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极多少能猜到点儿严律因为这臭脸和性格, 在周围不熟悉的人眼里形象不咋地,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咋地。
老大娘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了眼前场景是地痞流氓欺负正经孩子,目光如炬地瞪着严律, 表情严肃,像要用眼神审判这“整天也不上班不知道在乱转什么靠什么吃饭”的街溜子。
“街溜子”严律活了上千年,头回被一个老太太的眼神给看麻了,惊觉自己竟然在大街上把薛清极顶在车上, 他原本只是想瞧瞧薛清极背着自己塞口袋里的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但一近距离靠近,严律就给让鬼摸了头似的忘了自己所处何地。
妖皇大人在心里凶狠地记仇——薛清极竟然不提醒他!
他委实是错怪了一把男朋友,也实在是平时总踩进薛清极给他布的险境里, 被牵着鼻子走的次数太多, 导致严律到现在也怀疑是此人使坏,故意勾着自己犯错误, 压根没想到小仙童是被他迷了眼。
薛清极也捏了把汗,下意识将兜里的东西塞得更严实, 他深觉妖皇可能真是有什么妖法,这妖有时候真的太邪门, 千年前就让自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千年后竟然还能蛊惑他!
剑修在心里又给严律的罪行添上一笔,觉得妖皇平时装的四六不懂似的,搞不好其实心里很清楚怎么拿捏他。
一人一妖面儿上没多少表情, 心里却同时隔空骂了对方八百回合。
俩人都不说话, 老大娘于是更加确认事情不对:“你俩不会是打架了吧?你这人!年纪不小了,咋还欺负你弟呢?”
“不是打架, ”严律说完觉得不对劲儿,咂摸出味儿了, 气乐了,“怎么上来就认定是我欺负他了?”
薛清极没忍住轻笑出声,被严律的眼风扫过来,这才开口跟老大娘解释:“闹着玩而已。”
老大娘狐疑地看着二人,嘀咕道:“哪有闹着玩把人往车上按的,离老远我还以为哪家年轻人谈恋爱呢,走近了才瞧见是熟脸儿……”
她自以为说的声音很小,但严律和薛清极却听得清楚,两人不约而同地咳嗽了好几声。
“哟?感冒了?”老大娘说,“还一起感冒了,谁传染谁的啊?”
严律咬着烟打断她:“住一起互相传染的总行了吧?”
老大娘看他一眼:“那你俩还凑那么近,我看你俩这感冒好不了。”
严律:“……”她咋还诅咒人呢?!
“出门一趟感染了而已。”薛清极压着笑,看了眼这位年纪不小了的邻居,不过几天没见,邻居的身上竟又透出了些许若有似无的孽气,“您是要去哪儿呢?”
老大娘举了举手里的菜篮子:“上回你来我家坐了之后我就觉得身体好多了,这几天就寻思多出来转转,买点打折菜。不过也不知道咋的,转着转着就又累了,这不正打算回家呢么。”
生灵因有七情六欲,所以即便是暂时拔除清理了孽气,以后也会重新聚拢。。
但这老大娘孽气回体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儿,她这年纪,只感觉到疲惫都算是身体素质好的了。
严律不动声色地抬手给她扶了下篮子里差点儿趔趄出来的大葱,顺道将她身上隐隐透出的污浊雾气拔除些许,语气不耐烦道:“到饭点儿了,该回家就回家吧。”
薛清极听他又把好意说得七零八落,心里叹口气儿,却没想对门老大娘却笑了。
“还用你一不务正业的嘱咐?我就是赶时髦,出来看看年轻人都爱吃啥,”老大娘挎着篮子,从手里一盒炸串儿里抽出几根肠和蘑菇塞给严律,又对薛清极说,“结果一看都是垃圾食品,你说你俩这年轻小伙子,吃这些多碍着长个儿,没事儿还去我家坐啊,我啥都会做,健康!”
说完把手里“垃圾食品”分了个七七八八,自己心满意足地揣着剩下的走了。
严律和薛清极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严律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忍不住乐了:“咱俩加起来两千来岁,还长个儿呢?”
“即便是不长个子,妖皇这样年纪的也确实要吃些好的,以免年纪上来后倒缩个头。”薛清极温和道,“什么是‘垃圾食品’?”
严律被他气得够呛,劈手夺过刚递给他的炸串儿,拿下烟咬了一口:“我确实是得吃点儿好的,以免揍你的时候使不上劲儿。你呢,你就少吃两口,以免气我的时候太有劲儿!”
