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49章 天晴

来日正长 阿苏聿 7033 2024-08-27 08:10:35

陶琢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沿着铺有青石板路的小巷向前走,天下小雨,来往行人都撑伞而过,只有他没有伞, 在冷冰冰的天气中瑟瑟发抖。

但他继续向前, 坚持着向前,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太阳渐渐出来。

等到碧空如洗, 一片晴朗,阳光落在身上时, 他看见严喻站在巷子的尽头。

严喻似乎站在那很久了, 一直在等陶琢。看到陶琢便莞尔一笑, 向他张开怀抱。

陶琢就在这里醒了,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病房天花板。

台风已然过境, 南城被昨夜的狂风暴雨撕扯得一片狼藉,但此刻晴日破云而出, 温柔又灿烂, 照耀着云下的每一个人。

林思含正坐在病床旁开线上会议,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把陶琢扶起来。陶琢注意到手上的输液针,视线顺着一路上去, 半晌后呆呆地问她:“我怎么啦?”

林思含回答:“你说呢?低血糖, 风感, 炎症, 高烧,然后就昏迷不醒。”

林思含久久地看着他, 似有责怪之意,最后装不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陶琢便笑了:“妈。”

林思含什么都没有问,但陶琢相信她什么都知道,扭头四下看,问:“他呢?”

林思含明知故问:“谁?”

陶琢一笑:“还能有谁。”

林思含揉了揉他的头发:“给你买饭去了。说你应该会想喝粥,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吧。”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病房房门被人推开一角,陶琢对上严喻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对,却都没有说话。严喻进来把粥放下,支起小桌板,开始慢慢盛粥,林思含便抱着电脑出去,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陶琢偏头看严喻,严喻穿一件黑色衬衫,里面是纯白的T恤,正垂眼给他盛粥,用勺子慢慢搅着放凉。

陶琢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严喻一会儿,看透窗而来的明媚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然后说:“我要生气了。”

严喻抬起眼皮来看他。

陶琢盯着他,很严肃:“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有多喜欢你,不相信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之前还好意思数落我,双标。”

严喻听着他的责骂,保持沉默,最后舀了勺粥,一边喂陶琢一边说:“那怎么办,你罚我吧。”

陶琢说:“那你过来。”

严喻放下勺子,听话地坐到陶琢面前。

忽然被陶琢拽住衬衫衣领,往下用力一拉,唇瓣上猝不及防落下两片温暖又柔软的东西——是陶琢带着笑吻了他一下。

“好啦,”陶琢轻松地说,“这就罚完了,扯平啦。”

仰起脸,埋在严喻肩头蹭了蹭,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才恋恋不舍地坐回去。

严喻垂眼看陶琢双眸,想看穿他内心深处每一道情绪。

沉默片刻后低声道:“这惩罚太轻了。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又把你弄哭了。

“可那能怎么办呢,”陶琢歪着头,“我总是很轻易就原谅你。”

“罚我喜欢你一辈子吧,”严喻低声说,“一辈子都待在你身边。”

陶琢笑了:“这是惩罚吗?这是奖励吧。”

严喻说:“都行。是奖是惩你说了算。”

陶琢抬头,在微光与清风中与严喻对视,片刻后说:“我好喜欢你,严喻。特别喜欢。……我太喜欢你了严喻。”

严喻轻声答:“我知道的。我也很喜欢你。我爱你。”

俯身撑在床边,再一次低头和陶琢接吻。

这是他们之间最温柔最安静的一个吻,甚至没有舌与齿的交错,只是浅尝辄止地停在唇瓣上,却觉得因此解开了所有心结,听到了对方所有所思所想,感受到了对方身体里最炽烈的情/欲与心跳。

于是陶琢想,大概这就是爱吧?是的,爱就是这样的东西。总是把人变得愚蠢又盲目,胆小又贪婪。明明对方已经展现出铺天盖地的浓烈的爱,也依旧不敢相信这样宝贵的东西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所以会迷路,会犯错,会伤害那个同样在意你的人。

