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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五分钟

来日正长 阿苏聿 5017 2024-08-27 08:10:35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滚动下去, 八月,学生们升入高三,提前回校上课。严喻的座位还空着,但没人多问, 只当严大神是请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

不管谁来发卷子发资料, 都会很默契地给严喻留一份。陶琢把它们按照科目整理好, 叠在一起, 定时给严喻送过去。

陶琢知道严喻在哪个机构补课, 离一中有点远,但陶琢没有想过去找他。

他只是依照林思含给他的地址走到严喻家楼下, 看着二十四楼那盏昏黄的灯, 看很久, 想象严喻坐在灯下的样子。然后默默上楼,将卷子放在严喻家门口, 等陈娴去拿。

陈娴买菜回来, 注意到门口用报纸整齐包好的试卷,沉默片刻, 弯腰捡起来, 跟菜一起拿进客厅。

她把每一张卷子都抽出来, 仔仔细细检查,发现陶琢没有夹带哪怕一张便签纸或是字条。只有最上面,空白的A4纸上, 少年的字迹很清晰。

“这是一中自己整理的复习题, 针对性很强, 校外找不到。严喻会需要的。”

陈娴久久凝视那行字, 最后将它抽走,没有丢进垃圾桶, 而是收进柜子里,把剩余的卷子交给严喻,说是许瑛让人带给你的。

严喻点点头,心知肚明,从不追问。

陈娴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试卷和复习资料是每周六下午三点左右送来,于是一点钟陈娴就会提前离开,去不远处的咖啡厅坐着办公,等到四点,再慢慢走回家。

但有一次,大概是那少年没卡好时间,五点钟冒着大雨匆匆忙忙赶来时,正好和提着菜准备上楼的陈娴在大堂迎面撞上,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陶琢人湿透了,卷子却滴水未沾。陈娴没说什么,垂眼接过,淡淡道:“以后不要来了。好好学习,我会去学校取。”

“没事的阿姨,”陶琢说,“我就当……运动了。”

“对不起。”他忽然说,没头没尾的一句。

陈娴说:“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没错。你愿意跑就跑吧,我不拦你。”

陈娴说完就走,转身进电梯,电梯缓缓上升。

陶琢站着没动,看那电梯停在二十四楼。然而,很快电梯又下来,降回一楼,门拉开,陈娴欲盖弥彰地盯着鞋面不看陶琢。

“给你的,”陈娴硬邦邦地说,“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陶琢扫了一眼,是严喻整理好的数学笔记,练习册上像以前一样勾好了题,连计时多久时间内做完都给陶琢明明白白写在左上角,非常专制非常独/裁。

陶琢忍不住笑,又迅速收敛,低头接过,轻声说谢谢。

陈娴头也不抬地走了。

陶琢翻开那本练习册,在扉页一角发现了严喻拙劣的简笔画。

一颗爱心从天而降,砸到一只金毛小狗头上。

三人就这样心照不宣,保持着诡异而微妙的联系。陈娴依旧不许他们见面,把严喻看管得很紧,上下学亲自接送,但也不排斥陶琢给严喻送资料,严喻给陶琢递笔记。

九月,高一高二也开学了,一中校园里人满为患,新生仿佛大军过境,占领饭堂,单宇抢不到饭,又不想吃盘子,只能天天和陶琢一起点外卖。

十月,唧唧呱呱的声音小了,想必是高一学子们在第一次月考中被狠狠打击,彻底消停,高二高三的就幸灾乐祸,在逐渐转凉的秋风中享受校园里难得的清净。

十月二十七日晚,陈娴下楼倒垃圾,转过路口,脚步陡然停下。

路灯下,一个少年孤孤寂寂坐在长椅上,见她出现便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陈娴扫了一眼,转身离开,陶琢犹豫片刻,还是追上来,跟在她身后说:“阿姨,让我上去吧,我就说一句话……我不想错过他十八岁的生日。”

陈娴终于站住,转过身,视线落在陶琢手里提着的蛋糕上。

“哪买的?”陈娴淡淡问。

“我自己做的。”陶琢说。

陈娴不言不语,转头走远,留下陶琢一个人抿着嘴站在黑暗里。

片刻后从垃圾站走回来,和陶琢擦肩而过,却冷冷道:“跟上。”