薛清极忍俊不禁,也不计较严律从他手里夺食。
他这次重新活过来,极少见到严律吃东西,就算是吃也只沾沾嘴,敷衍了事。
妖皇吃东西没什么讲究,一根炸串儿一口撕下大半,十分凶神恶煞,只是嚼了几口便囫囵吞枣地咽下肚,又将手里剩下的吃的都给了薛清极。
“不是叫我少吃几口么?”薛清极调侃。
“算了,你吃不吃都不碍着气我,”严律擦擦手,重新咬上烟,“反正我也吃不出什么滋味儿,吃了也是浪费,现在也行,你在这儿还能有个替我尝味儿的。”
四周油炸食品和辣子孜然的味道忽然便都像是成了一股苦味儿,一股脑地钻进了薛清极的鼻腔。
薛清极手里拎着的吃食尚有热气儿,他挑了串儿和严律刚才吃的相同的尝了一口。
平菇裹了面粉下油锅,捞出来后又刷了十足的酱料,味道对老古董口味的薛清极来说略显咸辣,回味却很是浓香。
但这些味道严律都吃不到,在他嘴里,馒头和上等牛排除了嚼起来的感觉外没什么分别,倒真是吃了个“众生平等”了。
严律咬着烟看薛清极咽下嘴里的东西,这才问道:“好吃吗?”
薛清极看着他,点点头:“不错。”
严律半眯着眼笑了,就跟他自己也尝到了味道似的,拍了把薛清极的胳膊:“走,大胡小龙经常来,听说有几家味道还行,咱俩先转转,买了带回家。”
薛清极听他连带人找地方吃饭都是“听说”来的,愣了愣:“你最近一次还能尝到味道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严律边掏出手机搜索网红店的位置边说,想了想,“就记得还没这些城市,倒是灵气还行,勉强能用缩地术,这么推一下估计也有个几百来年了。”
时代发展的十分迅速,高楼大厦一夜就能起来,吃喝已经被人给钻研得一天一个花样。
但严律的味觉、他舌头尝过滋味儿还停留在百年前。
他跟薛清极说自己停在原地很久了,这话并没有半点儿造假。
周围的一切都在发展,钢筋水泥替代了绿水山林,城市街道替代了村落泥路,只有严律活得格格不入,像个钉子户。
薛清极心中酸涩难平,却仍扯出些许笑意:“你平时难道不向周围小辈问这些吃喝的味道如何?”
“偶尔看他们吃的跟野猪进食似的也好奇,”严律已经搜好了地方,拉着薛清极在人群里穿梭,他难得有这么身心都放松的时候,说话时声音也懒了不少,“但没问过,你不知道,大胡他们都是穷出身,光喝凉水都能吃五个馒头,我都不用想就知道问了他们会怎么回答。”
薛清极:“怎么回答?”
“要么是‘好吃’,”严律道,“要么是‘真特么好吃’,就这俩词儿我这个尝不出味儿的都能说,还用得着问他们?”
薛清极起先是笑了,这笑意过后泛起些许无奈。
他忽然有点儿庆幸严律的身边儿总是跟人来来去去的人或妖了。
那些对严律来说注定会离去的面孔,虽然总在他的生命里来了又走,但这千年里毕竟也是一段一段地陪过他的。
要连这些能整天给严律找麻烦的啰嗦的小辈儿们都不在了,严律还不知道得是什么样儿。
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又浮起山怪记忆里那些琐碎的片段,净土、阵、阵眼……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隋辨还是没什么消息。
小吃街上人头攒动,网红店更是人满为患。
薛清极体验了一把当代社会的人潮,堂堂剑修来了现代也得排队买奶茶,还要遛着墙根绕开两两凑在一起的小情侣和三五成群拍照的学生,勉强挤出店门,跟同样灰头土脸的严律碰面。
妖皇从另一家网红蛋糕店出来,脸黑的像是锅底,手里却提着个嫩粉色画着各类小碎花的包装盒。
“看来你那家店也挤得够呛。”薛清极幽幽道。
严律声音都木了:“原身差点儿给我挤出来。”
两人看着对方这上不了台面的模样,竟然都生出一些好笑,又有了点儿千年前走街串巷琢磨下顿吃点儿什么的感觉。
他俩外表年轻体健,里头确实两个老古董灵魂,感受过了网红店的吵闹耳膜都差点爆掉,索性不再跟年轻人抢位置,就近钻进人少些的小胡同里找点儿吃的凑合一顿。
这点儿正是上人的时候,俩人走了一路都没找到稍空些的店铺,反倒是越往偏的地方走越是觉察到些许异样。
