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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凑合活 三碗过岗 6889 2024-09-22 07:49:41

严律不知道境外境中究竟是什么样, 那地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进去了就能出来的。单是品薛清极的描述,只能从里头感觉到极强的虚无感。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活的够无聊的了,这会儿想想, 他好歹还有个转世能给他找点儿事儿做,还有个能守着的指望。

薛清极却是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出路,魂儿都少了一半儿, 只剩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记忆。

他在这堆破烂里反复翻阅, 把这些严律几乎都已经不大记得了的记忆当做词典,每当他想不起自己的时候,就转头回去查查这词典。

然后发现无论是哪行字, 最后释义都拐弯抹角地指向严律。

妖皇不忍多想在虚空里反复琢磨这些回忆的薛清极是什么感受, 但又逼着自己带入他的经历,哪怕是多感受到多一分同样的痛苦也是好的。

他的嘴唇动了动, 原本有些不大习惯十指交握的手收紧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你该早点儿跟我说的。”

“妖皇以前何止是榆木脑袋, 简直硬比磐石精铁,”薛清极道, “我怕说了你也不在意, 倒让我气的头疼。”

他自离开弥弥山重归仙门开始,同龄人有的“恐惧”和“惊慌”就好像全都随着拔孽一起被拔了,无论是怨神屠城还是邪祟怨灵都能从容应对, 从未说过惧怕。

到了严律这儿, 好像哪儿都成了值得害怕的事情。

严律竟然被他说得有些自觉罪大恶极,好像犯下了滔天罪行, 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咬着烟不再吭声。

薛清极感觉到两人交握的手被严律攥的跟拿浆糊粘到一起似的, 忽然又不再刚才的话题,转而道:“之前说到那位上神,你极少和我谈起。”

妖皇大人当即道:“有些事儿我也记不太清了,回头慢慢说。”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讲起,你问我答算了,反正也不要紧。”

薛清极“嗯”了声没再说话,眸中浮起些许满意的笑。

他的“示弱”从来都只用在刀尖儿上,乐得见严律为了他紧张心疼,更擅长将严律的这些感情都捏在掌心里,昏了头地什么都跟他讲。

妖皇大人完全上了钩,把这死了千年的厉鬼当成了个小可怜儿,嘴上虽然没再多说什么,回程的时候再化出原身来背他,薛清极悄默声地摸了把妖皇的耳朵尖儿,他也只是忍气吞声地抖了抖耳朵,权当没知觉。

接近村口时远远就瞧见胡旭杰焦急地乱转,一瞧见刚落地的严律和薛清极便扑了上来,脸色发黑额头冒汗,结巴道:“手机信号太差又打不通了,你俩可算回来了——老棉怕是要不好!”

严律脸色骤变,老棉体内孽气寄生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他不需要问胡旭杰发生了什么就猜得到老棉这会儿出的是什么事儿。

再回村中旅馆,却见门口已悄悄又贴上了更多的符纸,佯装抽烟散步的仙门弟子也聚在门前,见严律等人回来立即让开一条道。

被仙门包下来的顶层更是布满了符纸,薛清极对孽气相当敏感,只一踏进这层就皱起眉来,瞥了眼严律,低声道:“仙门大概是压不住了,你需早下决定。”

“严哥,你得想想办法啊,”胡旭杰六神无主道,“老棉他、他不能真出事儿啊!他不是自愿被寄生的,怎么现在却得吃这一遭苦……”

严律没有答话,眸色暗淡发沉,急步走向老棉的房间。

为了方便,老棉的房间在拐角后最后一间,厚重的木门上贴着按方位摆放的镇邪符,又层层叠叠以草木灰画了符阵,饶是如此,也隐约能感到透出墙壁和木门的孽气在四散蔓延。

肖揽阳站在门口紧张地转悠,一手还拉着直往门里冲的肖点星。

肖点星睡了一天,这会儿已经恢复不少,顶着浑身包扎的绷带纱布要进门:“我得进去看看,都算是过命交情了,我俩还一起起的大阵!哥,你让我进去帮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老实待着!”肖揽阳低声吼道,“什么时候跟妖攀起来交情了,更何况是个被寄生了的妖!这趟回去你就别想再出来——”