但也因此有勇气抛下一切,只为他一人而来。

陶琢仰头,安静地沉浸在这个吻里。风吹掠而过,掀起他们的衣服一角。

过了很久很久吻才结束,严喻稍稍后退,垂眼看着陶琢,指腹擦过他脸颊。

“喜欢你。”严喻又重复一遍,像是怕陶琢听不清。

“知道了知道了……我饿了。”陶琢抓着严喻的手,边蹭边撒娇。

严喻点头:“吃饭吧。给你买了粥。还有肠粉,加了鸡蛋。”

陶琢看了一眼就笑:“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严喻也笑。他太了解陶琢了。

陶琢看着严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想想忽然又感觉不必说。所以只是和严喻坐在一起吃饭,严喻时不时伸来筷子喂他,就很自然地张嘴吃掉。

两个少年人并肩坐在阳光里,四目相对便微微一笑。

这一刻是真正的雨后天晴,云消日散。是起点,也是新生。

把粥喝完,严喻拎着塑料袋去丢垃圾。陶琢揉了揉脸,终于感觉力气渐渐回到身体之中。

严喻回来时,陶琢仰头看药袋,问:“还要吊多久啊?”

“半个多小时吧。难受吗?”

陶琢摇头:“没有,这里好无聊,想回家。”

说完就盯着严喻,严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陶琢说:“我以为你会掏出一张数学试卷,说无聊就做题。”

严喻忍不住笑了:“我还没有那么……”专制吧。

陶琢用圆眼睛看人,认真地点点头:“有的。”

“那我去拿。”

陶琢立刻见好就收,躺下去装死:“当我没说。”

严喻弯起嘴角,伸手帮他把头发夹到耳后。

严喻看着陶琢回微信,没多久就把手机收走。

陶琢总感觉表面上严喻说是希望他好好休息,实际上就是想霸占他的所有时间。不过无所谓,他喜欢和严喻待在一起。

陶琢靠着枕头发呆,看窗外树影婆娑,半晌冒出一句:“怎么办,期末考肯定完蛋了。”

严喻失笑一瞬:“还想着考清华呢。”

陶琢用力点头。

“都怪你,害我半个月心神不宁,这下好了,夏令营也不用想了。”陶琢叹气。

严喻垂眼,说对不起,然后安慰他:“还有高三呢。”

陶琢终于挑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所以现在是怎样……你不转学了吗?你不走了吗?你不要走。”

严喻凑过来吻他,像是在安抚迷路一天后被带回家,依旧有些害怕的小狗,说:“我不会走的。我死活不走,我妈也不能把我绑架。只好又把学籍转回来,没把胡斌气死。”

陶琢笑了:“大斌老师表面上气个半死,心里估计乐开花了,你成绩那么好,哪个学校都是抢着要的。”

看了严喻半天却又问:“那你不走了吗?真的不走了吗?”眼神有点紧张。

“不走了。”严喻很有耐心,陶琢一遍遍问,他就一遍遍重复这个回答,摸着陶琢的脸,像是在努力抚平那道他亲手划下的伤疤。

在这安抚中,陶琢终于放下心来,点点头,握住严喻的手。

忽然在严喻手腕上摸到一条凹凸不平的伤疤,很新,还没有结痂。

陶琢一怔,撩开袖子来看,发现那是一条刀口。他愣了半天,紧紧抓住严喻手不放,抬头望过去,眼眶瞬间就红了。

严喻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妈以死相逼,说我不跟你断了她就自杀,我抢刀的时候反而被划伤了。”

陶琢“噢”了一声,但还是很难过:“疼不疼啊?”