陶琢一怔,随即快步跟在陈娴身后,忐忑不安地上了二十四楼。

陈娴明明有钥匙,但还是摁了门铃。于是严喻来开门,瞬间怔在原地。

楼道很暗,感应灯没亮,可他们还是在雾蒙蒙的黑暗中看清彼此双眼。

陶琢笑起来,和严喻说了时隔四个多月的第一句话:“生日快乐,喻哥。”

“十八岁了,天天开心。”

陈娴站在旁边嘴皮一动,显然是想提醒陶琢不是说好了就一句话?但沉默片刻,还是没开口。

严喻的声音很轻:“别哭,陶琢。”

陶琢真不想哭的,但他一看到严喻的脸,一听到严喻的声音,委屈就不争气地决堤,眼眶瞬间红了,强忍着才没掉下眼泪来。

他把蛋糕塞到严喻手里,然后手忙脚乱地摸口袋:“等等,我……”

手掌握着什么,伸到严喻面前。

陶琢说:“手。”

严喻看了陈娴一眼,陈娴扭开头去,于是严喻伸手,陶琢张开,一颗被雕刻成萤火虫形状的夜光石落入严喻掌心。

陶琢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严喻的眼睛,那一刻他们都懂了彼此的意思。

这只萤火虫会代替陶琢,每晚陪伴在严喻身边。

陶琢转身跑远了,严喻拎着蛋糕进去,陈娴把门关上,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卧室。

严喻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那个蛋糕,然后切了一角小心品尝。

味道很好,不涩也不腥,像陶琢那样的做饭白痴,不知道在厨房里忙了多久。

那一刻严喻感觉有滚烫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中的萤火虫上。他没有去擦,萤火虫若有感应一般倏然亮了一刻。

晚上严喻躺在床上,将萤火虫放在枕边,夜光石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绿光。严喻忍不住弯起嘴角,轻轻揉了揉石头,好像这样就是在摸陶琢的脸。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平时用的旧手机,没有卡,不能打电话也不能上网,只能看提前存进去的照片,和一个被他翻来覆去盘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视频。

视频里,那个少年抱着电吉他站在舞台左侧,穿着风格很朋克很摇滚的衬衫与牛仔裤,戴一只choker,眼角的亮钻熠熠生辉,视频拍摄不久前还被他吻过。

灯光闪烁,不断掠过他的身体,严喻忍不住弯起嘴角,伸手轻轻点一点他的脸。

副歌高潮段落前,那人蓦然抬眼,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严喻对上视线,对他灿烂一笑,然后扫弦,充满力量的音乐将气氛推到顶点。

同样的,拍视频的人也把镜头推近,紧紧锁定在这少年身上,看着他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然后再也挪不开眼。

“这首歌是弹给你的,”陶琢的声音跨越时空而来,“你喜欢吗?”

喜欢啊,陶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严喻闭上眼睛,聆听手机里陶琢的声音。

门忽然被敲响,陈娴问:“严喻,你吃药了吗?”

陈娴后来知道严喻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在和自己吃一样的药,看着药瓶沉默了很久。严喻有时想也许这是她态度转变的很大一个原因。

严喻说:“吃了。”

翻了个身,重新戴上耳机,点开手机里另一段音频,听着那录音入睡。

某个干净又模糊的声响蓦然响起,咚咚,咚咚。

闷声震动着双耳,让严喻想起每一个陶琢睡在他身边的夜晚。

那天晚上,严喻趁陶琢熟睡,悄悄偷走了一段陶琢的心跳。

那人胸膛之下的炽烈缓缓跳动,最终成为漫漫长夜中严喻唯一的救赎。

时间一天又一天翻页,十一月,叶子黄了,秋风萧瑟,学生们纷纷穿上外套。

陶琢下铺的那张床依旧空着,但没有人乱堆杂物,都相信严喻还会回来。

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冷,大家开始在外套里面加各种绒衣与背心,围围巾戴手套,胡斌天天吹胡子瞪眼抓广播体操纪律,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后面浑水摸鱼,因为怕冷连胳膊都懒得抬一下。

零模马上就要来了,这代表高考号角的正式吹响,排名极具参考价值,所有高三生都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复习刷题。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改自习,陶琢坐在教室末排做数学压轴题,算来算去算不出那个正确答案,手肘习惯性往右边一戳,扑了个空,才想起严喻不在身边。

