颤抖。是陶琢在试图挽留他,哀求般抓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几乎不中断,可严喻不敢接。

陈娴办好托运,拿着机票走回来:“走吧,过安检了。”

她紧紧拽着严喻胳膊,快步朝安检通道的方向走,生怕严喻跑了。严喻不反抗,顺从地排队,递身份证,人脸识别,从背包里拿出各色电子用品。

金属扫描仪划过身体时反复发出滴滴声,工作人员问:“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严喻摸来摸去,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他静静看着那枚小小的,深铜色的,属于某个家的钥匙,知道自己大概再也不会用到它。

却没有将它丢掉,紧紧地握在手里,匙牙很硬,在严喻掌心划出一道红痕。

严喻跟着陈娴来到登机口休息区坐下,安静地候机。陈娴一次次起身去询问柜台的工作人员,得知飞机没有延误,又放心地坐回来。

严喻知道陈娴在担心什么,多一秒她都担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座城市,带着严喻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多一秒,就多一点计划被改变的可能,陈娴无法忍受这种变故,因为从此以后她要严密掌控严喻的一生。

暴雨像瀑布一样顺着玻璃外窗滚落,水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严喻静静看着,发现什么都看不清。

最让陈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显示屏上开始闪动红色的延误标识,刺痛陈娴的眼睛。陈娴歇斯底里,质问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可以起飞,争执声引发路人围观。

严喻挪开视线,垂眼望着窗外漆黑的世界。手机还在震动,烫得他没勇气触碰。

忽然,一声惊雷倏地落下,所有人都被吓到了,浑身一震,机场内陷入一瞬诡异的寂静。

就在那一刻,严喻的手机因为震动滑下椅面,落在地上,露出屏幕上的陶琢二字。

严喻鬼使神差,向右划动接通。

那一端,同样是呼啸的风掣雷鸣,抽打树枝与地面,陶琢的呼吸被裹挟其中,很轻,不仔细听甚至会漏掉。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相隔数十公里,听着同一场暴雨。

“严喻。”陶琢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十分平静。

“严喻,我在天台上,”陶琢说,“就是你给我过生日,我给你弹琴,我们拥抱、接吻,约好要去同一所大学的那个天台。”

严喻喉结一滚:“别犯傻。”

“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陶琢却笑了,“你错了,我不会跳下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管他们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都喜欢你,严喻。”

“你说的对,我会遇到很多人,比你更好,比你更优秀。但那又怎样?我不会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是所有理由累积在一起指向的终点,而是所有事情、所有故事开始的起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陶琢说,声音温柔却坚定。

“你在想,我是因为你对我好,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安慰我鼓励我,给我一切我之前所没有的……我才会喜欢你。是因为你在暴雨中找到我,带我去医院,帮我把家具买回来,陪我租房,给我过生日,我才会喜欢你。”

“对,你想的没错,我是因为这些喜欢你。”

“因为这就是你做,且只有你做了的事。”

严喻一怔。

“没有如果,严喻,你明白吗?”陶琢轻声道,“没有如果。那一刻出现的就是你,愿意来找我的只有你,会教我骑自行车、教我游泳,陪我做题陪我学习陪我吃饭散步睡觉……为我做一切的都只有你。命运是这样安排的,所以你注定是要和我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你和说了什么。”陶琢轻声道,“我也不想管。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严喻,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严喻不说话。

而陶琢说:“现在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就乖乖听你的话,把你忘了,去过我剩下几十年光辉灿烂的人生。你说吧,我在听。”

然而滋啦的电流声中只有无限寂静。

良久后,在暴雨中,陶琢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陶琢……”严喻叹气,终于开口,却被陶琢迅速打断:“喻哥。”

那边的人似乎在笑:“我赌赢了。我们各赢一次,扯平了。”

“我说谎了,严喻,”他说,“因为刚刚,即使你骗我说你不喜欢我,即使你会走很远,走很久,再也不出现……”