“不疼,”严喻撸下袖子,反握住陶琢,“好事。之后她就没再这么闹过。”

“陶琢。”严喻酝酿良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但很郑重。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然后回到你身边。”

陶琢一愣,下一秒立刻明白了,抓住严喻的胳膊:“不要走。”

严喻没有挣开,只是说:“等我回来,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会说服我妈。等过了这一关,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陶琢看着严喻的眼睛,在那眼睛中看到前所未有的热烈与执着,一瞬间仿佛从严喻身上汲取到了力量。

陶琢终于慢慢松手,乖乖说好。

严喻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却一顿,又折回来,再一次半跪在病床旁吻了陶琢。

这回很用力,很迫切,很贪婪,像是想要记住这个吻,记住这一刻的陶琢。

蛮横又强势地吸吮、啃咬,夺走陶琢所有呼吸,横冲直撞到几乎有些痛了,陶琢却不反抗,只是任他吻。

吻毕,严喻喘息着看他,轻声说:“我会回来。等我。知道吗?”

陶琢点点头,说知道了,严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离开病房。

那是后来四个月里陶琢与严喻的最后一面。

陶琢总是梦到严喻背影,黑色衣角一飘,消失在走廊,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但紧接着,他回过头,却发现其实严喻一直站在他身后。他总是站在那里,从不离开,像天上的月亮。

严喻温柔地对他说:“我回来了,陶琢。”

陶琢睁开眼睛,知道这个梦总有一天会成真。

……

严喻离开医院,径直打车回家,家里没有开灯。

严喻在门口换鞋,抬头时发现陈娴坐在沙发上,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

陈娴不说话,严喻也不作声,平静地走到她面前站着。

陈娴把脸往左挪,他也跟着往左走,陈娴把脸往右转,他也跟着往右移。陈娴拒绝和严喻交流,看到他就烦,干脆起身进房间,把门狠狠一甩,“啪”的一声震天响。

严喻就当没听见,自己去厨房做饭,做好了用盘子和碗端到陈娴门口放下,敲门,里面的人毫无反应。

严喻扭头就走,把自己那一份吃完回卧室自习。

晚上十点严喻从卧室出来,发现饭原封不动还在原地,脚步一顿,抬手去敲陈娴房门。

陈娴装死,严喻就非常执着地敲,陈娴更加执着地不搭理。但那“咚咚”的声音从未停歇,敲了半个多小时,连频率都不变,简直像机器人。

陈娴败下阵来,忍无可忍:“滚!”

严喻说:“吃饭。”

陈娴怒道:“不吃!”

严喻面无表情,两手插兜靠到对面的墙上。

“行,那我也不吃。”他说,“大家一起饿死,给邻居找点不快。”

陈娴被噎了一下,一时间哑口无言。

在犯倔这件事上,陈娴实在太低估严喻了,严喻远比她想象得更偏激更执着。

陈娴没办法,开门出来,对严喻说,近乎是恳求:“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严喻说:“我没有逼你。”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陈娴声音颤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妈,”严喻叹气,“我没有变,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和遇到陶琢之前的我没有任何区别,非要说的话,只是多了一个很喜欢的人,问题是你不能接受这个人同样是男生。”

“或者,”严喻顿了顿说,“其实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同性恋只是一个小问题。你最不能接受的是我不再属于你,是我不再对你言听计从。但事实是,我从来都不属于你。你应该趁早看清这一点。”

严喻一针见血,陈娴陷入沉默。良久后避而不答,说:“分了。”

“不可能。”

“我说分了!”

“重复的回答我想没必要说第二遍。”

“很好,严喻,”陈娴被气得头晕,扶住门框才没天旋地转倒下去,又开始故技重施,“那你就再也别想走出这个家门,在你和他断掉之前我不会让你走出去一步!”

不料这招已经不管用了,严喻挑眉:“好,那我就不出。”

严喻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陈娴一眼,扭头走回自己卧室。

卧室里的窗被陈娴找人钉死,不可能再砸开。严喻知道,但是无所谓,走回书桌前把书包打开,拿出练习卷放在桌上。

回头发现陈娴还站在那,淡淡道:“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复习了。”

陈娴浑身颤抖,杵在原地说不出话,严喻走过去,干脆利落把门一关。

片刻后又打开,把自己的手机丢出来:“许瑛有时会找,你帮我看着回吧。”