他总是忘记这件事,总以为身旁还坐着某个人,某个只要他用笔戳一戳,就会立刻放下手里所有事情,拿过他试卷低声给他讲题的家伙。

陶琢忽然感到心烦意乱,把笔一丢,抓着头发去走廊透气。

走廊上空无一人,再没有贪玩的学生会在自习课上勾肩搭背地出来逛,用上厕所或者打水作为借口,提前开溜去饭堂抢位置。

陶琢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看到那个“照镜子,正衣冠”的红色小字时,蓦然会心一笑。

陶琢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甩着湿漉漉的手准备走回教室继续攻克那道大题,然而刚走出卫生间,转入走廊,抬眼就望到尽头一个熟悉的人影——

披着一中校服的严喻气喘吁吁冲上五楼,正隔着这道阳光灿烂的长廊,静静地看着自己。

陶琢怔住了,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杵在原地。

严喻一笑,走到陶琢面前,伸手将陶琢揽入怀里。

陶琢这才感受到那人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温度,以及真实的心跳。

他们在冬日无人的走廊上拥抱,听见远处钟楼钟声回荡。

严喻说:“别哭,陶琢。”

陶琢的眼泪却已在瞬间打湿严喻胸口。

严喻无奈,把陶琢拉到一旁。楼梯间转角处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情侣们经常在这里幽会,陶琢和严喻亦不能免。

陶琢回过神来,像是怕人跑了,死死抱着严喻的腰不放,严喻拗不过,只好让他抱,低头捧起陶琢的脸,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泪水。

严喻轻笑:“别哭了,怎么一看到我就哭。我有这么吓人吗?笑一下。”

陶琢抽抽鼻子不说话,像小狗一样在他怀里拱了拱。

“陶琢,”严喻揉陶琢的头发,“不哭了,和我说说话。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什么意思?什么五分钟?”陶琢红着眼睛抬头,他还以为他等到了严喻。

“从这个月开始,机构里每周有一节体育课,”严喻垂眼看着他,一下又一下以拇指抚弄陶琢的脸,“四十分钟,课间十分钟,加上我能提前溜出来十分钟,一共是一个小时。打车到一中要二十多分钟,从后门跑到教学楼五楼要三分钟……所以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严喻说:“每周可以来见你一面。”

陶琢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又一滴眼泪倏然滚落。

严喻没辙:“怎么又哭。”

陶琢伸手抹掉,摇头:“不哭了。和我说说话吧喻哥。”

“说什么?”严喻温柔地看着他,“给你的题做了吗?”

“做了。”

“乖。”严喻亲他的眼睛,吻去那些尚未干涸的眼泪。

想了想挑起个话题:“紧张吗?零模。”

“紧张,”陶琢点头,“我总考不好。”

“为什么考不好?”

陶琢想了想:“我怕不能和你考到同一所大学。”

严喻看着他:“不会的。我们家陶琢很聪明。”

陶琢脸蓦然红了,把头往严喻怀里一埋不出声,但是身后尾巴翘起来。

严喻便低头吻他的脸颊,一次又一次。陶琢也不躲,任他亲,任由严喻舌尖卷走他脸上所有未干的泪水。

严喻总是亲不够,捧着陶琢的脸说:“我说过的,不要紧张,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会上同一所大学。”

陶琢点点头,终于露出笑容。

“考试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严喻严肃道,“不要代错数字抄错行,看错题这种解释我不接受。”

陶琢点点头,严喻又说:“好好考,有奖励。”

“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陶琢没有犹豫,看着严喻说:“想要你早点回来。”

严喻垂眼望着陶琢的眼睛,半晌后轻声道:“好。我努力。”

严喻低头看表,知道自己该走了。

陶琢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严喻无奈:“陶琢。”

陶琢低着头,似乎抽了抽鼻子,最后还是乖乖放开严喻。

严喻走远两步,却折回身,再次捧起陶琢的脸,声音很低很含糊:“陶琢,等我。”

他闭上眼睛吻下去,在南城冬日和煦的阳光中,认真和陶琢交换呼吸。

从这天开始,每周三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陶琢都会提前离开教室,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到小阳台上等严喻。

