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琢觉得自己再次把一切搞砸了, 他和严喻又陷入某种冷战之中。
但这次不是严喻挑头的,陶琢想,都是他的问题,是他主动推开了严喻。
三月, 南城的回南天来了, 一切都湿漉漉的, 地面, 镜子, 桌椅,墙壁……到处都是水珠。永远晾不干的衣服霸占着阳台, 霉菌侵占每一种食物。湿气无孔不入, 无缝不钻, 出现在目所能及的所有表面,潮湿, 粘稠, 阴暗,使人崩溃。
单宇又是第一个敏锐察觉到陶琢和严喻之间那微妙氛围的, 再次问陶琢:“不是, 你俩又吵架了?”
陶琢故作轻松:“没有啊, 我和喻哥就没吵过架啊。可能是快考试了吧,他最近忙。”
“也是,”单宇点头, “对他来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哎真好, 考上少年班就不用上高三了。”
陶琢心一沉, 强迫自己不去想未来没有严喻的日子。
有一天体育课下课, 陶琢去操场边的水池洗脸,一边穿外套一边往教学楼走, 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陶琢……陶琢!等一下!”
陶琢回头,发现是余沅小跑着来找他。
陶琢站住,低头看余沅:“有事吗?”
余沅左右环顾,见没有人,对陶琢说:“嗯,想麻烦你一件事,就是……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送给严喻?”
陶琢顿时一愣,接过余沅递来的那个纸袋,朝里瞟了一眼,要给严喻的东西用礼物纸包装得很严密。
陶琢回过神来时,听到自己在说:“是送给喻哥的礼物吗?”
余沅脸红了:“差不多吧……其实也不算礼物了,就是……反正你帮我放到他桌上就好啦!”
余沅对他千恩万谢,转身跑远。
陶琢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宁,生物课复习必修三激素调节,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放学后没去吃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推开门,508没人。
陶琢随手把书包甩到一边,不敢坐严喻的床,就坐到爬梯上,垂眼捏紧余沅的纸袋。
不,不能这么做,陶琢心想,你不能偷看别人的隐私。
但内心深处翻腾的嫉妒、心酸与难过把陶琢活生生吞噬,它们打败了道德和理智,陶琢最终伸手,慢慢把礼物从纸袋里拿出来。
那一瞬间仿若被雷劈中。
虽然礼物被包装得严严实实,但仅从长度、大小、重量,陶琢一摸就知道。
是一只同款的保温杯。
陶琢没勇气送出去的礼物,大把人争先恐后送到严喻面前。
一整个晚自习陶琢都在神游,上课时完形填空做到哪,下课时就还停留在那题。期间严喻扫了他好几眼他也没有察觉。严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纷纷站起来收拾书包,单宇一边收笔袋一边扭头问:“今天还去小卖部吗陶小琢?”
陶琢摇头:“你先回去吧。”
严喻写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习惯性把用完的草稿纸撕掉,叠好卷子正要起身,忽然听见陶琢说:“严喻,等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严喻挑眉,顿了一刻,又坐下来,安静地等待陶琢。
十五分钟后,宿舍已然关门,所有学生都离开教室了,两人还坐着不动。
严喻先开口,淡淡道:“还说吗?”
陶琢抿嘴,弯腰拿起那个纸袋。
不知为什么,陶琢感觉那一瞬间严喻的眉间微微一松,似乎十分期待这个礼物。
可当陶琢说:“严喻,余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是……给你的礼物。”
那点柔和灰飞烟灭,严喻的表情顿时沉下来。
“我不要。”半晌后严喻冷冷拒绝,“拿回去。”
陶琢咽了咽口水:“你不打开来看一下吗,好歹是一份……”
“我说了,我不要。”严喻蓦然打断,“拿,回,去。”
“可你之前不是想要保温杯吗,严喻,”陶琢说,“这是个保温杯。这是你想要的。”
其实陶琢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那就是他为什么知道那里面是保温杯。
但严喻放过了他,严喻只是说:“我不想要。”
“可你……”
“现在不想要了。”严喻冷漠打断,一字一句道。
“陶琢,”严喻忽然说,“她让你送东西来,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陶琢心一跳,整个胸膛再次被苦涩填满,他心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
下巴忽然被严喻捏住,用力一抬,陶琢吃痛,挣不开,只能被迫仰头看严喻的眼睛。
“看着我,陶琢,”严喻沉声命令道,“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说话。”
“……知道。”陶琢说,“我知道。”
“那你还来送?”严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站在这里和陶琢掰扯这些无聊的问题,“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严喻的目光很沉,压抑着很多情绪,陶琢看不清,最后只是愣愣地说:“……余沅,余沅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想……”
“你想什么?”严喻打断,“说出来。”
陶琢说不出来,因为其实他不想,他讨厌任何人靠近严喻,他想独占严喻。
可他不敢说。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轰隆隆翻滚,由远及近,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狂风吹动教室两侧的窗帘,掀飞讲台上没压紧的试卷,漫天狂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动静打破了两人之间已然被逼迫到极点的压抑,严喻蓦然一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放开陶琢,后退了一步。
严喻似乎十分疲惫,最后垂下眼,漠然地拿着书包站起来:“你让她自己来。”
陶琢浑身一震,嘴比大脑反应更快地问:“她自己来,你就会答应吗?”
