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胡旭杰块儿大威猛仙门弟子有术法灵力,但介于周太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所以这几位白挨了一顿王八拳后逃窜回车上,各个儿蓬头垢面惊慌失措。
肖点星一身名牌在扫鸡粪和土坷垃的扫帚面前也没什么防御能力,染了的头发甚至还被周先生揪着骂了好几句,说一看就是街溜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这位少爷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委屈,气过头竟然冷静下来:“我觉得跟赵红玫比起来,还是这大婶更疯点儿,人家疯子都没这么揍我呢,我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啊,头发都给我薅掉一把!出活儿都这样吗,哪有这样出活儿的?”
“都这样,”隋辨的眼镜被蹭得脏兮兮,哈着气用卫生纸一点点擦,萎靡道,“早跟你说了,出活儿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还被放狗咬过呢……正经人家谁信咱们说的那些东西,私下调查也得合法合理,别说是仙门,就是严哥以前出活儿也没少受气,万一遇到有不懂事儿的妖族掺和进去,事情就更麻烦,他还得受仙门和妖族的夹板气呢,是吧哥?”
严律因为一直坐在车上没被搅合进单方面挨打的战局,此刻竟然难得对这些小辈儿生出些心虚,心不在焉地“唔”了声。
“别胡说!”董鹿咳了声打断隋辨,尴尬道,“什么夹板气,没有的事儿!调查清楚了之后哪次有过误会?”
胡旭杰冷笑一声,但没跟她掰扯这事儿,只接着隋辨的话道:“你还别说啊,我就奇了怪了,我出活儿没上千件也得有六七百了,真是修士和妖搞出来的反而只有三分之一,大部分都是那帮子没好心的人造的孽,人家造孽咱们去擦屁股,末了还得挨揍,真干不下去了!”
薛清极拿着已经解锁了的平板,目光从早教卡通视频挪开,扫了眼闭着眼懒得搭理的妖皇。
隋辨絮絮叨叨起来,说起出活儿遇到的破事,要么是大晚上查案子摔山沟里冻了一宿,要么是好心警告居民近期不要再干缺德事结果反挨了两嘴巴,给肖点星听得不吱声了。
抢到了副驾位置的王姨抱着手臂幸灾乐祸道:“我就说了吧,那家不是讲理的人!非要上赶着挨顿打,你们这些少爷小姐没在底下混过,这人呐,有时候可说不好谁是疯子谁是好人。”
她从战局一爆发就看出要糟,加上和周太太本来就有些过节,当即就绕到了车后,没被牵扯进去。
“要不是那是个普通人老子早一拳撂倒了!”胡旭杰头发被抓的乱七八糟,身上衣服也被扯得歪歪斜斜,两眼瞪着喘着粗气,从后视镜里纳闷地看看严律,“哥,刚才你哪儿去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
“我,咳,那什么,”严律清清嗓子,如坐针毡,“刚才那个妖你认识?”
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他几个小辈儿都分了神,纷纷问起在周家看到的那个神棍。
胡旭杰满脸晦气,恨恨地开着车道:“见过几回,什么狗屁‘道长’,就是老堂街那边儿一混混,平时好像也没什么正经工作,老棉在的时候估计是不敢乱来,这段时间老棉回山上去了,竟然跑这儿搞事儿!让我给撞破了这小子就急了,跟我玩儿这套,走着瞧,呵呵。”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看来是真气得不轻。
“跟佘龙说声,”牵扯上妖,严律就得安排了,“让这小子自己来找我说,他知道怎么办。”
胡旭杰应了一声。
肖点星一边扒拉着自己衣服上的污渍一边道:“老堂街?哦,就你们妖的聚集地呗,就这点儿管控力?”
“妖跟仙门不一样,管理方面的事情不是我们该问的。”董鹿制止他说话,“既然暂时没什么进展,我们要不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或许可以再去江边查看一下?”