陈娴拿着手机,突然感到害怕,因为她发现严喻似乎找到了破解自己强权的关键,那就是时间。

彩云易散琉璃脆,时间总能轻而易举摧毁很多东西。

但时间也会让某些珍贵的感情淬火成金。

陶琢大病一场,身体很虚,出院后需要人照顾,因此林思含没有急着回上海,而是挤出一周时间陪陶琢。陶琢带她去他和严喻的那个小家,让林思含睡自己卧室,他睡严喻房间。

林思含带着行李进来后,在客厅站了很久,一言不发地看那些家具。小沙发,毛毯,茶几,储物台。

她看着陶琢把新买的黄玫瑰插在瓶子里,忍不住问:“这些都是严喻从陶正和手里买回来的?”

陶琢点点头:“嗯,陶正和还算有良心,卖得不贵。”

林思含说:“你喜欢这里吗?”

陶琢笑了:“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喜欢。”

“小琢。”林思含思来想去,吃饭时终于开口,“要不我去和他妈妈聊一下?”

“随你,”陶琢说,吃着林思含亲手做的狮子头,含糊道,“他妈妈……嗯,不太好说话。”

“妈,”陶琢说,“你真的……”没有说完,抬头看了林思含一眼。

林思含已然会意:“小琢,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任何错的,吸引你的是一个人的灵魂,性别是其次的事情。如果下次再有人因为这件事攻击你,你就打回去。医药费妈给你出。”

陶琢笑了:“谢谢妈。”

“唯一的问题是不要早恋,”林思含提醒道,“不要影响学习。高考完再说。”

陶琢哦了一声,心虚地看一眼林思含身后的绿色小沙发,又默默把视线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喝汤。

严喻就这么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也不去上学,每天的日常就是复习,做题,想陶琢,回忆和陶琢接吻,继续想陶琢。

给陈娴和自己做饭,观察陈娴有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倾向。

没有就最好,直接转身回卧室,戴上耳机睡觉。

严喻表现得如此平静,更令陈娴惶恐。严喻太聪明了,他找到了这个世界最强力的武器。

时间会让少年人长大,顶天立地,所向披靡,直至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有一天下午严喻听见门口有动静,出来看了一眼,是林思含登门拜访。

陈娴看到林思含就脸色一黑,想都没想就要把人往外推,但是林思含不怕死一般用手扒着门框,浑不怕被铁门夹骨折。

陈娴到底没下去手,将将扶住门,颤抖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林思含说:“聊一聊吧,哪个母亲不是为了孩子好。”

陈娴沉默良久,到底还是让林思含进了家门。严喻不关心两人打算聊什么,回自己房间自习。

下午看时间差不多,走出来准备去厨房做饭,忽然发现陈娴坐在沙发上抽烟。

陈娴很少当着严喻的面抽烟,事实上除了小时候她病重的那段时间,和前几天的失控,陈娴从来都是以一个坚强完美的母亲形象出现,让严喻收获很多人艳羡的目光。

严喻脚步一顿,看着她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孤孤单单地随着沙发扭动。

陈娴蓦然开口,说:“严喻,你是不是恨我。”

严喻看着陈娴不说话,陈娴吸了口烟又说:“从小到大我没有夸过你,不管你做得有多好,都只是想方设法在鸡蛋里挑骨头,到处找错处打压你,否定你,逼迫你加倍努力得到我的认可。你一定恨透我了吧。”

严喻还是不作声。

“我拿你去和那个人做比较,他考第一你不能考第二,他上重点高中你也必须上,他在全国前几的大学最好的专业念书,你就必须去排名更靠前的大学读更难的专业……你肯定恨透我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严喻淡淡道。

“不然你为什么要这样报复我?”陈娴轻声问,“你现在不就是在报复我对你做的一切……”

“我没有报复你,”严喻皱眉打断,“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我没有报复你,我承认我那天的话是在刺你,故意说得很难听,是我的错,”严喻说,“但我还没无聊到……你说恨,也许吧。你非要听实话的话,当然有。”

