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医院地下还有两层, 一层用是医修的修习场所,另一层则在前段时间腾空,用作收治因服用快活丸而产生各类问题的服用者。
此刻, 这一层内充斥着一股异样的气味。
起先嗅到时只觉得腥臭,但多闻一会儿便逐渐感觉到其中勾人的香味,好像是诱惑踏入这层的人一般,从四周无法动弹的被寄生者的身体中散发出来。
这因服用快活丸死之人的气味隐隐有着动人心智的感觉, 幸好老太太在来之前就已经要求所有人贴身粘了破煞辟邪的符, 又以朱砂混血点在进入地下的修士们的眉心,尽量维持灵台清明。
饶是如此,董鹿和隋辨等小辈儿仍精神紧绷, 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孽气侵扰, 所以大气儿都不敢喘,连半句废话都没有。
整个地下一层安静诡异, 只有薛清极对周围视若无睹,还能在听完严律说的事儿后道:“翅族?真没想到, 倒是很会惹事,难道当年杀的还不够多么?”
老太太很想提醒他, 法治社会老这么讲话会吓到小孩儿的, 身后几个小辈儿都开始打哆嗦了,实在是再经不起刺激了。
就见薛清极顿了顿,侧过脸来看她一眼:“我知道了, 我和她刚巧在一起, 只是我们并不在仙门,而是在之前收治赵红玫的医院地下。”
说罢, 将听筒转给董老太太,笑道:“找你。”
老太太就着烟嘴儿吸了一口, 将手机拿到耳边“喂”了声:“行啊祖宗,有事儿你也不先打我或者鹿的电话了,我看你是真铁树开老喇叭花儿了。”
不等周围其他小辈儿咂摸出味儿,她又立刻开门见山道:“不跟你胡扯,我现在在孙家的医院,老孙几小时前带着几个医修下了地下收治快活丸服用者的一层后就没上来,董鹿本来是来问治疗效果,左右等不来老孙,又感觉医院有异,下一层看了一下才发现之前收治的服用者出现了异变。”
电话另一头的严律皱起眉:“怎么回事儿?”
“具体为什么集体异变还不清楚,但看这情况,幸存者……”老太太面色暗淡,不忍继续说完,顿了顿,“门里的人手都撒了出去,我和薛、咳,小年等几个还在的来处理,老堂街那边难道也出了事情?”
严律听到“集体变异”时直觉仙门这边儿的情况也很麻烦,心里一沉,简明扼要地将刚才封天纵异变后又逃跑的事情告知,两边儿一对,觉得事情往更糟的地方发展了。
“跟封天纵整天混在一起的那几个翅族已经收到了比较合适的地方,撬开嘴看看能吐出些什么,”严律道,“医院那边儿需要我过去么?”
话筒中的声音虽不大,但薛清极也听的清楚。
他环顾四周,地下一层一片狼藉,因同时孽化后又被斩杀的服用者太多,整个空间内孽气堆积一时难以散去,幸亏老孙谨慎,将地下两层布满了豢养的药虫,又有早些年立下医院时就落了的小阵在,才将孽气牢牢禁锢在此地无法外泄。
小辈儿们各个脸色铁青,老孙和他儿子孙化玉都是仙门里朝夕相处的同门,这些地上的怪物虽已认不清面容,但异化前也大多都是修士,除了身体上的压力外,他们要承受的还有恐惧和悲伤等心理上的压力。
本以为老太太会同意严律的建议,却没想她略沉吟一秒,便立即道:“既然有人灭口,又有人搭伙救了封天纵,那就意味着暗处还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事态发展,既如此,所有线索都来之不易而且随时可能被毁断掉。你还是应该抓紧时间处理老堂街的烂摊子,这边儿自然有仙门来办。”
感觉到严律的犹豫,老太太又道:“好啦,祖宗,你又不是个能分身的超人,更何况仙门也并不是该一直躲后头的废物,同门自然是要同门来救的,这场面还应付得来。”
董四喜的判断果决明确,说话间一抬手,烟袋锅子飞出,将就近病房中两三头已成了形的病鬼孽灵击散。
