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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重逢

来日正长 阿苏聿 3820 2024-08-27 08:10:35

严喻挂断电话, 谢过药店老板,拎着给陈娴买的药往小区走,刚走到岔口的路灯下,却看到邻居穿着拖鞋, 一边穿外套, 一边急急忙忙地跑向他。

等严喻把陈娴送到医院, 办理好入院手续, 拿着各色缴费凭据单回到病房时, 陈娴已经侧着身睡着了。

严喻帮她把被子掖好,关上窗, 站在床边凝视她的睡颜良久, 才转身去找医生。

“没事, 人年纪大了都这样,轻轻磕碰一下就容易骨折。”医生从他手里接过片子, 看了几眼说, “你看这里,就是正好摔下来的时候……这个地方, 膝盖受力。”

“不过做了血检, 她还有一点激素紊乱的问题, 可能跟更年期有关……”

“不是,”严喻打断道,递过去病历, “她一直在服用精神类的药物。一天好几粒。”

“这么大剂量?”医生看了一眼, “医嘱不是这么写的呀?不能这样乱吃的。”

严喻没说话, 医生又说:“哎, 这个你找精神科去说吧,总之……膝盖骨折是最麻烦的, 绝对会留下后遗症。你是她儿子吧?之后康复你要上心,不能剧烈运动,以后天冷了或者下雨,都要带护膝……”

严喻听完医生的嘱咐,点点头,拿着病历回到病房。

严喻又在住院部忙了一会儿,缴这个费填那个表,半夜三点回家给陈娴拿各色日用品和衣服,站在路边吹了半小时冷风才打到车。

严喻回到家,走进陈娴卧室,发现满地狼藉,地板上到处都是陈娴不小心摔倒时带翻的东西。严喻若有所思,顺着抬头向上看,发现靠近天花板的一只一直上锁的储物柜被打开了。

严喻扶起地上翻倒的椅子爬上去。

柜子里藏着他从会写字开始,到上初中之前的各种手写作业,奖状,证书,以及从合照上复印下来的小严喻的头像。

到上初中就戛然而止的原因是,从那时开始,严喻就因为忍受不了陈娴的控制去住宿了。

而陈娴之所以会莫名其妙爬到高处摔骨折,又是因为忍不住去看那些被她珍藏的,曾经只属于她的严喻的痕迹。

属实是因果相报。

严喻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把那些落灰的纸张抱下来,坐在窗边一张一张翻看。很多字迹都模糊了,作文写得特别幼稚,严喻一时失笑,尴尬到看不下去。

然后严喻就忍不住想,代际矛盾果然是这世上最复杂的哲学问题之一,每个人都会被它困扰。

到底该怎样面对陈娴呢?严喻也不清楚。

严喻有时能理解她。

陈娴父母,也就是他的外公外婆去世很早,她是借住在亲戚家长大的,从上大学开始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一个人养活自己。

大二,陈娴创业,挣了人生第一桶金,结果大三就倒霉透顶地遇到严海生,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严海生是带着目的有备而来。

陈娴缺爱。

她在尝到一点被关爱的甜头后就盲目而愚蠢地对男人付出一切,把他放进自己对未来所有的规划中,所以在数年后遭到背叛时,才会绝望到感觉整个世界彻底崩塌。

然后她开始紧紧抓住严喻,因为严喻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她不能想象自己连这都彻底失去。

种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恨,嫉妒,厌恶,愤怒……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失控的刀,刺向自己,也刺向身边所有人。

最终,她对严喻的爱反而伤害了严喻,就好像控制欲旺盛的人,往往对一切都失去控制。

严喻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把那些字迹稚嫩的纸张和奖状、证书、照片一起收起来,拎着打包好的行李袋打车回去。

从这天开始,为了照顾膝盖骨折的陈娴,严喻学校医院两头跑。

每天放了学先回家,炖一点养骨头的汤送去医院,陈娴说你不要管这些学习,严喻当听不见,非常顽固地来。

有时陈娴会阴阳怪气:“以为你会趁我病了,跑回一中看看呢。”

严喻懒得理她:“喝你的汤。”

这回炖的是鸡汤,严喻在楼下超市买的现杀活鸡。

陈娴又说:“去找个陪护,不要因为我影响到你的学业。”