严喻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我答不答应,和你有关吗?”
说罢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深处。
雨一滴一滴落下来,大雨如期而至,细细密密杀进教室,陶琢却还愣在原地。他满脑子都是严喻最后抛下的没有任何柔色的几个字——和你有关吗?
陶琢被保安大叔赶出教学楼,顶着风雨往宿舍走。浑身都被暴雨打透了,风呼啸而来,陶琢却感觉不到冷。
严喻不在,宿管阿姨毫不留情地登记名字,扣了508三分才放陶琢进去,陶琢湿漉漉地回到宿舍。
进门时单宇迷迷糊糊,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才回来,再晚点宿管就要查寝了……卧槽你怎么湿成这样?怎么不打伞?没感冒吧!”
陶琢只是摇头,抬眼朝严喻的床位看。
严喻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对陶琢的一切无动于衷。
从这天开始严喻是真的不再和陶琢说话,这种漠然与之前的每一次冷战都不同。
这次是真正的形同陌路,可陶琢不能怪严喻。因为是他亲手在两人之间挖出一道无法弥补的鸿沟。
周末陶琢没有回家,而是留在508。发现鱼食没有了,陶琢去超市买。
早在这学期开学时,两人就把小金鱼带回宿舍养,藏在卫生间,宿管没发现,每天早上严喻负责给金鱼喂食。
今天陶琢忘记了这码事,饿得小金鱼在鱼缸里不断打滚,陶琢非常愧疚,伸手摸了摸它灿烂如流火,在水中飘散的尾巴。
陶琢蹲在那里,一边喂金鱼一边想,现在严喻在哪里呢?他有回家吗?那个家……还会属于陶琢吗?正胡思乱想,听到隔壁宿舍阳台传来苏越廷的声音。
苏越廷在和父母打电话,汇报考试成绩。陶琢忽然想起来,少年班的模拟考出分了。
苏越廷说:“……嗯,对,还不错,应该能过线……第一?第一是严喻啊,他和余沅都是稳上的。”
陶琢的心顿时一沉,忍不住想,那么他们会一起上大学吗?
陶琢心情很差,想找个办法发泄。于是周五晚上,抓到正在和周嘉幽会的单宇,很残忍地拽着人校服衣领把他扯到一边:“明晚出去喝酒吗?”
单宇吓了一跳:“谁?你?喝酒?”
陶琢抓了把头发,暴躁地点头:“不然呢?我不能喝酒?”
“能能能,”单宇观察他神色,“就是觉得奇怪,干嘛突然喝酒?失恋啦?”
“放屁,对象都没有失什么恋,就是烦。”陶琢抓狂,“晚上八点,我请客,来不来吧?”