“我也还是喜欢你。”那少年说,“我会一直喜欢你。”

“现在,我就站在天台上,你知道的那个地方。我会等你到九点三十二分。”

严喻的心倏然一跳,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刻意味着什么。

果然,一瞬的呼吸的停滞被陶琢捕捉到了,那边的人似乎更加得意:“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九点三十二分,是那天我们在这里接吻,在这里说要私奔的时间。”

“严喻,”陶琢说,“我会等你到九点三十二分,如果你还没有出现,我就乖乖下楼,然后听你的话,假装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去过我剩余几十年,安稳但不会快乐的人生。”

“严喻,”陶琢声音颤抖起来,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方才强撑出来的所有坚强、勇敢与平静都被严喻的沉默击碎,话语间带上了一点哭腔:“你不能这样,没有这样的……你不能对我好,亲我抱我说喜欢我,让我依赖你,让我不能离开你,然后又把我丢掉不管。”

“养猫养狗都要负责到底的……没有你我真的不行……严喻……不要这样对我……”

“我也很好追的。”

那个人哭着说,声音断断续续。

“只要你勇敢一点点,就能把我骗到手……”

“我不会逃的。”

……

严喻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他再打过去时,陶琢关机了。

手机滚烫,严喻轻轻摁了一下屏幕,屏幕一亮,自动识别到他的面部五官,解锁。

严喻下意识向上一划,进入主页面,看到了被他设为壁纸的那张照片。陶琢抱着自己做的金毛小狗,在夜色中回头一笑。

那一刻,在震耳轰鸣的雷霆与暴雨声中,严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陶琢说的对,严喻忽然想,是的,没有如果。

陈娴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诡辩,事实是没有所谓的第二个人,永远都不会有。

恰巧出现,恰巧爱上陶琢,也恰巧被陶琢爱上的,就是严喻。

就是那天踩着一地晚霞,出现在陶琢面前,帮他拎起行李箱,带他走进508的那个人。

他一直希望陶琢勇敢,希望陶琢正视自己的心意,希望他不顾一切地跑向自己……可事实上他严喻才是那个胆小鬼,才是那个因为害怕陶琢被伤害,就退缩一步,自私地以为这是对他的保护的人。

不是的,能伤害陶琢的只有严喻。

能伤害陶琢的,只有严喻不和他在一起。

那一刻严喻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佛这一具即将死去的破碎的身体,因为陶琢的声音而逐渐回温。

仿佛心跳正在与远处那又顽固又执拗,仍在暴雨中等待自己归来的人逐渐共振。

严喻再也没有犹豫,猛地站起来,丢下背包,朝机场出口跑去。

陈娴注意到了,在他身后发出喊叫。

严喻没有回头,狂奔途中撞到许多站在路中央的乘客,只匆匆抛下一句抱歉,又朝着一个方向跑远。

他看了眼手机,八点四十四,也许再快一点还能赶上。

出租车在严喻身前猛刹停下,发出刺耳的锐鸣。

司机正要探头大骂,那年轻人已经拉开车门跳上来,甩下一沓现金:“一中,麻烦您,越快越好,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见。”

司机立刻把头缩回来,一脚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五月二十六日,今年的第一场台风袭击南城。

末日般的暴雨被狂风裹挟,如龙卷一般撞击着每一栋大楼、每一扇窗户,将街头的香樟树连根拔起,将各色钢架铁网广告牌拦腰折断。

下水系统彻底瘫痪,街道与马路变成大江大河,隧道被水淹没,车辆全堵作一团。

却拦不住少年人那颗要奔向他毕生所爱的心。

出租车下了高速开进市区,时间已经来到十点半。

司机摁着喇叭,对一旁的年轻人说:“你着急也没有用啊,估计前面都过不去了。呐,阿sir让绕路啊。”

那年轻人问:“还有多远?”

