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琢正在后面忐忑不安又醋味十足地关注事态发展, 没想到自己会被牵扯进去。
他愣住了,片刻后一激灵,恨不得变成鬼原地飘走:“等一下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众人迅速冲上来,“严大神要和你接吻!快快快把他拉回来, 谁允许他坐那么远的——”
陶琢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邪笑着伸来的七八只手抓回原位一屁股摁下, 不知哪个王八蛋开始带头敲碗:“接吻!接吻!接吻!”
陶琢脸红透了:“不是你们还真以为……”
还真以为严喻会答应吗?!
然而话没说完, 忽觉得下巴被人捏住, 向左边轻轻一扳——陶琢猝不及防对上严喻的视线。
严喻依旧微垂眼皮,掩盖了眸中所有神色, 在起哄中盯住了陶琢。
严喻顿了顿, 慢慢俯身朝陶琢靠近。
那一刻陶琢仿佛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臣服在严喻手中,想不起自己在哪, 甚至忘记要躲,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严喻离他越来越近。
茉莉花香是那样浓郁,代表严喻的味道将他整个包裹。那气息席卷而来, 仿佛也代表着严喻的入侵, 严喻的占有——
然而就在严喻微微侧过脸, 鼻尖交错,他们将要唇瓣相贴时。
严喻停住了。
陶琢感觉震动如擂鼓的心脏在这一瞬也随之停跳。
严喻退了回去,垂着眼, 淡淡道:“差不多行了吧。”
短暂的死寂后, 笑声和叫声再度浪潮般涌起。显然, 众人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严喻真的会亲下去。
那可是严喻啊, 高不可攀似雪如霜的严喻,他会为谁从神坛上走下呢?
有人说:“看把我们淘宝吓的!”
又有人说:“没事的陶小琢, 醒醒,不会被吓死了吧!”
陶琢被人抓着肩膀前后摇摆,半天才回神,状似轻松地开了几句玩笑,把一切遮遮掩掩对付过去。
众人不再捉弄陶琢,继续游戏,吵闹无比,只有陶琢坐在原地,觉得血一点一点冷下去。
严喻没有亲他,陶琢想。
这意味着对严喻来说,他对陶琢没有超越界限的冲动与欲望,不会像谭棠与夏辛禾那样……
也许一直以来胆大包天,充满妄想,试图越过那条危险的暗河偷走一个吻的,始终都只有陶琢一个。
仿佛什么幻想破灭了,陶琢安静地坐着,觉得心慢慢沉落海底。
他不会喝酒,只能喝茶,坐在那里一杯又一杯地灌下肚,试图借此使自己保持冷静。可最后他发现他做不到,他总是忍不住回忆在方才那仅差一寸的瞬间。
他想他渐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喜欢严喻。
所以想亲他,想抱他,想黏在他身边。
想严喻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陶琢正想到这里,手机忽然一震,赵青桐发来微信。
赵青桐:能出来一下吗?我在饭店隔壁的巷子里。
陶琢身心俱疲,但出于对赵青桐人身安全的担忧,还是起身过去。
狭窄的小巷中,赵青桐正站在路灯下,低头靠在墙边,显然是在等陶琢。
陶琢刚要问赵青桐有什么事,目光却注意到女孩手中的信封。
那信封被她轻轻捏在手里,是淡粉色的,用秀丽的笔迹写了“给陶琢”三个字。
那一瞬,无须多言,陶琢什么都明白了。
两人都没有主动打破这沉默,相对哑然了很长时间。
终于,赵青桐率先开口:“其实那天和你聊过之后,我就猜到会是什么答案了。但人总是这样,总是不死心,还想试一试,觉得也许会有那么一次机会……”
她耸耸肩,像是给自己打气,对陶琢说:“陶琢,我想问,这封信你会收下吗?”
“对不起。”良久后,陶琢说:“对不起。”
“我知道了。”赵青桐一笑,“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反而是我要和你说谢谢。谢谢你,其实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为什么要喜欢我?”陶琢疑惑道,“其实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那天在萨莉亚……”
“陶琢,”赵青桐打断,“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好,不是因为他优秀,不是因为某天路过洗手间时英雄救美这么俗套的剧情——而且如果真是如此,我也应该喜欢单宇吧?”