身后几个小辈儿立即配合着飞出符,贴在仍在挣扎的几具躯壳身上,制止其挪动,精神比刚才更振奋了些。
薛清极眸中闪过些许赞赏,仙门虽然到了今天已凋敝的不如以前十分之一,但至少这一任掌事儿并非是个碌碌庸人。
董四喜将手机还给薛清极,对身后的小辈儿们点点头,再次开始边清理孽灵和孽化者边朝前挪动。
薛清极将手机放到耳边,长剑化出甩出一道剑气,对电话那头道:“孽化确实颇为怪异,但并非太难处理。妖皇放心,这边有我。”
他说话时语气沉稳,往日里那份儿调笑的语调略收起。
对严律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薛清极更能让他瞬间把心安回肚子里的人了。
“知道了,你多照应,我处理完这边儿就立刻过去。”严律呼出一口气儿,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现在只是个凡人躯壳,自己多悠着点儿。”
说罢,干脆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他俩千年前就已经习惯了这不拖泥带水的说话模式,一个是要力压各族的妖皇,另一个是破煞诛孽的修士,早知道对方每次出门都是要在血地里打滚儿的,并非毫无担忧,只是多说反倒显得优柔寡断,倒不如立刻处理完自己手头的麻烦,也省的对方过多发愁。
这份儿果断里,也有千年前就有的对彼此实力的认可。
薛清极唇角略扬了扬,将手机收好,剑指轻点几处,灵力凝成的飞剑随心而动:“这地方已成了这模样,想来是没多少可能有活物告知医修们具体在什么地方了。可有追踪用的符?或是别的方法?”
隋辨满头大汗,尴尬道:“呃,走得急,我光顾着带阵法用得上的东西了……”
“方法还不简单?”老太太大手一挥,从自己裤兜里掏出来一个最新款还套着动画图案保护壳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随即,另一边走廊尽头传来高亢又喜庆的手机铃声。
薛清极:“……”
董鹿立即道:“孙叔手机就这铃声!”
薛清极面不改色,心里不由想起严律之前跟自己说的那句“时代不一样了”。
科技面前,修行赶不上电话铃。
方向一确认,几人都朝着那边儿看去。
这地方和老堂街那个地下医院比起来要大了两倍有余,饶是如此,也基本被因快活丸而进来的人填满了。
这也意味着集体孽化后,这地方遍布因孽气而急速形成的孽灵以及不久前还是人、现在已被秽肢改变了轮廓的怪物。
原本明亮的走廊挤满了或爬或走或倒吊在天花板的怪物们,地上斩杀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孽气缭绕中一个个面目全非浑身畸形的轮廓,让这走廊显得格外幽深晦暗。
要不是有董鹿的法器在头顶打扣出了个护持的避垒,这帮东西早就一拥而上将薛清极等人全部撕咬下肚。
孽灵的饥饿无法被满足,只会不断吞噬。
“我的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一个小辈儿说话都不利索了,“不是说都是些症状最轻的服用者吗?到底为什么忽然就都孽化了?”
来的路上几人已基本了解了这个收治地的情况,仙门医修这段时间连轴转,才将快活丸服用者分为了几等。
除了一吃了快活丸就当场异变和死亡的之外,症状最轻的就是体内被轻度寄生但不影响神智的人。
这些人通过仙门术法的压制和医修的治疗会暂时将寄生进度压下来,以待后续治疗,但眼前这惨状显然是失败了,而且失败的莫名其妙——妖族也有类似的收治地,却并没有变成这样。
“只有找到孙叔问问了,如果孙叔没事儿的话。”董鹿面露担忧,“虽然不忍心对这些同道动手,但我们必须杀进去!”
其余几个小辈儿紧张道:“好!”