再走就是一片城中村,紧挨着的握手楼里时不时走过几个刚下班神色疲惫的路人,除了主干道上有路灯,楼和楼之间的缝隙全靠两侧住户窗户里的亮光照着。
入了秋,晚上的穿堂风从楼缝中刮过,带来一股孽气的腥臭。
穿着外卖制服的男人埋头推车,从严律和薛清极跟前儿走过,车后座儿装货用的小箱子上蹲着的“人”也埋着头,埋的太低,几乎已经垂在了腹部——因为整个脑袋只剩下一层皮和脖子连在一起。
推车的男人毫无察觉,勉强迈开的双腿看得出疲态,并不知道自己这辆车竟然算是“超载”。
严律和薛清极一个抱着手臂一个带着笑,瞧着男人走进一处小道。
“看来今天不适合出来吃饭,”薛清极慢悠悠地戳一杯奶茶,他现在已经很熟练年轻人的这些时髦玩意儿了,还将另一杯递给严律,“听说这个口味的酸一些,或许你能尝到些许滋味。”
严律用吸管扎开喝了一口:“就那样儿。”
俩人边吸着奶茶边走进男人去的漆黑小道,里头传来男人困惑的一声“有事儿吗”,随即便听到一声响指,灵火混着剑光闪过,便再也没了动静。
前后不过两分钟,严律和薛清极又吸着奶茶走出来,严律边走边掏出手机:“这附近应该有妖,让大胡撒人手过来处理一下,这哥们儿估计得做两天噩梦了。”
电话拨出去了却没接通,严律“哦”了声,挂断了另外拨打别的号码。
薛清极:“怎么?”
“雪花估计又开始接受治疗了,她那先天病三天两头就这样,大胡估计没心情看手机。”严律皱着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儿,“我联系小龙。”
薛清极回头看了眼小巷,也掏出手机来发了条信息出去:“我告知一声仙门。倒是有趣,你不觉得孽气似乎比前段时间要浓重么?刚才住对面的老人,几日前我才刚替她清扫过的。”
“回来路上就感觉到了。”严律道,“我不懂你们仙门阵法,你以前跟印山鸣玩儿得好,多少也知道些,难道是两处大阵动了所以对周围有影响?”
薛清极沉思道:“求鲤江那处阵眼松动已有千年,近期除了破开水面外应该并未大动。仙圣山的阵眼归位,按理说是好事,怎么会导致孽气四溢,以至于影响常人?”
佘龙和董鹿很快各自回了消息,仙门与妖族同时出了人手来处理被孽灵吓晕了的外卖员。
晚饭还没吃到嘴就已经这样,严律本来也就没胃口,这会儿更是兴趣缺缺,带着薛清极在附近打包了点儿炒菜便开车回到住处。
俩人提着菜和蛋糕前脚到了家门口,就听见“嘎吱”一声响,对门老大娘拉开门,把怀里抱着的大瓷盆往严律手里一塞,摆摆手又回去了。
大瓷盆里堆着个顶个儿的白胖大包子,严律和薛清极愣了几秒,这才开门回到自己家。
“早知道就不买那么多菜了,”严律端着个大瓷盆,“上她家吃得了。”
薛清极正换鞋,闻言笑了起来:“妖皇难道要上赶着听人家说你是‘无业游民’?这词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严律被噎了一下,认真想了想:“那还是算了,天天上门吃饭,她指定觉得我最近混不下去养不活咱俩两张嘴了。别回头咱俩在路上走,我摸你一下她都觉得是我赚不到钱在拿你泄愤……”
他想起刚才把薛清极按车上时薛清极的眼神儿,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倒是薛清极笑得不行,他既喜欢看严律这么束手无策的模样,又喜欢看严律终于在活着的这个过程里有点儿滋味儿。
“少偷着乐,”严律将一盆包子放到桌上,指着厨房道,“洗个手,等会儿菜凉了。”
薛清极从容走去洗手,还不忘强调:“妖皇可别诬陷好人,我分明是正大光明在乐。”
他这段时间已经开始慢慢儿把那些文绉绉的用词去掉,语气也更接近现代人,只是依旧气人。
严律却没搭理,点了根烟状似随意地把带回来的蛋糕点心拆开。
厨房里传来水声,他这才咬着烟也走进厨房。
薛清极余光瞧见他,以为也是来洗手的,下意识地往一旁侧身要让开点儿位置,却见严律以一种奇快的速度伸手摸到了他的裤兜,两指灵活地从里头夹出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块儿来。
“要没那一盆包子我都差点儿忘了,”严律咬着烟,严肃道,“背着我藏的什么,我还没跟你算这笔账呢!”