赵青桐笑了笑:“喜欢一个人,就是单纯地喜欢他本身,你永远找不到最开始心动的那个时间点,找不到理由,却始终无法欺骗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像本能一样不会被改变,是能击败理智的冲动。”
陶琢倏然愣住。刹那间仿佛洪炉点雪,灯火通明。
“所以,”赵青桐道,“我有个问题想问。”
陶琢低头,嗯了一声:“你说。”
“你拒绝我,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晚风穿巷而过,吹动陶琢的裤脚,与鬓边凌乱的发。
良久后陶琢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吹远,却十分坚定。
他说:“是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有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人。
“我知道了。”赵青桐笑道,“祝你成功抓住他。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过去。”
陶琢点头,知道她是为了避嫌,学生之间那不知轻重的流言蜚语总是伤人至深。
然而陶琢一转身,刚三两步走到巷口,脚步蓦然一顿。
严喻就站在他面前,垂眼安静地看着陶琢,不知听到了多少他和赵青桐的对话。
陶琢那一瞬觉得手脚发麻,感觉严喻的眼神就像刀,锐利无比,一寸寸剥开他的皮,露出被主人埋藏在胸膛深处的最胆怯的核,把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谁的名字看得一清二楚。
陶琢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严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打你电话不接,怕你出事,来找你。但好像多虑了。”
陶琢先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严喻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可对上严喻那眼神,忽又觉得很不舒服,想要解释什么。
但是解释什么呢?有什么可解释的?
严喻没给陶琢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走远。
严喻坐回大排档,开始自顾自喝酒,一杯接一杯,看得一旁的单宇胆战心惊。
陶琢摸不透严喻的心思,也一声不吭坐在一旁。
严喻的眉压得越来越深,脸色越来越冷,周围人陆陆续续察觉到了他身上气压的降低。
单宇看了眼表说:“都十点多了,要不今晚就到这里吧。”
学生们纷纷起身,说散了散了。严喻也站起来,有些摇晃地向后跄了一步。
陶琢下意识伸手扶住他,严喻顿了顿,借力靠在陶琢身上没躲。茉莉花香中夹杂着一丝酒气,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别致的醇香,弥漫在陶琢鼻腔间。
苏越廷注意到严喻情况不对,问:“严喻?你没事吧?你喝多了?”
其他人纷纷来关心,说喻哥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不过不愧是喻哥,喝那么多逛三园也就输了一次。
单宇闻讯而来,对陶琢说:“你们不是住得近吗?要不你送喻哥回去吧。”
陶琢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片刻后又摇头:“其实我和严喻住一起。”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陶琢感到严喻似乎动了动。
单宇顿时愣住了:“你……严喻……你们住一起?”
他神色忽然有些复杂,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陶琢一眼,没再说什么。
众人在吵闹中分手,一些人去坐地铁,一些人打车。
陶琢叫了辆滴滴,陪严喻站在饭店门口等,十五分钟后司机打电话来说迷路了,找不到巷子入口,让陶琢走到大路上去。
陶琢和单宇告别,一个人扶着严喻慢慢往外走。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砖路上影影绰绰地晃动着。
月亮消失了,乌云密布,天尽头滚来一声惊雷,等下会有一场暴风雨。
陶琢成功找到滴滴,拉开车门,拖着严喻一起坐到后座。
严喻似乎醉得更深了,一路都把脸轻轻贴在窗户上,凝望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不和陶琢说话。
等走到家门前,严喻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任凭陶琢说什么也不搭理。陶琢只能一手扶着他,一手别扭地绕过去,贴着严喻大腿乱摸,历尽千辛万苦吊出那串家门钥匙。
陶琢把比他高半头的严喻生拉硬拽带进家门,心里骂:他妈的,以后再也不准严喻喝酒了!还说我呢,这点酒量也敢学人一口闷!