“我早就可以反抗你的控制,但我没有,而是依照你心愿做到最好,做到更好,不是因为畏惧你,而是因为我有时也希望你开心,你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吗?”严喻淡淡道。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没法忘记你对我的伤害,但也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我努力做好,大部分是为我自己,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希望能让你安心。不过显然我们都做得很失败。”

严喻见陈娴没什么反应,转身就走:“我去做饭了。”

陈娴却喊住他。

“我没法接受。”陈娴颤抖着说,“起码现在,我没法接受你……和陶琢的事。”

“但是她说的对,”陈娴说,“你……你是独立的个体,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控制你的一切。我会老,我会死,甚至不用等到那一天,只要你成年了,只要你高考完……我就管不了你,你就会远走高飞,到时候你做什么都可以,我现在的坚持根本没有意义。”

严喻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终于想明白了。

“但是现在,”陈娴不看严喻的那个眼神,别过头去,“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一年我不可能让你们见面。”

“我会把你的学籍保留在一中,但你不能去一中上课。我会给你找别的机构——”

“谢谢。”严喻倏然打断道。

“……”

陈娴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真的拿严喻一点办法没有,只是强撑着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是在退让吗,你想多了严喻,我告诉你,不用一年,半年,三个月不见面,他就会忘了你,你们不可能……”

“随你怎么想。”严喻随口打断,“我做饭了。”

陈娴:“……”

严喻不再搭理陈娴,自顾自走进厨房,背对她起锅烧油,抽油烟机的声音响起来。

天地寂静,黄昏漫长。

陈娴听着灶台上高压锅咕嘟咕嘟的动静,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六月就这样到来,陶琢回校上学。走进教室的时候气氛一切如常,单宇扑上来和他打闹,说陶小琢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爹我想死你了。

陶琢被单宇压得喘不过气,幸好苏越廷有良心,一脚把单宇踹开:“滚开,人家病还没完全好,你欠打是不是?”

许瑛对外的说法是陶琢发烧了,炎症感染,又一次成功地把这件事蒙混过去。

陶琢回到座位坐下,发现霍超往后传卷子时,任何资料都会给严喻留一张。

“喻哥什么时候回来啊?”霍超问,“我这数学不会做,都不知道找谁抄。”

“对啊,严喻什么时候回来?”乔原棋路过,也附和道。

陶琢一怔,看着乔原棋:“那天……”

支开霍超,等到只有他们508的三位时,乔原棋推推眼镜:“嗯,我听到了。但这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不像薛昊杰那傻x一样恐同。”

单宇一边应和,一边伸手揽住陶琢。

“所以……很多人知道吗?”陶琢有些忐忑地问。

“如果你是指严喻喜欢男生这件事,”单宇道,“还挺多的。”

八卦是这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东西,那天有人在学校里撞见按理说本该瘸了腿躺在家养病的严喻,再加上薛昊杰到处跟人说自己在医院的见闻,各种说法就这么乱七八糟地飞了出去。

陶琢心一沉,问:“怎么说的?”

单宇悲痛道:“说严大神暗恋一个男生,对方是隔壁学校的年级第一,成绩超好,两人是死对头变情侣,每次联考分分必争;或者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兄弟,感情变质,让严大神念念不忘,为了爱情上刀山下火海连退学都在所不辞……”

陶琢:“………………?”

陶琢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他妈都什么和什么……有没有人来为我正名……”

“周嘉说的。”单宇一脸惨不忍睹,“我都叫她们平时少看点小说……哎,你忍一下吧,是这样的,八卦传一圈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堆赛博情敌。”

“所以,薛昊杰……”陶琢听懂了,他跟严喻的事根本没传出去。

“那小子没声张,屁都不敢放,”单宇冷笑,“许瑛应该是警告过他了,还找了父母。现在身上背着个处分,在家停课察看呢。”

“那严喻……”陶琢欲言又止。

“我说陶小琢,”单宇无语,拍拍他肩膀,“什么年代了,我们思想都很先进的。只有薛昊杰这种恐同还嘴贱的傻x会被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你就不用替傻x操心了。”

“噢,”单宇又说,“但你还是有一件事要操心的。”

陶琢心下一紧:“什么?”