他说到一半儿一扭头,见着严律立刻住了嘴,讪讪道:“妖皇来得正好,老棉他……”

“老棉他孽气压不住了!隋辨和鹿姐他们都在里头,但医修说没法子了。”肖点星一把推开他哥,自己窜到严律面前急道,“你不是会拔孽吗,我亲眼看到你把小堃村那破小孩儿身体里孽气给拔出来的,现在还能再拔吗?”

这兄弟俩的话刚才已经被严律三人听得清楚,胡旭杰正要为了肖揽阳那句“跟妖攀起来交情了”发火,却听屋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声音几乎是要将嗓子眼儿给扯破,好像一把钝刀子,用生了锈的刃口反复切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胡旭杰原本火冒三丈,这会儿在这哀嚎声里茫然无措起来。

“还有力气喊叫,看来神智尚未丧失,”薛清极轻声道,“倒是个心性坚定的,或许还有得救。”

严律从这话里品出些安慰,他深吸一口气儿,推开了门。

屋内分明开着灯,却依旧觉得视线被肮脏浑浊的雾气遮蔽,老棉不知何时醒来,上半身被符纸和针束缚着无法动弹,下半身却已显出部分原身,兽类的皮毛生出,双脚已变形肿大,原本干瘪的双腿此刻好似灌了水的气球膨胀起来。

颜色青紫的下半身上生出数条树枝似的秽肢,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乱踢,符纸已经全部燃烧,银针也掉落的掉落,或者干脆折断在了肉里。

偏偏老棉上半身还无法挪动,浑身冒汗,五官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睁大的双眼红肿充血,上下牙死咬得咯咯作响。

他这模样太过骇人,连医修都吓得不敢靠近,仙门其他弟子更是被勒令不许靠近这房间,只有董鹿和隋辨一人拿着法器一人拿着符纸,徒劳地尝试着压制孽气。

严律一眼瞧见床上的老棉,觉得这已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坎精,脚步顿了半秒才敢上前。

老棉枯草似的头发乱糟糟地竖着,眼神时而迷离浑浊时而清醒,显然正在拼尽全力延缓被寄生的速度。

“严哥!”隋辨一见到严律,顿时哭出了声,“老棉怎么办啊,老棉怎么办?”

董鹿眼中含着泪,低声道:“我们现在就回仙门,孙化玉家里的医院或许还有办法。”

“对,对对,”胡旭杰好像回过神儿了似得,抓住这一线希望道,“老堂街也可能会有办法!”

严律低头看着老棉,见这老胖子的脸早已瘦了下去,五官拧成一团儿,神色在怒恨和痛苦中挣扎。

耳边响起薛清极冷静的声音:“来不及了。”

“放你大爷的屁!”胡旭杰破口大骂。

肖点星不管自己亲哥阻拦冲进来,先看到了老棉的模样,登时愣住,继而又转头看向严律:“拔孽不行吗?你还像之前那样救他不就行了!”

严律抬手按住老棉的额头,尝试着探入一些灵力,只感到如泥牛入海,老棉的魂儿已被寄生了小半,这程度要是换成别的心性差的,早就足够丧失理智,继而整个魂魄都被吞噬。

薛清极负手立在一旁,心中依然明了当下情况,慢慢道:“寄生到了这地步,魂魄严重受损是不可避免的了。”

“严重受损会怎么样?”肖点星声音弱了下去,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薛清极只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运气好,痛苦伴随一生。运气差,便当场丧命。”

他对这些事儿是最清楚的,拔孽带来的痛苦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他那时寄生严重,但好在时间尚短,严律又是巅峰状态,照真也尽力救治,加之当时年代灵气充沛好养魂魄,这才堪堪活了下来,恢复期间几次差点没撑住。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隋辨连哭都哭不出了,只能听到老棉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哼哼。

“要不……弄点快活丸来……?”