这个提议立马通过,几人当即决定先开车回县城找个旅馆再吃顿饭,顺道将王姨送回家。
最近的县城很小,开到地方时肖点星和隋辨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董鹿揪着王姨带路找了家靠谱的旅馆后才放她离开。
佘龙办事十分靠谱,电话打出去之后没多久就有了结果。
当夜,“黄铸道人”就摸到了严律住的旅馆,严律前脚刚办好入住,还没和董鹿分配好房间住宿的问题,后脚门口就站了个身形消瘦的小胡子男人。
他估计也知道这回麻烦惹大了,站在门口两腿直打哆嗦,被胡旭杰提溜着后脖领提进来,肖点星眼疾手快将房门一锁,直接让这人没了逃跑的后路。
“你小子刚才不还嘚瑟吗?”胡旭杰阴恻恻地笑了,一手拍拍他的脸颊,“面堂发黑?满脸横肉?不吉利?嗯?不是好人?黄德柱,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找刺激呢,老堂街虽然是老棉说了算,但你这样的,我们就算是把你的筋脉都给废了,他也不好跟我们计较。”
黄德柱早已面色惨白,结巴道:“大、大胡,误会,都是误会!我那时候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这不是一着急就……我真不知道严哥也在啊,不然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来这么一出啊!”
老堂街早些年就是混子们常在的地区,也只有这样鱼龙混杂的街道方便发育迟缓的妖们藏身,但也因为这样,一部分妖也染上了点儿不三不四的毛病,好在都不敢惹事,最多就是抱团喝个酒不正经上班。
老堂街当年起来的时候严律已经不怎么管这些小辈儿的事情了,他的精力随着越活越久而逐渐赶不上趟,再加上常年跟仙门合作,妖这边也并不是所有都信服他,他也并不在意,统统都交给老棉管理,自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所有妖都老实生活,做生意,上班上学,旅游恋爱都没问题,就是别搞那些不合现代社会法律和妖族内部规矩的破事儿。
这么多年他很少露面,黄德柱这些混混也只听过严律的名字,见得最多的还是胡旭杰和佘龙。
但即使是没见过本人,关于严律的传闻却从小就听到了大。
这位妖祖宗到底活了多久已经基本没妖知道,唯独两件事一清二楚。一件是妖族时代相传下来关于“妖皇”的传闻,据说这位能被推上这个位置,纯粹是杀得太厉害,把不服的都给杀了他自然就成了最顶上的。
另一件就是老棉管不住的妖一旦落在他手里,回来时基本灵脉尽毁,从此再没了使用灵力的资格,这无论是对妖还是修士来说都属于废了,成了普通人,最后被丢出老堂街,再得不到妖族其他同胞的庇护,但却要一辈子生活在妖的监视下,以免再生乱子。
严律下手从不讲人情世故,不管犯错的妖有怎样的地位族群是否壮大,连跟他有些关系的族群也挨过教训。据说早些年也有不服气的一道反抗过,最后被挨个儿收拾了一遍,自此全都老实了。
想到这儿,黄德柱抖如筛糠,目光在屋内几人脸上扫过,他没见过严律,只凭着本能先区分掉了几个脸嫩且一看就是下午挨周太太打的几人,目光在薛清极和严律脸上来回扫。
这俩人分别坐在旅馆房间的两个小沙发上,一个气度不凡坐姿端正,有种不同寻常的压迫感,另一个斜倚着看手机,嘴里咬着烟,花臂让他看起来就不大像正经人,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事情并不关心。
妖之间有些能互相辨认的直觉,但严律这种大妖想要隐藏气息,黄德柱这样的根本无法分辨,最后一咬牙,对着薛清极鞠了一躬:“对不住了严哥!”
严律:“……”
薛清极:“……”
屋里气氛沉默且尴尬。
薛清极面带微笑点点头,简短评价:“有趣。”
“找死啊!”胡旭杰大怒,给了黄德柱一巴掌,将他的面向扭到严律那边,“这才是严哥,再敢胡说老子把你眼珠子抠下来当弹珠!”
“啊?”黄德柱头晕眼花,喃喃自语,“我看这派头,这气质,还以为是……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啊严哥!”
他赶紧又对着严律一百八十度弯腰:“之前真是误会,我可没想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您看我这小身板儿,干啥都不成,就想骗俩钱花,没想到周家那媳妇是真敢上啊!”