“三四公里咯。”

年轻人点点头,给司机又扫过去二百块钱,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跳下去,暴雨瞬间杀入车内。

“喂,”司机猝不及防,很善良地大吼道,“你去哪里啊?看不到路面了好危险的,踩到井盖你就完蛋——”

年轻人却像听不见一般,头也不回,甩上车门冲进雨幕。

严喻在暴雨中狂奔,浑身湿透,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但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冒着危险冲下已然变作洪水瀑布的天桥。

再等我一下,陶琢,他心想,再等我一下。不要走。

严喻冲到一中后门时已然快零点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在这种恶劣天气里出门。严喻无视红绿灯,横穿而过,眨眼间就来到铁门面前。

后门的保安睡着了,严喻叫不醒他,干脆后退两步,加速上前,一下攀了过去。

严喻用同样的方法翻进宿舍区,狂奔跑上顶楼,用力一推,打开了天台大门。

空无一人。

那一刻严喻心脏骤停,倏然觉得浑身冰冷。

可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蜷缩在天台角落,靠在那张那天他们忘记搬走,后来也没有人搬走的老旧课桌上的陶琢。怀里还紧紧抱着严喻送给他的金毛小狗。

严喻一步步朝陶琢走去,他的脚步声被暴雨掩盖。

然而就在他走到陶琢面前的瞬间,陶琢却若有感应一般,撩起眼皮看他。

陶琢浑身湿透了,和他一样狼狈。头发、T恤、校服外套和校裤都紧紧地粘在身上,勾勒出一个瘦弱的少年的身体。

“严喻……”他看着严喻,呆呆的,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真的出现,半晌后才轻声道,“我肚子疼。”

严喻一顿,下一秒猛地将陶琢拽起来,紧紧抱到怀里,再也不想放手。

陶琢这才感觉灵魂慢慢回到了身体里,他的全世界又回到身边。

陶琢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严喻的衣服,在发现这个人真实存在,而非过去三个小时里他无数遍的臆想时倏然一震,在严喻怀里痛哭出声。

“我肚子疼,严喻……”陶琢哭着说,“你不要我,我肚子好疼……”

严喻觉得心快碎了,把陶琢抱得更紧,恨不得把这个人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绝不会再被任何人或事分开:“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不要你,是我的错。原谅我,我再也不会走了。”

“严喻,你这混蛋,”那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讨厌你……”

“不要讨厌我。”严喻把头深深埋在陶琢肩窝,和怀里的人一样颤抖。

陶琢有很多话想说,可这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哭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抬头,伸手勾住严喻脖子,近乎疯狂地和他接吻。

严喻也热烈地回应他,任由他青涩又莽撞地啃破嘴角与唇肉。

那吻仿佛动物的撕咬,他们凶狠地咬着扯着吮吸着,企图掠夺走对方口腔中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战栗。鲜血的腥味弥漫在齿间,分不清是谁的,就这么混在一起被吞咽下去。

他们会永远这样纠缠着在一起。

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辈子那样长,陶琢失去力气,浑身一松,又被严喻接住。严喻手掌盖着陶琢的后脑勺,用力一摁,把他整个人紧紧锁在怀中。

“陶琢,”严喻的声音仍在颤抖,透过骨骼与肌肉,深深地传到陶琢身体内,“九点三十二分我没有赶到,为什么不下楼。”

陶琢抽了一下鼻子。

今晚的南城没有亮灯,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不时穿云而过的闪电,带着爆裂之声撕破夜幕,将世界洗刷成一片惨白。

狂风疾掠过天台,掀起他们的衣角,弄乱他们的头发,而陶琢的声音震动心脏:

“我想,如果你能鼓起勇气来找我的话……迟到一小会儿也没有关系。”

电闪雷鸣摧塌人世,颠倒梦想,却无法拆散年少的爱人。

他们无所畏惧,只会在狂风暴雨中紧紧相拥。

-卷三·霆雨声摧完-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