结果严喻特别平淡,说:“你早就影响到了。”

陈娴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低下头喝汤。

有一天严喻起身去找医生,把手机随手放在桌上没拿。陈娴偷偷摸走,再次输入陶琢的生日,又把严喻的手机解锁了。

简直是一种挑衅,陈娴无语地想,明知道密码被她猜到,还是气死人不偿命地不去换。

陈娴握着手机半天,想克制自己不去看,听林思含的话,给严喻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足够的尊重和礼貌,但陈娴暂时还做不到。

陈娴点开微信,查严喻和陶琢的聊天记录。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在她骨折入院,不得不把手机交还给严喻的这将近半个月时间里,两个人居然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甚至从他们暑假分开到今天,微信聊天记录就只增加了两句话。

都是除夕夜凌晨,陶琢给严喻发来的留言。

第一条是:新年快乐,严喻,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第二条是:许了个愿,希望你天天开心,天天健康,你得帮我实现。

陈娴忽然心下百味交杂,涩得说不出话。

她曾经被人背叛,遍体鳞伤,因此对这些人口中所谓的爱充满警惕,但这不意味着她有权利阻拦严喻相信爱。

也许严喻就是比她幸运,遇到了一个可以交付的人呢?只是这个人的性别有点不巧。

陈娴心情复杂,纠结良久,最终关上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

陈娴再次提出让严喻别总来医院,又再次被严喻当耳旁风。

严喻说你想找看护就找,来不来是我的事,摔断腿的又不是我——言外之意你管得着吗?

陈娴只好在床上躺着,没事干,看严喻在一旁自习。

严喻还帮陈娴制订了康复训练计划,纪律性极强,每天下午都花半小时陪她复健。

训练总是准时开始,准时结束,不短一分不长一秒。严喻和陈娴一样,有过于强烈的控制欲,这控制欲不仅对别人,也对自己。

所以对他们来说,也总是很难放过自己。

天渐渐回暖,又是一度春。窗外绿树开始抽芽,陈娴可以下地走动。有时她会走到窗边发呆,一个人眺望远处的南城,陷入漫长的关于前半生的反省与思虑中。

而有一天,她站在走廊往下看,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个天色火红的黄昏,那个穿一中校服的少年急匆匆跳下车,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冲进医院,而严喻就站在不远处,平静地张开手臂,将他接入自己的怀抱。

嗯,严喻,陈娴当时想,阳奉阴违得很有一套嘛。

但紧接着,她看到两人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那少年开始从包里掏出各种东西。

两个保温饭盒,一个装着番茄炒蛋和土豆丝,一个装着豉油生菜。两份米饭,两个勺子,两双筷子,以及两盒橙色的胡萝卜汁。

严喻接过,开始吃饭,陶琢却还在继续翻书包。

一沓卷子,一本习题册,一些似乎是打印好的作文资料,还有一些散乱的笔记。

陶琢和严喻说话,严喻认真听,同时拆开筷子递给陶琢。两人夹了几口菜,严喻似乎是在点评那道番茄炒蛋,陶琢笑了笑。

陈娴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陶琢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继续翻。

只见陶琢咬着筷子,从书包里掏出一大瓶牛奶,塞给严喻,又掏出一个蛋糕,塞给严喻。又掏出两个面包,两大份西瓜和芒果,两盒酸奶,两包当宵夜的小零食……全部塞给严喻。

陈娴不无疑惑地想,他的包里怎么能装那么多东西?

但她什么都没做,就那么静静站在窗边看,看少年人并肩坐在一起。

两人吃完饭,只说了几分钟话,天色渐渐暗了,陶琢低头看表,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大概是晚自习要迟到了,他跳起来,背着空空如也的书包,转身就想往医院大门跑。

严喻蓦然伸手,揪着他衣领把人拽回来。

有那么一瞬,陈娴以为严喻会亲下去。

但严喻没有。

严喻只是弯腰,认真给陶琢拉好外套拉链,然后揉揉他的头发,目送陶琢离开。

陈娴将一切尽收眼底,面无表情,坐回床上,抱着电脑假装在办公。

十分钟后严喻走回来,脸上是和她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

陈娴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吃饭了吗?”