“干啥都不成?未必吧,”肖点星阴阳怪气,“你还能‘灵火焚秽’呢,还能看面相,还能看出我们都不是好人!”
黄德柱赶紧解释:“瞎说,都是瞎说,怪我嘴贱——严哥,我的妖祖宗,您就饶了我这回吧,真不敢啦,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哦不对没有下,我还没谈对象呢,我真就想骗俩钱追老佘家咖啡店那小姑娘,我还没追上呢……”
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给吓得还是想起自己悲惨的追爱经历,竟然咧着个大嘴哭起来了。
他本就长得有些贼眉鼠眼,这一哭就显得更别扭了,隋辨捂着耳朵跑去严律身后躲着,连薛清极都默默地用刚研究明白的蓝牙耳机堵住了耳朵。
“号丧啊?”严律不耐烦地开口,抬腿给了黄德柱一脚,“闭上你那破嘴!”
黄德柱挨了一脚,力气其实不大,非要装作一副被踹飞了的模样,又手脚并用地爬回来,抹着眼泪道:“祖宗,你是不知道,妖本来就跟人不一样,您这样的也就算了,我们这种妖,长得不咋地,脑子也不好使,运气不好的长着长着就死了,运气好点儿的像我这样,也总觉得跟人族隔着一层,真不好混呐,一时想岔了就走了偏门。”
他这话倒也不算假话,妖的繁衍能力本就不怎么样,相当一部分在幼崽时期就死于各类疾病或灵力造成的先天畸形,能活下来的最多也就一半。
这一点仙门也知道,肖点星撇了撇嘴,脸上的嘲讽勉强淡了一些。
“当我好糊弄呢?看你这样,是坎精那一支儿的吧?那是老棉的本族,他再怎么样都不会短你一口吃喝。”严律摆弄着手机,语气听不出喜怒,“求鲤江最近不太平,那边儿可是死了修士的,小堃村里也有人死在江里,这里头有你的事儿吗?”
“啥?人命?没有!我就今儿才到那地方,连这村子叫什么都是到了才知道的。”黄德柱慌了,嗓门都大起来了,“哪怕是祖宗也不能污蔑我杀人害命啊,别说是犯法,就是咱妖族里边儿的规矩,害命的都没好果子吃!您要问什么就只管问,这么往我头上堆罪名可不行!”
董鹿这才开口:“就先从你为什么到周家说起!”
董鹿几人一看就是仙门出身,黄德柱并不怎么乐意听她的,看了眼严律,见他点了个头,才不情愿道:“是,您说的对,我是坎精那支儿的。我们这支儿因为族中特性,能稍微和一部分智慧较高的动物沟通,比如狗啊猫啊耗子啊什么的。现在这时代,人人都爱养个宠物,关上门干的什么事儿宠物都看着呢,我一问就都知道了。仗着这点儿能耐,我就想给人看个事儿……好吧,我就想装个大仙儿啊道士的骗点钱花。”
隋辨目瞪口呆:“这都行?那我以后不养宠物了,太吓人了。”
“也没那么灵,不是总能沟通上的,看运气吧,听说祖上是真能完全沟通的,到后来灵气枯竭就一代不如一代了,我属于天赋高的。”黄德柱还有点儿得意,“后来干的时间长了真传出点儿名声,请我一次还不少钱呢。周家就是听人介绍,专门请我过来给他家儿子看邪病的。”
“这家人果然是惹上不干净东西了?”严律问。
“那小男孩确实病的不正常,但具体是为了什么我也不好说,也没感觉有什么邪祟,如果真有我还是会帮着驱一下的。”黄德柱回忆,“这家风水没什么问题,人吧虽然不咋善良,但也不是大恶人,家里也没看出有什么大问题。”
严律哼笑:“少绕我,你能诓人家信你应该是知道点儿细节吧?”