单宇说来来来,陶琢发给单宇一个地址。
周六白天单宇又问了一圈,叫上苏越廷霍超孙亿鸣等人一起去陪好兄弟陶琢喝酒,决定不管是情场失恋还是考场失意,都必须把陶琢喝到高兴。
周六晚上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雨,但这点风雨并不能浇灭学生们对烧烤和啤酒的热情,几个人勾肩搭背,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
陶琢一上来就要了一打啤酒,看得单宇脑门青筋直跳,心想这可千万别让喻哥知道了,赶紧先点上几个凉菜让陶琢垫肚子,催促老板快点烤串。
串一份份端上来,几人一边撸串一边闲聊,陶琢拿了瓶酒放在自己脚边,专心致志地喝。
一开始仍旧觉得不习惯,苦,涩,酸得人直咂嘴,但陶琢逼自己喝下去,喝了几杯之后,也就慢慢习惯了。
陶琢开始理解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借酒浇愁,因为酒意能烧光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陶琢希望身体发热,希望自己喝醉,可真奇怪,该醉的时候他反倒不醉了,就好像想忘记严喻的时候却没办法忘记。
雨天烧烤店烟很大,被风吹得四面八方乱跑,不时拍在陶琢脸上,烟熏火燎,浑身都是孜然和辣椒粉的味道。
几人还在嘻嘻哈哈聊八卦,陶琢实在受不了了,起身拿起外套说:“有点晕,我去吹吹风。”
苏越廷看他一眼:“没事吧?”
陶琢摇头。
“拿上伞。”单宇嘱咐。
陶琢接过伞,撑开,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陶琢知道不远处有一座天桥,想走上去看看,刚过了马路沿着长长的楼梯爬坡,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拎着垃圾袋走下来。
“禾姐?”陶琢站住了,对那人说。
夏辛禾闻声抬头,扫了陶琢一眼,对陶琢比了个手势,意思是站着别动等我。
夏辛禾下了楼梯去垃圾站丢垃圾,“哐当”一声,又打着伞走上来,上下打量陶琢,大概是感觉他状态不对,主动提议:“上去聊一会儿不?”
陶琢点头,注意到她口袋里揣着一只小狗。
“噢,之前和……一起捡的,”夏辛禾解释,“顺便带它出来遛遛。”
陶琢嗯了一声,和夏辛禾一起走到高处的雨棚下站定,扶着栏杆,俯瞰不远处南城的灯火与车流。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夏辛禾问。
“和苏越廷单宇他们出来吃烧烤。”陶琢说。“你家住这附近?”
“嗯,八楼。”夏辛禾回头指了指。
小狗满头卷毛,从夏辛禾口袋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嗅嗅陶琢,见陶琢没有恶意,反而很温柔地用手指摁它脑袋,就开始使劲蹭,伸出舌头舔舐陶琢指尖。
“它叫豆豆,”夏辛禾低头看小狗,微微一笑,“因为两只眼睛黑黑的圆圆的,很像小豆子,就起了这个名字。是在街边捡到的,本来说要一起养,结果还没……”
夏辛禾顿了顿,说:“后来我只好自己去宠物医院把它接回来。”
“你们没有再联系吗?”陶琢轻声问。
“没有,”夏辛禾说,“她妈管得很严,盯得很紧,上下学都亲自接送,甚至不让她碰手机。电话号码也换了。”
陶琢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相对沉默,趴在栏杆上看南城夜景。
陶琢忽然叹了口气,发现这天晚上没有月亮。
“你喝酒了?”夏辛禾说,应该是嗅到了陶琢身上淡淡的酒气。
“嗯,不好意思。”
夏辛禾说没事。
“怎么突然喝酒?”夏辛禾打量陶琢,“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谁说的?”
“之前我们聚餐,你不都是喝苹果汁。”
“那是……”陶琢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夏辛禾说,最后只是道,“那是有人不让我喝。”
不料夏辛禾看了陶琢一眼,蓦然笑了:“是严喻吧,严喻不让你喝。”
“嗯,”陶琢说,“他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夏辛禾却问:“你是不是喜欢严喻?”
陶琢脑海里轰的一声,顿时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夏辛禾。
“干嘛,别这样看我,”夏辛禾两手抓着栏杆,身体往后仰,“你看我这一眼,之后都不用狡辩了,你就是喜欢严喻。”
陶琢服了,半天后才说:“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啊。”夏辛禾淡淡道,“过来人,懂吗?”
“很明显吗?”陶琢忐忑道。
“不明显,”夏辛禾说,轻轻一笑,“只有经历过暗恋的人才会明白。”
“我暗恋谭棠的时候也是这样……”夏辛禾出神地望着远方,豆豆在她口袋里发出呜咽般的动静。
“那时刚进学校,我在竞赛班,谭棠在五班,军训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她了,一瞬间就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她在那里和舍友说笑。”
“那时我就想,”夏辛禾说,“希望她可以只对我一个人笑。”
“现在呢?”陶琢低声问。
“现在?”夏辛禾说,“我还是喜欢谭棠。”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因为她在身边,或者不在身边,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改变的。”夏辛禾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无论如何都喜欢她。”
“你有害怕过吗?”陶琢说,“在刚发现……你喜欢谭棠的时候。”
“为什么要害怕?”夏辛禾莫名其妙看了陶琢一眼,似乎感到不解。
陶琢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斟酌着开口:“因为,喜欢谭棠,就意味着……你是……你是……”陶琢一时间说不出那个词。
但夏辛禾笑了,替他说出来:“同性恋,对吗?”