身体却还是任劳任怨地把严喻的羽绒服脱下挂到门口,又把人拖进浴室冲凉,给他调好水温,反手拉上防水帘。
在严喻洗澡的空档里,陶琢继续忙忙碌碌,去厨房煮醒酒茶热牛奶,把严喻卧室里自己的被子枕头拿出来丢到沙发,把沙发上严喻的拿进去丢到床上。
陶琢给严喻铺好床,走出卧室,发现严喻已经洗完澡站在客厅。他没有洗头,头发并不湿漉,只是发梢末端沾了点水汽搭在脖子上,倒给他整个人平添几分锐利。
严喻穿一件白T恤,披黑色外套,听到动静回头,目光沉沉地盯着陶琢。
陶琢被那目光一看,蓦然心乱如麻,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从严喻身边过去,走向那只绿色小沙发。
小沙发上方有一扇小窗,窗外有一个小铁架,架上摆着一瓶黄玫瑰花。花是他和严喻前两天买的,如今正灿烂怒放,陶琢想抢在暴雨降临前把花收回来——
路过严喻时,却被严喻一下抓住手腕。
严喻握得很紧,很用力,虎口钳住了陶琢细瘦的手。
陶琢被他拽得一跄,回头,跌入严喻深不可测的湖水一般的眼睛里。
陶琢喉结一滚,咽了咽口水,试图转移话题:“你没事吧?”他生硬地道,“是不舒服吗?我给你煮了茶,等下睡前喝一点——疼,严喻你弄疼我了……”
然而严喻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他,疼得陶琢直皱眉。陶琢试图强行抽手,却换来严喻更冷酷的对待。
陶琢不敢动了,严喻抓住他不放,紧紧盯着人问:“你答应她了吗?”
陶琢说:“你在说什么?答应谁?”
严喻置若罔闻:“所以现在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严喻的声音很轻,却像逼问,人一步步朝陶琢走来,陶琢不由后退。
退了没几步,小腿撞到绿沙发边缘,退无可退,严喻却还在靠近。
陶琢心下一跳,身体下意识后仰,整个人失去重心,一屁股摔在绿沙发上。
陶琢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严喻已然俯身,两手撑着小沙发扶手,将陶琢完全笼罩在自己身下,堵住了陶琢所有退路。
陶琢就这么被困在严喻两臂之间,怔怔地盯着严喻。
严喻刚冲完凉,发丝凌乱,露出雪白的额头,精致而冷漠的眉眼间戾气弥漫,令陶琢有些畏惧。
“所以你有喜欢的人了。”他平静地重复道,“是谁?”
“是谁?说话,陶琢。”
陶琢不肯开口,仰头与严喻对视,仿佛在用沉默做反抗。
他心想这还用问吗,是谁?是你啊,是你!
陶琢忽然有些怨恨,心想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那么好?你让我滋生了不该有的幻想,却什么都不能给我留下,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如何开口?
陶琢不能开口。
他以为严喻只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不敢用这些自私的欲望破坏他们的友谊。
“你醉了。”所以陶琢只是轻声说,伸手来推严喻。下一秒却被严喻抓着手腕压回沙发里——严喻一手就钳制住了陶琢的两只手腕,牢牢锢在掌心。
严喻低头,离陶琢很近很近,明明居高临下,却像一个输家,沉默地看着陶琢。
“陶琢。”严喻忽然轻声道,陶琢茫然抬头。
与此同时,席卷整座南城的狂风如期而至,吹开陶琢头顶窗户,吹得那朵娇艳欲滴的黄玫瑰摇曳生姿。
严喻在这风中低下头。
下一秒,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了陶琢唇上。
生硬青涩,却又强势野蛮。
陶琢一怔,下意识激烈反抗,却被严喻牢牢摁着动弹不能,差点咬到自己舌尖。
严喻几乎是凶狠地吻了过来,扣着陶琢的手腕不让他逃跑,露出尖齿,在陶琢柔软而湿润的唇瓣上轻轻滑动。
有那么一瞬间,陶琢能感觉到,严喻是真的想毫不犹豫地咬下去,咬破皮,咬到陶琢的血和肉,品尝那铁锈的味道,仿佛这样就可以彻底标记、占有他整个人。
但出于某种原因,严喻没有狠下心。他只是用齿尖轻轻研磨,最后收回去,变作最单纯,最温柔也最绝望的,不敢再深一步的吻。
严喻放松了力度,陶琢却不再挣扎。
他身心俱疲,只想在这一刻放纵自己沉沦。
于是他学着严喻的样子,慢慢闭上眼睛,耳边是两人快到要炸开的心跳。
陶琢忽然想,原来和严喻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严喻的嘴唇,是这样的感觉。
这个吻很缓慢很漫长,可谁都没有率先推开对方,谁都没有打破那心照不宣的贪婪。
这一刻,困扰了陶琢一整个晚上,乃至于一整个冬天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
——晚风亲吻窗边的黄玫瑰,严喻亲吻陶琢。
陶琢必须承认,他比他想象中还要喜欢严喻。
-卷二·晚风吻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