刚说完,却见薛清极和老太太已站在了前边儿,薛清极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前方道:“撤去屏障的瞬间,我便会出手,但或许还会有漏网之鱼。”
“漏不了。”老太太磕磕烟袋,转头对董鹿道,“身后的零碎你们自个儿应付,孽化的可怜孩子尽量别毁了全身,后头还要收尸的——撤障子!”
几个小辈儿都迟疑了一瞬,老太太又道:“撤障子!”
董鹿抬手向头顶一抓,金色小碗便收拢了倒扣而出的屏障。
瞬间,四周孽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挤碎,而周遭孽灵和孽化了的怪物猛然跳起,长着黑洞洞的大嘴直奔几人而来。
混乱中只听一声沉稳之声斥道:“来!”
虚空中数道剑光随之而起,起先只是疾风暴雨般刺出,将周遭近身了的秽物一一刺穿,但须臾过后,剑光越来越密,逐渐融为数道巨大剑气。
剑身夹着通明灵气,以摧枯折腐之势穿走廊而过,所到之处孽灵瞬间溶解,孽化之人的躯壳也如触电般倒地不起。
剑光刚过,又见老太太的烟袋锅子旋转而上,烟丝在这越来越快的旋转中飞出,燃着的烟丝拖出长长的红光,大片大片落在残余的秽物身上。
虽不如严律的灵火焚秽那样轰轰烈烈,仙门的灵力却因有净灵之效而令秽物触之则融。
不过眨眼间,挤在走廊的低级孽灵和刚孽化的服药者便全都倒下。
两人身后,几个小辈儿已然看傻了眼,老太太也就算了,原本疯傻的薛小年此刻好像变得比薛家两口子都要厉害得多,倒好像更像是仙门口口相传的那些古时的剑修祖宗。
董鹿和隋辨也各自以符和法器压制了身后袭来的秽物,两人在这段时间内急速成长,董鹿的法器用起来更加顺手,而隋辨因开始研究符和阵的结合而在符这一门上也进益良多,灵力因心性坚毅而更运转流畅。
隋辨刚松了口气儿,便感到身边有个同门凑过来,紧张地低声问:“那疯子什么情况?确实是听说疯病痊愈了,那也不至于痊愈之后还加强了吧?”
隋辨汗流浃背地左顾右盼,最后硬是憋出一句:“他,嗯,他在梦中得到高人指点……呃,得到严哥指点,就厉害了!”
“真的假的?”同门狐疑,“妖还懂剑术呢?”
——这么算起来倒也不算错,薛清极千年前确实也是严律指点过的。
老太太一声咳嗽,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老太太:“这地方孽气不散,孽灵很快还会重聚,得先找到老孙。”
薛清极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眼光,持剑大步走向走廊伸出,只在落脚时避免踩到异化者的身体。
其余人也立即跟上,走了没几步,有人低呼:“看!”
只见血水秽物中,竟还夹杂着几具并未异化的尸体!
有些死者显然是地下负责治疗的医修,这些年轻医修并没有太多自保能力,事发突然抵御了一阵便被杀死。
还有一些还穿着病号服,应该同样是服用者。但这些人却并未异变,大部分也是被猝不及防攻击,死时双眼睁大,眼中犹存惊恐。
“他们……他们……”一个小辈儿哆嗦道,“是让自己人给杀死的……”
董鹿和隋辨这几天的出活儿下来,早比同门其他弟子更清楚快活丸带来的可怕后果,闭上眼不忍心再看。
这一幕的冲击太过强烈,几个跟着来的门中弟子已面露惊慌悲伤,互相对视后低下头去,心里怕极了那狗屁快活丸。
老太太长叹一声:“我最怕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别分神,别动摇了心智,先把眼前的事儿处理完!”