夏辛禾摇头:“陶琢,同性恋有什么可怕的?”
“为什么要害怕?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总有些人……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同性恋的话……”陶琢想起薛昊杰那傻x的话,怒从中来。
“他们会对我指指点点是吗?”夏辛禾说,“我不在乎,让他们说去吧。”
“我喜欢谭棠,”夏辛禾认真地说,“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目光和议论而改变,不会因为有人厌恶鄙夷就有所动摇,那是他们的问题。”
夏辛禾说:“我喜欢谭棠,这份感情坚定又真挚,我因此有勇气面对各种审视和辱骂,因为它们并不能伤害我。事实上,唯一能伤害我的,只会是谭棠放弃我。只会是谭棠用保护我的名义把我推开。”
陶琢浑身一震。
“可是……”陶琢说,“假如你是为了保护她呢?假如你是因为害怕关系公之于众后,这些抨击和辱骂……”
“谭棠不会这么想。”夏辛禾打断道,“她不会希望我因为别人对她的看法,就放弃我对她的感情。再说那些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
“所以今天为什么出来喝酒?”夏辛禾忽然问。
“啊?”陶琢回神,低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烦。”
“是因为严喻吗?”夏辛禾似笑非笑。
“……嗯,”陶琢破罐子破摔,承认道,“是因为他。”
“你们吵架了?”
陶琢点点头。
“为什么呢?”
陶琢想了想,说:“我觉得是因为……”他把那天帮余沅给严喻送礼物的事情告诉夏辛禾。
夏辛禾神色顿时有些古怪:“你觉得他是因为……你违背他的心意,又一次把余沅喜欢他,想和他表白这个事情提到面上……才生气的?”
“难道不是吗?”
“……”夏辛禾说,“你把我问住了。”
陶琢忐忑不安,等他的情感军师夏辛禾老师解答问题,不料夏辛禾陷入了沉思。
直到豆豆探出脑袋,“汪汪”地冲着夏辛禾叫了两声,夏辛禾才回神,看着陶琢:“首先我必须声明,我不喜欢这种做法,我觉得不打招呼就让你带礼物这件事……有点绑架……算了和你说不明白。我其实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严喻也喜欢你呢?”
陶琢当场呆住了,看着夏辛禾嘴巴一张一合。
半晌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磕磕绊绊道:“你刚刚……说什么?”
夏辛禾无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陶琢,我只是这样觉得。”
“严喻那个人你也知道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夏辛禾道,“从我认识他到现在——啊,忘记说了,我和严喻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你是第一个,让我发现他的视线会停在你身上不挪开的人。”
“陶琢啊,”夏辛禾最后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先去抓住他,不要考虑别的问题。”
“你要相信一件事,爱能战胜一切。”
“但为了获得这无穷力量的爱,你需要先付出一点勇气。”
一点站到他面前,坚定地说出“我喜欢你”的勇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陶琢脑子昏昏沉沉,全在思考夏辛禾的那句话。
夏辛禾看出陶琢心不在焉,借口说太晚了该回家了,和陶琢告别,举着豆豆向陶琢挥手。
陶琢对她微微一笑,撑着伞原路返回,路上却感觉手机一震,拿出来打开。
夏辛禾干脆利落发来两个字:加油。
陶琢溜回烧烤店,单宇看他一眼:“卧槽兄弟,你这吹风吹哪去了,吹半个多小时,以为你掉河里了。”
“没有……”陶琢坐下来搓脸,不想说自己遇到了夏辛禾,随口瞎编理由,“可能有点醉了,出去解解酒……现在好多了。”说着感觉肚子又饿了,喊老板加碗米饭。
“你这……来烧烤店吃米饭……我真……”单宇无语,很担心他兄弟是不是吹风吹傻了。
单宇拿着菜单,又去加了几份烤串。
等饭的空隙里,陶琢打开手机,下意识点开严喻头像,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严喻的那通语音,34秒,34秒的沉默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夏辛禾那句话忽然飘过脑海:“也许严喻也喜欢你呢?”