单宇说:“你可得把喻哥看住了,偌大一个一中,指不定两三千人里会有那么十几二十个同样对他有意思的男同胞……”

陶琢:“………………”

“你想太多了,陶琢。”单宇终于正色起来,“大家都忙着呢,再开学就上高三了,谁有空关心别人的情感问题,闲得蛋疼啊?再说了,同性恋就同性恋,同性恋吃你家大米了?同性恋也不是不挑的好吗……有那功夫多做几道题不行吗?也就薛昊杰那种傻x——你等着吧他期末考肯定完蛋。”

单宇义愤填膺,每句话都要骂一遍薛昊杰傻x。

陶琢笑了:“说的也是。谢谢你单宇。”

“别这么早谢,”单宇却深沉地说,“你以后谢我的机会还多着呢。虽然瑛子把事情压住了,但我估计胡斌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上周开年级大会的时候说,不管同性异性有性无性,只要是早恋他都抓,抓到就请家长,举报有奖。”

陶琢:“……”

“感谢瑛子吧,”单宇总结道,“瑛子护短,总是帮自己班学生压事。”

“单宇!”许瑛突然砸了粉笔过来,“又在那聊什么!英语完形填空二十个错三个你找死啊!”

单宇:“……”

单宇默默罚站,低头对陶琢说:“有时也没那么护短。”

陶琢无言以对,缩起脑袋,接过霍超传过来的练习卷,叠好塞到严喻抽屉里。

窗外阳光明媚,仿佛台风离开后,一切阴霾也随之散去。日子回归正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狂奔。

林思含走之前,给陶琢包了顿饺子。她知道陶琢喜欢吃鲜虾馅,特地早起去市场买活虾。

陶琢见她一个人又要擀面又要包,主动提出帮忙,撸了袖子站在厨房里帮林思含处理虾。

林思含狐疑地看着他,谁知陶琢非常娴熟,拿剪刀剪完虾头又剪虾须,剁碎后放在不锈钢盆里:“然后呢,要放什么调味?香油?盐?”

林思含震惊良久:“谁教你的?”

“严喻啊。”

“还会做什么?”

“没了,番茄炒蛋。还经常炒糊。”

“先下番茄还是先下鸡蛋?”

“嗯……”陶琢挠头,“看我心情……”

林思含失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缺席的陶琢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已经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沉默而坚定地陪伴,疼爱,弥补,未来也会这样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慢慢走下去。

林思含沉默良久,最后问陶琢想不想学包饺子。

陶琢立刻眼睛一亮,让林思含教他,手忙脚乱学捏褶子,当天饭桌上出现很多奇形怪状的不知名面团。

“怎么这么积极?”林思含笑着问。

陶琢说:“我答应严喻给他包的。他都没吃过现包的,只会煮速冻饺子。”

林思含闻言一笑,没说什么,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陶琢弄到脸上的面粉。

吃饺子时林思含告诉陶琢,陈娴找人操作,把严喻的学籍保留在一中,人去某复读机构上高三。陈娴对他管得很严,上下学亲自接送,还没收了他的手机,大有一副要用这种冷处理手段强迫两人分开的意思。

陶琢耸肩,不置可否。

“要不要我帮你带句话?给严喻。”林思含问。

陶琢一笑,摇头:“不用,我相信他,他说让我等他回来,我就一定会等到。”

几天后,林思含必须回去上班了,拖着行李箱出门,叫陶琢不要送,自己却又舍不得走,折回来久久地看陶琢。

“小琢,”林思含第无数遍说,“妈妈对不起你。”

陶琢却笑:“不要这样说。”

陶琢站在阳光里,对林思含道:“因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一切都还没那么糟,一切都还来得及,不是吗?”

少年清朗的嗓音宛若清风,在炎热的夏日中越海而来,温柔坚定,抚平所有伤疤。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