小辈儿们齐声应是。
薛清极在千年前目睹过更惨烈的场面,脑中浮现出的也是那时的血海尸山,时隔千年,当时的愤怒又隐隐重现。
他自知自己容易招来孽气侵扰,强压着这偏激的情绪,目光扫过地上尸体。
除了那些异变后被斩杀的躯壳外,那些普通的尸体都伤痕累累,可见死前受到了极大痛苦,且共同点都是胸口被开了个洞,里头的东西被啃食干净了。
这死时的模样,似乎和仙圣山洞穴中的白衣尸体一样。
这念头划过脑海,薛清极没有停顿,继续朝着最后一间病房走去,只询问:“似乎没有发现有魂魄存在过的痕迹?”
“你一说还真是,”老太太道,“难道是被孽灵吞吃了?异变的人好像也没有留下任何残魂。”
还未走近,便听得病房内传来极其微弱的呼救痛叫声,这声音之前被秽物们活动的动静遮盖,此刻终于传到了几人耳中。
“老孙!”老太太叫道,“不,这声音好像是小孙,在屋内!”
几人立刻集结在一处,本还准备着各抄家伙应对门中窜出的孽灵,却不想薛清极飞起一脚,优雅利索地踹开了门,压给没给别人准备的时间。
隋辨的符掏了一半卡在裤兜里,张着嘴十分茫然。
出乎所有人预料,这屋内却并没有什么孽灵,只有已被啃食的血肉模糊的几具尸体,大部分都是前来诊治的医修的。
这些医修全都出自仙门孙氏,经常在门内行走,负责治疗出活儿受伤了的弟子,已算得上是很熟的人。
目睹熟人死在面前,任谁都会感到手脚冰凉,甚至有些想要干呕。
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却是屋中墙壁上长出来的“茧”——
一个勉强看得出还有人形的东西挂在斜上方的屋角,与其说是没有长出秽肢,倒不如说是秽肢在身体上变成了一层肮脏发黑的硬壳,不仅成为了新的“皮肤”,甚至还和那些在角落里成蛹的昆虫似的,丝丝缕缕地将自己固定在了屋角,硬壳片片龟裂,其中黑水还在滴滴答答落下。
从下巴开始一直到小腹裂开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似乎有什么在其中涌动,却是虚影,没有实体,始终无法挣脱出这个“茧”。
这场面太过骇人,连老太太都大吃一惊,身后传来一两个小辈儿忍不了的呕吐声。
床下地板上传来虚弱的声音:“小心……不管是谁还活着,都快跑,报告仙门,喊人来……”
“孙化玉!”董鹿惊道,“他还活着!”
屋外的人循声找去,只见床下一个被药虫圈起的圈内,孙氏父子俩勉强挤在其中,孙化玉已精疲力尽,被人拉出来时还有些恍惚,老孙剩一口气儿,半睁着眼咳出一口黑血,显然是被孽气侵扰的够呛。
将老孙翻过来一看,几人都吓了一跳——老孙的胸口被抓出了个血窟窿,血早已将整个胸口的衣服浸透了。
“老孙!”老太太抬手为老孙渡了点儿灵力,又看向孙化玉,“这到底是怎么了!”