天气不是每次都晴朗,偶尔会下雨,偶尔会堵车,偶尔严喻也可能遇到一个伟大的司机师傅,风驰电掣所向无敌,车神一般把他一脚油门送到目的地。

所以这一面有时能见三分钟,有时五分钟,有时十分钟。但每一周严喻都雷打不动地来,从无例外。

他们会并肩站在阳台上,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分享一周的生活。

单宇开小差又被许瑛抓到啦,胖丁上课又气得点人啦,何涛又发了多少多少张试卷还自称不多啦……仿佛严喻从未离开,从未缺席南城一中高三五班的一点一滴。

严喻还会给陶琢讲题,有时一道,有时两道,就像从前一样,在草稿纸上写过程,边写边讲,陶琢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有时,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一起趴在阳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陶琢想许瑛也许都知道,因为他很确定有一次许瑛在楼梯间望见了严喻的身影,但是许瑛什么都没说。单宇说的对,许瑛是一个护短的人。

“严喻。”还有一次,陶琢问,“胡斌说,不管同性异性,只要是早恋他都抓。我们这样算早恋吗?”

“不算。”严喻淡淡道。

“你忘了吗?”严喻说,“我们是严喻和陶琢的关系,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

陶琢问:“那什么时候可以是……”

严喻捂住他的嘴,让他把男朋友那三个字咽下去,垂眼认真地看了陶琢一会儿,然后笑道:“等我和你提。”

陶琢抗议:“为什么还要等?我现在不够格吗?”

“不是那个意思,”严喻淡淡,“先提的人会吃亏。”

“我不会让你吃亏的。”陶琢笑。

然而严喻说:“但我会。”

陶琢:“?”

陶琢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严喻抓着脖子吻住了。

“……陶琢。”严喻的声音被风吹远,含糊地落到陶琢耳中,“你欠我好多个吻。”

“之后我要一个一个慢慢补回来。”

钟楼钟声响起,白鸽向远处飞去。

两个少年人相拥而吻,校服衣角随风飘荡,仿佛正站在最神圣的殿堂里宣誓。

陶琢的零模考得中规中矩,市排四十,够不到清北的门边,勉强能上复交,其他学校则专业任选……陶琢拿不准这个排名能不能和严喻要奖励。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也联系不上严喻。严喻的手机依旧在陈娴那里,整个人处于失联状态,陶琢只好把这件事暂压一旁,也掏出本子记在账上,准备以后一笔一笔和严喻讨。

寒假很短暂,过完年就要返校补课,因而陶琢哪也没去,跟着单宇去他家蹭饭过春节。

零点时,窗外响起欢呼声,远处烟花朵朵,陶琢忽然感到手机一震,是一个陌生的固话号码。

陶琢还以为是骚扰电话,下意识想挂掉,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接起来。

当听到电话那端来电人被寒风裹挟的呼吸时,陶琢就知道是谁。

“……严喻。”陶琢笑起来,“新年快乐,喻哥。”

“新年快乐,陶琢。”良久后,严喻轻声回。

陶琢嗯了一声:“你在南城吗?还是别的地方。”

“在南城。”严喻说。

“噢……你看到烟花了吗?”陶琢说,同时拉开窗户,坐在窗台上吹冷风,“我在单宇家。从卧室可以看到烟花。”

“看到了。”

“现在是红色的,对吧?”

“是绿色的。”

陶琢笑了:“没骗我啊。”

严喻也笑,被小狗的小把戏可爱到:“没骗你。真的在南城。会回来。”

陶琢放下心来,安静地和严喻一起欣赏这场盛大的烟花。

陶琢不知道严喻是在什么情况下打来了这通电话,不知道他可以和严喻说多久的话。于是等烟花结束,他把最想要说的话,迫不及待地讲给严喻:“严喻,我好想你。”

严喻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不说你也想我吗?”

“心知肚明的事,还有必要说吗。”严喻逗他。

“不行,”陶琢很凶,“要说的。”

“嗯。我也很想你。”严喻很乖,依言照做,又补充道,“很想很想。”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呢?”陶琢满意了,对严喻笑。

低头看着自己书包上的派大星,还有一旁被他照顾得很好的金毛小狗,低声问,“我零模考市四十,年级第八,可以有奖励吗?”

严喻说:“可以。”

但是不回答前一个问题。

陶琢听懂了——严喻也无法给出答案。他们相对沉默,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

但陶琢很快又笑起来,轻松地说:“没关系,严喻。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我会一直等你。”

我会一直等你,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等到你。

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这世上再没有人和事能把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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