屋中忽然响起一道虚虚的声音。

严律猛地转过头,目光子弹般扫在胡旭杰的脸上:“你说什么?”

屋内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胡旭杰,这眼神儿让胡旭杰顿时冒汗,解释道:“不是说快活丸和淬魂术都是长期服用的嘛,这就跟瘾上来了似得,吃了就暂时缓解了,我寻思要不缓解了再回去治疗。”

严律几乎被他这话惊到,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好啊,”薛清极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只知你是蠢笨,却没想到竟然蠢笨如斯。饮鸩止渴,妖皇将你养在身边,你是怎么长出这样的脑子的?”

胡旭杰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着严律,眼神几乎是带着祈求:“万一啊,我是说万一,老棉心性这样的,说不准能抗住这瘾呢?严哥,他已经这样了——”

这话好像是一个魔咒,只要说起就必定能将人心里所有的侥幸勾起。

肖点星听住了,隋辨和董鹿都暂时说不出话来。

不等其余人再思考,一道沙哑的吼声响起:“不!”

老棉短暂地清醒了,他哆嗦着瞪着眼,视线八成是有些混乱,竟然一时找不到焦点,只盯着天花板吼道:“我不吃什么快活丸,不要山神水!严哥,祖宗,严哥在哪儿呢?”

严律回过神,心中发酸,低下头抬手拍拍老棉的胸口:“就在这儿。”

“我快不行啦,”老棉挣扎着说话,声音几次被口水着,“我知道被寄生的人都什么样儿,严哥,你帮帮我,再帮我一回,捞我一次。”

他没了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说话颠三倒四,像犯了疯病,浑身抽搐。

隋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董鹿也终于哭出声,连门口站着的肖揽阳都不忍心地别过脸去。

“你想好了,”严律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显得十分干涩,“拔孽,要么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要么就没命。”

老棉是个体面妖,现在却已没了任何形象,只打着哆嗦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严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宁可清醒着死了,也不愿意像个行尸走肉地活着。”

这话好似一记耳光,令胡旭杰的脸上白红交叠,眼眶红成一片。

“也不一定死呢,”隋辨哭着说,“赵红玫当时也没死……哦,后来死了。以前有个前辈也没死、呃,后来受不了自杀了……老棉对不起,我还是不说话了。”

严律收手按在老棉额头,却迟迟无法放出自己的灵力。

他这两天已亲手送走了山怪和洪宣,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要亲自送走老棉。他的手像是一把斧子,按在了老棉的头上。

薛清极无声地站在一旁,目光顺着他布满云纹的右臂上移,最后落在严律的脸上,看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逐渐泛起红来的眼尾。

对老棉来说,清醒的死去和活着都是可以由他自己选择的事情。

对严律来说,“活着”已经在这一刻又一次痛击了他。

老棉忽然笑了,他的笑声因为打哆嗦而不断捯气儿,像是猪在哼哼,却没人被这滑稽的动静逗乐。他睁大了眼,看着严律道:“严哥,我迟早都有死的一天,这跟谁都没关系。”

“闭嘴吧。”严律说。

“我要是没撑过来,保险柜里有我写好的遗书,我的私产你拿着,我知道你没多少钱。有几个我觉得还算合适的接管老堂街的妖,名字我也写上去了。林生是我们坎精这支儿的,我已经答应了接他回老堂街,这事儿要是我做不了了就得你来啦。”老棉生怕自己等会儿又迷糊,语速奇快地亢奋道,“让六峰那老太婆也要想好了继人,我俩以前说好了的,要留可用的人手给你。我在城郊买了套房子,现在的地方你住烦了就换那边儿,再换的时候就把房子卖了。”