严喻说:“吃了。”

陈娴说:“好吃吗?”

严喻便一顿,回头平静地垂眼看她,说出非常平静的一个陈述句:“你看到了。”

陈娴:“……”

陈娴有时不明白严喻怎么会这么敏锐,也许是随自己吧,冷哼一声不回答。

严喻似笑非笑道:“如果是外面买的,我会说很难吃。但因为是他做的,所以挺好的,正合口味。你懂我意思吗?”

陈娴:“…………”

见陈娴已然撞破,严喻干脆也不藏了,光明正大把某人给的蛋糕和牛奶拿出来,放在桌上边做题边吃。

他依旧不看手机,专心致志翻方才陶琢带来的一沓模拟卷。

“严喻。”陈娴忽然开口,严喻回头瞥她一眼。

陈娴问:“为什么不回微信?”

严喻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读题:“你又看我手机了?”

陈娴说:“既然人都找来医院了,为什么不联系?”

严喻想了想,淡淡道:“影响他学习。”

然而看着严喻那表情,陈娴却明白了什么。

“你们之前就有在见面。”陈娴斩钉截铁地说。

“嗯。”严喻承认,“每周三,五分钟。”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学期吧。”

陈娴和严喻同样聪明,严喻一说五分钟,她就猜到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是短暂又漫长,跋山涉水,又心甘情愿的五分钟。

只有三百秒,严喻却会用一周时间去等待。

那一瞬间,陈娴似乎理解了他们为什么不给彼此发微信。

互联网时代,电子信号传播的语言太过廉价,你随时随地就可以在手机上和人说想念,和人说喜欢,和人说爱。殊不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自碰触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感受到他对你热烈的向往,才弥足珍贵。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等待一周一度的相见。

哪怕只是对视一笑,也觉得心满意足。

“……严喻。”陈娴叹了口气,忽然说,“你回去吧。”

“我等下再回。”严喻淡淡道,“等过了晚高峰。”

“不是让你回家,”陈娴很平静,“你回一中去吧。”

严喻一怔,扭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陈娴。

陈娴张了张嘴,酝酿了很久,仿佛时间凝固。

最后那话还是从舌尖滚出来:“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只是……只是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在你身上。只是想抓着你不放……但你总会有自己的人生。”

“我已经因为一个人渣毁了前半生,没必要再为他赔上后半生。还有我的儿子。”

陈娴扭过头去,嘴依旧很硬:“我不想管你了,我要重新开始一段自己的生活。至于你……你看着办吧。但是毕业前不准谈,不能影响到成绩。”

窗户倏然被风吹开,车水马龙的喧嚣与热闹涌进病房。

“谢谢。”严喻轻声道。

“不用谢我,”陈娴说,“你赢了。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说的对,陶琢……是一个很好的人。”

寂静许久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再次开放。

二月底,该死的回南天提前到来,衣服晾不干,宿舍里东西放久了全长霉,到处都湿漉漉的,仿佛泡在水里。

陶琢嫌被子太潮,抱着厚厚一卷空调被去楼下晒,下楼梯时小心翼翼看着地面,生怕一个不小心摔进医务室。

这时高一高二还没开学,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陶琢铺好被子,若有所觉地抬头一看,头顶火烧云连绵不绝,自天际翻滚而来,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端着水杯上楼,却想起手机落在了晒被子的地方,只好又懊恼地下去。

六点半,天空炽烈如火,光落在脸上,将整个世界染成红色。

陶琢两手插兜,一边哼歌一边跳下台阶,转过楼梯角时却倏然一顿,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单肩挎书包,手里拎着外套,看见陶琢便微微歪头,抬起另一只手摘下耳朵里的airpods。

严喻就那么安静地看过来,站在满目金红里,踩着薄薄一层积水倒映的暮色,仿佛回到初见时那一天。

但这不是初见,是重逢。

陶琢一瞬间愣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严喻弯起嘴角,神色无比柔软,慢慢走上来,站在前一级台阶上停住。

他看着陶琢,仰起头,亲了亲陶琢的脸颊。

那一刻穿山而来的风席卷走廊,吹起一张不知被谁遗落在地上的试卷,白纸像风筝一样飞向远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严喻轻声说,下一秒就被陶琢揪起衣领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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