黄德柱不敢隐瞒,和盘托出:“那确实那确实,我问了他家附近的野狗和耗子,得知那小孩儿好像是某天放学后很晚才回家,跑回来时跌跌撞撞的,好像是被吓到了,魂不守舍的,还被骂了一顿,结果当夜就开始发烧,家里先是在村诊所看病,没治好才送去县医院的。”
“还记得他晚归那日的具体时间吗?”薛清极忽然问道。
黄德柱挠挠头:“太具体的不知道,动物跟咱们对时间的概念不大一样,也不会跟你说个准确日期啥的,我估计至少是七八天前。”
这时间段有些模糊,联想到徐盼娣死的时间,严律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些联系。
事情有了进展,屋内几人都很兴奋,肖点星连饿都顾不上了:“那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是需要确认周家小孩儿到底跟徐盼娣有没有关系?如果真是徐盼娣阴魂不散,她的魂魄有可能是在求鲤江与水溺子融合了,那这样必然会留下痕迹,这‘道长’没啥用,我们仙门肯定能检测出来!”
“如果真的是融合了,那可能就有大麻烦了。”董鹿沉思,“难道薛叔唐姨是发现了这个事情?”
黄德柱不乐意地撇了眼肖点星,捏着小胡子搓了搓。
“今天太晚了,先休息。”严律看了眼时间,“明天再回小堃村,我要见见那个生病的孩子。”
黄德柱有点儿着急,两眼乱转:“那什么,老祖宗,您这可就有点儿不地道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真是一字不落,您这样过去自个儿给看好了那不就是抢饭碗吗?”说着可能是想到钱,竟然还生出些勇气,“严哥,大胡,我知道你们厉害,但我到底还是老堂街的,归老棉管,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各支的妖也听他的,您不好插手吧?”
这话说的有点带刺儿,董鹿立刻站起身走向窗边,做出不打算听的样子,还拽着肖点星也一道过去,只剩下隋辨傻了吧唧地还蹲严律旁边儿,仰着脸不明所以。
薛清极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瞬。
仙门和严律不对盘他还能理解,千年前也就这样,当时门内未必有几个能干得过妖皇的修士,但人和妖本就隔阂巨大,心存芥蒂是常态,表面不起争执也就算了。
没想到现在看这样子,妖族内部似乎也并不都向严律低头。
这么多年过去,严律竟然混的还不如在弥弥山那会儿。
胡旭杰已经气到极点,两臂灵力催动下肌肉暴涨,一把扯住黄德柱的脖领子就要动手,把黄德柱吓了个半死。
“大胡。”严律摆了摆手,慢腾腾地放下自己翘着的二郎腿。
胡旭杰把黄德柱丢在地上,严律前倾身体,香烟的烟雾中他半眯双眼,对黄德柱道:“老棉最近回山上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黄德柱被他的目光注视着,感觉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妖族的本能令他不敢挪动,满脑门冷汗地摇摇头。
“意思就是我搓火时能劝着保保你们的那位暂时管不了了,他是知道我的脾气的,还敢离开,”严律咬着烟笑了笑,“就证明他不管我在这段时间里怎么收拾犯事儿的妖,我早就说他心软——老堂街前阵子闹成那样,不是废了几个就都老实了么。”
大妖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却铺天盖地,肖点星极为不适,他没见过严律这样的妖,再想起江边时他碎肉机一样斩杀孽灵的模样,下意识退到董鹿身边,俩人一道把头伸出窗户,装作四处看风景。
黄德柱浑身冒汗,说不出话来。
“对了,坎精有个小辈儿还算有点儿出息,跟老棉好像还有些交情,平时跟他做事不少,你应该也见过。”严律又靠回沙发上,重新翘起二郎腿,“你多久没见着他了?回去给街上的人带句话,别找他啦。趁我还只是让小龙看着街时安生点儿,别像他似的,给我找麻烦。”
黄德柱已经傻了,胡旭杰凶狠地笑了笑,对严律道:“哥,我跟他再好好说说。”
言罢,提溜起“黄铸道长”就出了门。
两分钟后黄德柱带着一屁股脚印回来了,整个人站的格外笔挺,眼神都清澈了,慷慨激昂道:“我想好了,哥,咱们妖就该拧成一股绳!放心,明天就交给我,我去跟主家说清楚,保证带您各位进门亲眼看看那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