严律没想到老棉竟然说起了这些有的没的,却也没打断,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老棉又说:“族里有靠谱的小辈儿你就拉扯一把,别跟翅族那帮小子来往太多,老堂街上的事儿太乱太杂,你不想管了就撒手吧。现在年轻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个人命运……嘿嘿,仙门那边儿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照顾,现在也到了撒手的时间了,严哥,你抓的东西太多,太沉了,会坠死你的。”

“我还用你嘱咐多嘴?”严律咬着烟,涩声道。

老棉急促地笑了笑:“我老了,总以为还能再多帮你做两年事儿,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我都帮你买房了,你就帮我挑挑坟地吧,我知道你记性不好,这茬让大胡记住了,最好能给我找个公墓,那种地方好找坟头,你以后没人唠嗑没人骂了,就算想不起来我埋哪儿了,还能用手机导航给导过去……”

“我记得住,”严律说,“我记得住。”

老棉道:“严哥,你记不住的,但我不怪你。你活的比我累多了,要是记不住我们能让你活的舒服点儿,那就都忘了吧。”

薛清极垂下严来,背在身后的手攥在一起,指甲陷进肉中,将掌心的伤口再次崩裂。

他心中知道老棉说的才是对严律的一种解脱,但他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种话——哪怕是死,他也想要严律忘不了他。

屋中无人说话,肖点星默默擦了把眼,将蹲在地上哭的胡旭杰拉起。

“严哥,跟着你这么多年,我总有自己还年轻的错觉,因为走哪儿都知道还有个祖宗庇护。”老棉说,“你能又来捞我,我真高兴。”

严律按在老棉额头的手抬起,缓慢地给了他的脑袋轻轻的一巴掌。

“咬紧牙,”严律轻声道,“还没死呢,别跟我扯犊子。”

老棉眼神儿已经又开始涣散起来,双腿的秽肢变形更严重了一些。

薛清极站在床前,看着老棉半晌,忽然道:“多想些还未做还舍不下的事情,压下心中杂念,别去想身上的痛苦,撑过来也并非不可能。”

老棉的眼球动了动,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给他拔孽,中途可能会有孽气溢出,”严律抬起头道,“你们自己避开,我管不了你们了。”

董鹿和隋辨一动不动,只对着他点点头,胡旭杰更是直接站起身立在了床位,双眼通红地等着眼眶动手。

肖揽阳原本想将弟弟拉开,却不想肖点星把着门框不撒手,回头对他道:“哥,没老棉我们可能就都死那洞里了,我不走,我不想走!”

肖揽阳的手顿了顿,最终是松开了,表情复杂地抱着肩膀站在弟弟身旁。

老棉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几声嘶吼:“严哥,救我——”

严律猛地将他按住,右手按在额头,左手抚在胸口,灵力如狂浪般注入老棉这已经奄奄一息的身体。

他掌下不过数秒变开始有黑色缭绕的烟气冒出,屋中一切似乎都模糊起来,只觉得四处都有阴影攒动。

老棉身体触电般哆嗦,薛清极见他两腿肿胀,当即抬手聚起灵力按在一条腿上。有严律这个正在拔孽的人在,他倒是暂时不会被孽气侵扰。

灵力有效地控制住了老棉的抖动,令严律能更稳定地拔孽。董鹿等人立即效仿薛清极,肖点星甩开亲哥的手走了过去,几人一同按住了老棉的下半身。

小小的旅店内一时没有人与妖的区别,也没有仙门和老堂街。

严律的注意力空前集中,感受着自己的灵力在老棉的身体和魂魄上游走,孽气被他的强劲的灵力冲击着消散,不断从他掌下被吸出,同时反噬着他的手臂。

老棉好似被整个儿剥了皮般嚎叫,那动静几乎已经不是人能发出的了,他张大了嘴,眼耳口鼻中大坨黑气溢出,被周围布下的小阵击散。

严律的右臂缓慢地酸痛起来,两臂隐约可见血管鼓胀,竟隐隐泛起青紫之色。

薛清极率先发现不对劲儿,他皱眉低声道:“严律?”