薛清极顾不上擦手,反手就去抢,语气甚至有了些鲜少出现的着急:“严律!”
严律被他这慌张模样勾得更加好奇,见他有了点儿年少时的不稳重,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左右躲闪着从厨房出去,薛清极连夺带抢,阻挠严律拆开那张纸。
屋内狭小,严律躲避不及时被挤进半掩着门的卧室,手里倒是还举着字条,人却被薛清极扑倒,俩人双双跌在床上。
“妖皇!”薛清极是真急了眼,一手按着严律,另一手伸长了去抓,“你竟然敢!”
严律挥开他的手,挑眉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不也直接拿了我放在茶几下的纸、看了我那些坟头设计,这回算是扯平了——”
他单手拆开了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块儿,薛清极急得伸手去捂他的眼睛,严律嘴上还咬着烟,怕烫到他赶紧闪开,抬眼扫过纸,看清内容时后半截幸灾乐祸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卧室内没有开灯,借着客厅的灯光和窗外的路灯光线,严律瞧见字条上写着几个字儿。
两个“一”,“天”,“地”,两个笔迹不同的“薛清极”,和一个“严律”。
纸上两种笔迹,一个是严律的,一个略显别扭,是刚开始学着写现代字体的薛清极的。
这是在小堃村时,严律握着薛清极的手写字时的纸。
那个已经被严律差不多忘了大半的瞬间再次清晰,当时只是觉得没什么稀奇,现在却忽然想起当时自己抓着的薛清极的手,带着他握笔,笔尖落在纸上时的感觉。
妖皇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写过了就丢在脑后,没想过小仙童会将这纸囫囵个儿地收起,叠的像是要塞进随身小囊里的护身符,哪怕是衣服都让血给浸透了,这张字条他都还记得。
他俩说来也是好笑,一个活了千年却忘性极大,另一个死了千年却是这么个丁点儿小事儿都要记得牢牢的怪胎。
两人但凡中和一些,或许都能活的像个正常人,命运却偏偏生出这两个极端,又让他俩凑到一起。
严律忽然理解了薛清极那些歇斯底里的偏执和对他快要成了恨的爱。
他桩桩件件都要捏在掌心,让那些记忆在脑子里扎了根,而和他共同经历一切制造出这些记忆的妖却将这些全都抛诸脑后。
小仙童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他爱的这一位迟早都会没有对他的任何记忆,就像他不存在,像他的爱没有那么要紧。
手里的纸条被抽走,严律回过神来,愣愣地看向薛清极。
薛清极白净的脸上浮起些许羞恼,半垂着眼别过头,倒是不忘将字条抽走后再塞回兜里,起身要走,却被严律拉住了手。
严律感到握着的手上还带着水,指尖竟然又些微地凉了:“你留着这个干什么?”
薛清极脱口而出道:“妖皇已经顺心顺意地看了,现在就别再管那么宽了吧?”
这话很有些被逼急了才有的讥讽语气,往日严律只会气得骂人,这会儿却只盯着他看了看,抬手拍拍他的脸颊。
目光平静柔和,夹杂着细碎的心酸和热意。
薛清极紧绷的神经慢慢儿松弛下来,他凌厉的眉目缓缓软化,嘴唇抿起,他这两天愈发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弥弥山将一切都交给严律的孩子了。
年少时他拼了命地长大,修行、出活、履行一个修士的职责,他一方面是为了报仙门师恩,一方面也极力向严律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他心里也不觉得自己还是孩子。
但当他真的和严律在一起后,他惊愕地意识到自己又成了那个幼稚的孩童。
薛清极的肩膀垮下,放弃挣扎似地将头埋在了严律的胸口,闷声道:“那是我重新回来后,你第一次教我写字。我长成后,你就没有再教过我了。”
他说话时带的严律的胸口在嗡嗡震荡,这动荡好像要透过身体打进严律的魂儿里。
严律恍然明白,哪怕是平时表现的再游刃有余,对薛清极来说,谈恋爱也是头一遭。
这人生来就是个拧巴性格,他能顺畅自然地说要杀了他,也能恨得掐着他脖子咬他,但表达爱意,薛清极的经验少得可怜。
他的感情早在千年的忍耐中发酵出了十分浓郁又扭曲的味道,他能为了严律爬出境外境,在他擅长的范围内发起一切攻势,却在其他方面笨拙又不知所措。
这些以前严律想都无法想象,现在却如此清晰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生灵的感情真奇怪。
爱竟然会人看到彼此的缺点,又让人看到之后,觉得这些缺点也如此可爱。
薛清极自觉丢了个大脸,却只字不提把这字条给丢掉,只喃喃道:“挺蠢的,这回真是轮到你来笑我了。”
严律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一点儿,抬手抓了抓埋在自己胸口的薛清极的后脑勺头发,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癖好,以前也没见你喜欢收集这些。”
“……以前,也有。”薛清极半晌回答。
严律这回是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薛清极两腿分开半跪在严律身上,略微直起身来看着他:“你还记得第一次握着我的手教我写的古字是什么吗?”