董鹿带着人将门从内关上,又由隋辨在门口起了个零时的阵,以免外边儿好不容易打散的东西等会儿重聚后冲进来。
孙化玉慢慢回过神儿,见到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来:“我不知道,我们只是照例来检查这些服药者的情况,这个病房里住着的一个散修忽然就发了病,张口就咬死了临床一个寄生略重的同道,还掏了他的胸腔,啃里头的心脏……另外一床不知道是受了孽气刺激还是其他原因,马上就异变了……”
服用快活丸的人初期亢奋异常,一旦断药精神就十分紧绷,体内被寄生的部分和自身魂魄很难达到一个平衡点,所以一受刺激就容易激化寄生,这也是赵红玫后边儿越来越痛苦的原因。
仙门原本收留的这些都是单独控制过维持稳定后才敢允许进入病房的,按理说至少不至于突然异变。
“我们没有准备,药虫也扛不住瞬间爆发的孽气,小医修们当时就不行了,”孙化玉断断续续道,“那个最初异变的散修太厉害,又和赵红玫一样能使用孽灵的能力,我爸为保其他人,上去跟他打,被那个散修当胸掏了一把,灌进了许多孽气,拼死把我拉进床底,喊来药虫……”
“既有‘药王娘娘’怎么还会这样?!”隋辨难以置信。
孙化玉痛哭道:“原本为了镇住医院内的孽气就已经用了一批,还要困住这层的孽气不外散,另外还要留下一批守在蛟固的阵那边儿,早就不够用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药王娘娘’前几天就忽然死了许多。”
老孙正在此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堵在喉头的血块,这才喘得像是破风箱一样道:“我知道了,掌事儿的,我知道了!所谓这些外部症状,都是假的……我以为这散修气息、灵力运转和神智都在就是没事儿人,我错了,他之所以能看起来和常人一样,是因为他的孽气、灵力、神魂和躯体多方达到了一个平衡,所以才撑到现在……这不意味着他被寄生的不多,而意味着他本身就是快活丸带来的寄生的最好载体……”
这老医修已只剩半口气儿,却还只惦记着自己研究出的结果。
老太太双眼湿润,不住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激动……”
薛清极站在一旁,心中微微叹气,这老医修怕是要不行了。
这人和老棉还不太相同,老棉当时是因为山怪并没有打算杀了他,并未下死手,所以身体只是双腿受损严重,被寄生的部分也大多集中在腿部。
再加上妖族天生就耐造,活生生抗下了拔孽。但老棉一个修为一般的人族,哪怕是严律在场直接拔孽,估计也要因为魂魄受损而殒命。
“让我说完,以免后来的小辈儿不知道,”老孙抓着老太太的手,虚弱却坚定,“我认为,快活丸并非只为了提升自身,而是为了筛选出最好的、最适合的载体!我有一个猜想,或许其他那些服用者,都成了组成快活丸的‘成分’,我来不及解释啦,让化玉跟你说……”
薛清极惊道:“载体?!”
老孙:“这是我在看到这散修异变后的猜想——别人都浑身秽肢理智全无,只有他,即使已经被寄生成了没有自己意识的东西,却好像仍有较高等级的思维,力量也远比普通被寄生者和孽灵要厉害得多,行动时隐隐觉得他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剥离出来……那气息让我很恐惧,那是一种只有在我小时候吃不饱的动荡年代才见到过的东西……”
老太太心中大震,隐约有了个猜想,却不敢说出。
却听另外一个声音道:“你说的,难道是怨神?”
所有人都看向薛清极,小辈儿们并没有见过怨神,只有在仙门中都算是长寿的老孙和老太太在小时候见过。
怨神的成因没有人彻底搞清楚,灵气充沛时代因战乱动荡而频繁出现,到了现代后因多种原因而基本已见不到了。
“我不敢说是,但……”老孙摇了摇头,“有些相似,他已没有了自己的神智,不再是人了……”
董鹿立即起身:“那就不能留了!我来清理!”
说罢抬手辟出一道灵力,却见这道灵光没入房角的怪物身上时便被吸纳,竟有些和山怪类似。
仙门的人愣住时,见薛清极动了。
他一脚踏在病床上跃起,眼神冷厉,挥剑一劈,只见剑光如流行坠下,正穿过那孽化者的脖子。
剑过的太快,它的脑袋在脖子上待了两秒,才裂开了一条缝,像熟透了的果子似的落下,脖颈中喷出大量雾气和浓水,隐约感到有什么虚影在其中升起。
薛清极不等黑雾彻底弥散,剑已经笔直插进脖颈中,直刺胸腔。
霎那间剑光自其体内迸开,好似数道竹笋破处,将这躯壳从里捅成了个筛子,仙门的灵力将它体内的大量污浊之气净化消融。
薛清极大多以剑气退敌,鲜有不嫌污秽持剑近身的时候,但“怨神”一词令他心中警铃大作,唯恐这玩意儿真的变成当年集结起来便可屠城的存在,不由亲自将其斩杀。
他这一套动作又快又狠,抽身而走落地时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又只觉得头皮发麻,看他的眼神儿带着点儿质疑——哥,你的疯病是不是还有“暴力”这块儿没好全乎啊?