话音刚落,就见严律双臂的血管竟和一道道黑线似地涨起,和他当时吸纳赵红玫体内孽气时的模样竟有八分相似,登时心中一紧,厉声道:“严律!”

严律双眼猛然睁开,竟已显出了金色兽瞳,他已察觉到老棉体内孽气似乎比以前遇到过的更具有反噬性,心中的悲痛被反复蹂躏折磨后竟生生磨成了怒意,灵力倾泄而出。

屋中顿时压下一种妖族才有的巨大压感,令人心惊胆战。

老棉弹簧搬弓起身体,原本肿胀的双腿扭曲变形后“噗”地干瘪下去,皮肤下的血肉似乎瞬间消失了,只能看到皮肤包裹着的骨骼。他这双腿应该早在树根缠绕的这段时间里废了,只是靠寄生才显得像是还能转好,眼下孽气拔除,这双腿也自然就没了。

他口中喷出几口带着秽物的血水,瞬间没了声息。

屋里其他人都看傻了,这场景恐怖怪异,因床上的人是相处许久的熟人,所以又多出许多难受不忍,此刻见老棉忽然不动了,一时都僵在了原地。

严律胸口血气翻涌,却无暇顾及,他右臂已抬不起来,左手也在微微颤抖,强撑着伸到半道,便被另一只手按住。

薛清极抓住了他的手,拉下握在自己掌心,另一只手竖起一指摸了摸老棉的侧颈。

“虽然十分虚弱,但还有脉搏。”薛清极低声道,“他还活着。”

虚空中的粘稠黑雾似乎被这一句话撕破,小辈儿们登时又能喘上气儿了,董鹿踢了缩在一旁的医修一脚,几个医修立即冲上去为老棉挂上了现代医疗设备,又施针上符,乱成一团。

隋辨勉强抓着椅子坐下,捂着胸口边哭边努力喘气儿,他是老棉从小看到大的,刚才是真的伤心,这会儿也是真的高兴。

薛清极感到自己掌心中严律的手起了一层粘腻的汗,他不动声色地抓着那只手,用自己的掌心抹去了这层粘汗,才肯又轻轻松开。

严律闭了闭眼,收回了兽瞳,在薛清极的背上抚了一把,低头又看看老棉,这才抬得起脚来向外走了两步,以免影响医修的后续治疗:“你们收拾收拾,仙门的医疗车还在么?”

“在,”肖揽阳道,“肖家有车,可以随时配合使用。”

“准备一下,老棉这样还是得先拉回尧市,”严律的脑子已经重新转了起来,沉稳道,“这边的后续琐事你们处理完知会我一声就行,我先带老棉回去。”

小辈儿们没有意见,纷纷点头答应。

严律拍了拍薛清极,两人并肩朝着门口走去。

胡旭杰沉默着跟上,出了门又走出去几步,这才红着眼眶嗫嚅道:“哥,刚才我说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严律一拳撂在了地上。

胡旭杰人高马大,却架不住严律的拳头更狠,肚子上挨了一下登时坐倒在地,捂着肚子低着头不敢吭声。

“别再让我听到你提刚才屋里的那种事儿。”严律的声音冷得让胡旭杰打了个哆嗦,“废了你也不是难事儿,我下的去手。”

胡旭杰坐在地上,说话时带着哭腔:“知道了。”

“爬起来去看看肖家的车在哪儿。”严律对他尤有怒气,说话也难听了许多。

薛清极冷眼旁观地看着,胡旭杰这大块儿头小心委屈地缩在地上,模样有些滑稽,他却无心似从前那样嘲讽几句。

他并非不能理解胡旭杰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这话瞬间就能动摇屋内其他人的心智,却唯独无法让严律有半分犹豫。

妖皇活的十分凑合,却又十分清醒。他千年来始终对“严律为了我放下这些清醒发一回疯”这事有着一丝希冀,但哪怕是得知他这一世依旧短命,严律也不愿让他服用山神水。

有这种不会沉沦的爱人,有时竟然成了一种折磨。

胡旭杰挨了严律一拳又被骂了几句,得到了让他滚去办事的指使,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严哥,老棉的腿……?”