严律像是被质问结婚纪念日的另一半一样茫然无措,还硬要装的像是有印象:“我想想,我想想。”
“行了,不必勉强,”薛清极低笑道,“你记得什么?早忘光了。我一早就知道会这样,并不是要问出个答案,只是那时鬼迷心窍,你走了之后我就将纸收起了。”
严律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在心上挖走了一块儿,他抓着薛清极发丝的手稍用了些力气,将人带着垂下头来和自己对视。
“以后别这么抠抠搜搜地藏,摆出来,让我看着,”严律说,“让我永远都记着,听到没?”
薛清极睫毛颤动,眸中微光闪烁,他忽然不再计较起自己在严律的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了。
两人离得太近,严律嘴上咬着的烟歪了些,但缭绕的烟雾依旧熏得薛清极半眯起双眼,仿佛将烟头的火光笼在了眼底,灼烧着严律。
这一点红光好似个诱捕装置,两只昏了头又从不同方向飞来的飞蛾凑近了,要一同压在这火上。
薛清极的嘴唇动了动,头不再需要严律按便已又垂了些。
严律在感受到薛清极的呼吸落在面颊上时就已有所感应,他一时有些慌乱,妖皇这些年活得纯属放屁,从没有过任何感情经历,更别说是跟人更进一步的触碰,虽然已接受了和自己亲手从雪堆里拽出来的少年谈恋爱的事实,但这会儿仍旧发蒙。
薛清极倒也不逼他,反倒垂下眼,张开了嘴靠近了严律咬着的烟,舌尖几乎落在了猩红的烟头火光上。
柔软的舌尖儿和灼烧的烟,薛清极的嘴唇似乎都被这红光抹上了艳丽的色泽。
如果严律不阻止,他是真的会舔上去。
严律赶在真出事儿前微微别过头,皱着眉将烟拿开,他被两道剑眉压着的深眸中满是无奈,却自个儿又转过头来,按着薛清极的头向下拉。
薛清极笑意浮现,胸膛中仿佛塞进了大把棉絮,柔软地将他撑满。
唇齿相碰的瞬间,彼此的气息和呼吸交叠,似乎是千年前的一场梦境,竟一梦如此多年。
起初还能保持理智,只是唇瓣触碰,后来不知是谁先撬开了另一个的唇缝,得来另一个齿尖儿的轻咬作为回击,那些理智瞬间蒸发,只剩下了带着野劲儿的亲吻和撕咬。
严律的手顺着薛清极后脑下移,凭借本能和习惯,从后颈凸起的骨骼摸索至他的脊骨,薛清极并非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真能得偿所愿会是什么感觉,但那些梦在严律的嘴唇和抚摸下都不再清晰。
所有的梦,都被这个强势的吻实现。
他几乎无法保持跪坐的姿势,双手下意识掐住严律的腰,严律的衣摆早在被扑倒时就已经掀起不少,薛清极带着水珠的手按在他的皮肤上,严律几乎觉得自己浑身任何一处都会泄露自己狂乱的心跳,侧腰被薛清极握剑的手蹭过,带起好像要腐蚀掉神魂的麻。
严律头回知道原来光是嘴唇触碰就能让理智崩溃,呼吸被夺走,却又心甘情愿。
即将溺毙在这一个吻里,两人才微微分开,借着那点儿昏暗的光线,他俩能看清对方眼里的亮和神魂颠倒的浑噩。
“妖皇这千年时间里,”薛清极带着点儿鼻音道,“可曾吻过谁?”
他说话时嘴唇还会擦过严律的唇,痒得严律忍不住抿唇,舌尖便会蹭在薛清极的唇上。严律知道他是个随时都要自己给他证明的性格,忍不住哼笑道:“明知故问,你还是少说话,基本没一句我爱听的。”
说罢又抬手将薛清极的头按下来,重新将他的嘴给堵上。
薛清极这回倒是毫不反抗,欣然接受了这个让他闭嘴的新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