老孙目睹了全程,神色略有些松弛,他最担心这东西真是无法收拾的怨神,见薛清极将其斩杀处理,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又呕出几口血来。
“爸!”孙化玉将老孙半抱在怀里,急切地用灵力检查他的状况。
却发现老孙身体已受创严重,体内也已被孽气侵扰,他年纪本来就大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孙化玉一阵天旋地转,他是个医修,却要看着唯一的亲人在自己眼前离开。心中不由一阵愤怒怨恨,既恨这些服用了快活丸的人,又恨始作俑者,到最后竟然隐隐地怨起仙门,怨恨老太太让他们孙家来琢磨这该死的快活丸,怨恨其他人的无能……
他不由自主地伸向口袋,捏紧了一个小瓶子。
老孙咳嗽几声,忽然抬起手来,按住了孙化玉的手。
孙化玉浑身一震,灵台顿时清明,感觉到他爸将那小瓶子从他手里抠出来。
看清了瓶子里的东西,屋内几人顿时无言。
那竟然是几粒从服用者身上搜出用来做研究的快活丸。
“我不用这个,”老孙虚弱地笑了笑,“我听董鹿说,老棉回来了。那老小子去了半条命,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都没用过,我是仙门修士,修了一辈子的德行,难道还会让他一个妖比下去?”
孙化玉攥着空了的拳头,将下嘴唇咬出血来。
隋辨和董鹿早已落下泪来,不忍地别开头,身后几个小辈儿泣不成声。
老孙是医修,常年和老太太一起坐镇仙门,出活儿回来的人滚了一身伤,再疼再害怕,看到他也都放下了半颗心。
老太太双眼含泪,盘腿坐在老孙身边儿:“别怪孩子,谁还没个私心呢?”
“私心可以有,”老孙沙哑着声音,对孙化玉道,“但不要恨,不要怨。人的一生很短,恨和怨只会浪费时间,活在世上,千万不要被欲念吞没……你是修医的,更要明白这一点,我死,不怪任何人,我宁可死,也不要做个行尸走肉,做个啃自己同类骨血、踩在别人身上的活死人。我对你只有这一个要求,你明白吗?”
这几句话他说的很艰难,断断续续,却如一记洪钟,撞击在这屋内所有人的心里。
人的一生,生离死别,短如泡沫,却要清醒的死,不要苟且而活。
薛清极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眸中含有些许悲悯。
孙化玉满面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快活丸……发现的几个要点都由你告诉门里……不能吃,不能吃,”老孙的眼神儿已经开始涣散,喃喃道,“掌事儿的,我妻子死的时候,我其实就不想活了,但当时儿子还小,门里还有许多要照顾的年轻人,你劝我再多治一个多救一个,我就这么慢慢儿活到现在,我天赋平平,但也能做这么多事儿……”
老太太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两行泪水顺着满是皱纹沟壑的脸颊流下。
他说着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身体几处伤口急速溃烂,生出一个个小小的、藤壶似的秽肢。
孙化玉手足无措:“爸!”
薛清极上前一步蹲下身,抬手按在老孙灵台,清净纯粹的灵力灌入,老孙逐渐平静下来。
“我为他稍稍平缓一些体内孽气,梳理了一下经脉,缓解他最后的这点痛苦。”薛清极直起身,将被孽气污染的右手背在身后,温声道,“但他毕竟年事已高,魂魄受损严重,身体重创失血过多,拔孽也已晚了……但他神智尚存,你可以和他好好道别。”
他知道自己说话并不好听,所以只说到这里边站起身,踱步到了一旁。
孙化玉擦掉了眼泪,俯身在父亲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房间内几人其实都因修为不错而听得到儿子对父亲最后的耳语,却都走到角落,装作听不到。
老孙露出一个笑容,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身上几处穴位点了点。
几秒后,他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