陶琢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他甚至以为像严喻那样的人,是不会爱上什么人的。
可这个晚上,也许是因为酒意上头,也许是因为夏辛禾的话,一颗火种点燃了陶琢的心,让他忽然胆大包天萌生出勇气。
陶琢忽然想,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还喝吗?”新加的烤串端上来,孙亿鸣又开了瓶啤酒,倒了一圈,最后扭头问陶琢。
陶琢连连摆手:“真不行,感觉有点晕了都。”
“妈的,你叫我们来喝酒,自己第一个醉。”苏越廷气笑了。
“就是,你这酒量赶不上喻哥半根小指。”单宇说。
陶琢忽然一顿。
他正把羊肉从铁签子上撸下来,和饭搅在一起做烤肉拌饭,听到单宇这句无心之言立刻怔住,良久后抬头问:“不是……严喻……喻哥很能喝吗?”
“对啊,你不知道吗?”单宇一边嚼着鸡皮一边说,“喻哥酒量很好的,高一军训结束那次我们也去喝酒了,全他妈喝趴下了,是严喻把我们一个个搬到出租车上带回来的,气得一周没和我说话。”
“……”陶琢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说,“不是,那那天,玩逛三园那次,他怎么……”
“你傻啊?”单宇耸肩,“喻哥那天是装的啊,他一看就没醉……估计是不想玩了,又不好意思说提前走,才找了这么个借口——老苏你也看出来了吧?”
苏越廷点点头:“我那天差点说破,后来想想严喻可能是故意的,就闭嘴了。”
陶琢只觉脑海里再度“轰”的一声,所有弦全断了,听不见他几个狐朋狗友在说什么。
半晌才回魂,脑子里只剩一件事:严喻,装的,没醉。
……
既然严喻没醉,就不存在错以为自己还在玩大冒险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严喻把他摁在绿沙发上的吻,不是意外,而是严喻的蓄意为之。
可严喻为什么要吻他?
严喻不是不想吻他的吗?
紧接着,所有线索一齐涌入陶琢脑海,陶琢发现只有一个假设能解释得通那些曾被他忽略的蛛丝马迹。
那个假设是严喻也喜欢他。
——因为严喻也喜欢他,所以才会装醉吻他。所以第二天早上,严喻明知故问,而陶琢谎称“什么都没发生”时,严喻才会说他赌赢了。因为陶琢的欲盖弥彰,恰好是他同样暗恋严喻的最好证明。
所以严喻才会故意说,“其实挺好追的”,“只要鼓起一点勇气”。
所以严喻才会在陶琢试图撮合他和余沅的时候大发雷霆,因为他知道陶琢喜欢他,他什么都知道,他耐心地等,等陶琢有勇气正视自己的感情,有勇气向前一步,向他伸出手……
也许只要陶琢伸出手,哪怕就一寸,严喻也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他,抱紧他,告诉陶琢他也喜欢他。
但陶琢没有。
陶琢选择逃避,陶琢亲手把他推开,还想做一个怯懦的缩头乌龟。严喻是为这件事生气。
陶琢忽然感觉自己抓住了乱成一团的毛线球的起点,虽然不能确定,但已经不舍得放手。
陶琢想,也许严喻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严喻是一个冷酷又心软的猎人,执着地等一个答案,哪怕等待的过程遍体鳞伤,也把主动权交到猎物手上。
陶琢“腾”地站起来,伞也不拿,大步往外走。
单宇吓了一跳,远远喊:“你干嘛?陶琢!陶——小——琢——你他妈的要去哪,回来!账还没结——”
陶琢掏出手机给单宇打去1000块钱,然后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跑起来,朝他唯一的家的方向冲去。
他爬上六楼使劲敲门,发现严喻不在家,转而跑向学校。
雨越下越大,浸湿陶琢的头发、衬衫和裤脚,但陶琢不在乎。
陶琢心里只有一件事:他现在就要见到严喻,他今晚就要对严喻说出那句话。
哪怕表白可能会被拒绝,他会被疏远,会弄砸一切……他还是想对严喻说,我喜欢你。
一颗孤独的星被月亮吸引,向月亮靠近,想要留在它身边。
即使最终被月亮推开,不得不继续独自奔向宇宙尽头,也会感激月亮曾照亮他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