“废了,以后应该还有别的后遗症。”严律点着烟,眉头紧锁眸色烦躁,尽力忽略掉自己还在颤抖的右臂,“还活着就行……我可不想给他找坟地,现在公墓贵的要命,他那点儿遗产置办个坟地就没钱了,还跟我扯那交代后事儿的犊子呢。”

薛清极奇怪道:“你既觉得坟地贵,为何还要画那些花哨样式?”

“你管我呢,”严律说,“兴趣爱好不行?废话这么多,闲着没事儿回家拧煤气灶。”

薛清极被他噎了一下,碍于这位妖皇刚缓过神儿,因此大发慈悲地没和他计较,只笑了笑道:“可以,只是我尚不知煤气灶是何物,妖皇带我回家时别忘了教我。”

严律让他那句“带我回家”给说得愣了愣,还要再说的垃圾话就统统化作粮食咽回了肚子里。

他出门前还没什么“家”的轮廓,这次回去好像忽然就有了。

胡旭杰狐疑地瞅瞅这俩人,没敢吭声,转而朝走廊拐角处指了指问道:“严哥,看庙那小孩儿咋整?”

严律一回头,正瞧见拐角处探头探脑的林生。

林生对上严律的视线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上前。

严律之前没发现这孩子是有妖族血脉的,这会儿再看到他略有些畸形的眉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心里叹了口气儿,面儿上却还平淡,招了招手,不耐烦道:“缩那儿干什么,过来。”

薛清极一瞧见他招呼小孩儿就哼笑了一声,被严律瞪了一眼。

已经被点了名,林生鼓起勇气低着头走过来。他因童年经历而显得有些阴郁,走到了跟前儿也不说话,垂着头看着脚尖儿不说话。

严律咬着烟,半眯着眼看他:“见到你奶奶了吗?”

林生的身体抖了抖,抬手快速抹了一把眼,蚊子哼哼道:“见过了,董鹿姐说你已经帮着掏钱料理了后事儿……我是来道谢的,但老棉……我不敢进去,怕碍事儿。”

倒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就这么撂着不管,在这地方迟早得出事儿。

“我们等会儿就要回尧市了,”严律说,“你想跟我走吗?那地方还行,总不会比这儿更倒霉。”

活到现在好像头回有人问起他的意见,林生低垂的头猛地扬起,快速地看了眼严律:“嗯,我想。”

“成。”严律想了想,“老堂街有你住的地方,到时候看你是想住哪儿,跟老棉住一起也行,反正你俩同族,不乐意的话再说。”

一下有了这么多可选项,就好像一下有了许多未来。

只可惜这未来伴随着死亡和别离,林生看着严律那张有点儿凶的脸,忽然也不怎么怕了,仰头鼓起勇气问:“我不想把我奶奶埋在这儿,这儿不好,人不好。我奶奶一辈子困在这里,我想带她出去,带出山村,可以吗?我听老棉说老堂街都是妖,人可以埋在那里吗?”

他对老堂街没有什么概念,以为是和个村子差不多,有土地让他埋他的奶奶。

走廊上几人沉默下来,严律拿下烟,抬手拍拍他的脑袋。

林生的脑袋被压下却并不觉得恐惧,这带着烟味儿的手并不像是村里人,那是要扇他脑瓜子的,这手反倒带了点儿赞同和安抚。

“可以。”严律说,“她是你奶奶,你可以把她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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