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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凑合活 三碗过岗 7044 2024-09-22 07:49:41

大阵之下,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

修补的大阵再怎么样也不如千年前那么好用,但毕竟是前人所留,恶蛟的邪性程度也远非这些生造出的怨神可比, 瞬间便被吞噬,只剩下些许孽灵秽物还在挣扎逃窜。

孙化玉扒拉开头上被河水冲过来的沙土树枝树叶,不顾现在还有些混乱的战场残局,抓着医药箱窜起来吼道:“都怎么样?医修在这儿!快, 被孽气侵扰的现在立刻来找我!”

孙氏的医修们陆续爬起来, 开始四下寻找伤员。

青娅和黄德柱都揪出族里懂点儿医术的,跟着捞还活着的人和妖。

这会儿也不分什么仙门和老堂街,扒拉起来看一眼, 哎呦还喘气儿, 赶紧的吧,别管长不长毛带不带尾巴或者是不是老牛鼻子了, 先救了再说。

孙化玉提着医疗包跑出去好几米,在一片哀嚎啜泣中看到一个直挺挺站着的身影, 那是肖点星。

肖小少爷的一条手臂垂在身侧已经抬不起来,伤口又深又重, 他却仿若未闻, 只愣愣地盯着地上躺着的人看。

“点子!”孙化玉赶紧过去,拽起他的手道,“快, 我给你收拾一下——”

他的声音在看到地上的人后戛然而止。

肖家的事儿孙化玉也知道, 他爸爸老孙死后,孙化玉对任何与快活丸相关的人都带有难以自制的恨意怨愤, 即便是老太太劝说过也无法缓和。

但今天经历过这一遭,不知为何忽然就缓慢地放下了一些。

当他看到肖暨的胸口插着肖点星的剑, 而另外那头握在肖揽阳手里时,先感觉到的竟不是痛快和解恨,而是莫名的悲哀。

他回过神儿,赶紧蹲下身检查肖暨和肖揽阳的情况。

耳边传来颤抖又带着祈求意味的声音:“他、他们……你救救我爸我哥,求你了……”

孙化玉转过头,肖点星浑身滴着河水,脸色苍白,好像只剩一缕魂儿,飘着半跪到他身边,用手摸索着摸上已经浑身秽肢的肖暨,手抖了抖,又摸向肖揽阳。

黎明破晓,蛟固迎来了又一个清晨,上班上学的时间又到了。

只是在这障目阵内,已连哭泣和痛呼声都已微弱。

临河路上横了一地的除了这次一起过来的人与妖外,还有许多孽化后又被阵眼运作镇压下来的躯壳。

熟悉的脸已成了这副模样,仟百嘉倒了,净地消失,但这一夜没有任何一方“赢”。

董鹿在昏沉中感觉到脸上被带着茧子的温热手掌摸了摸,熟悉的气味儿令她的神智很快回拢,猛地坐起身:“姥姥!”

董老太太抹掉孙女脸上的水珠,脸上的皱纹褶子比来仟百嘉之前更深,但眼神儿却清明柔和得更多:“我没事儿,没事儿。”

“咋可能没事儿呢,”董鹿忍不住哭了,嚎啕道,“你这手可怎么办啊?”

仔细看去,董老太太先前被怨神触碰过的左手已全部干瘪萎缩,好像血肉都已被抽走,只剩干枯的皮裹着细细的手骨,已然废了。

她拍拍孙女:“还不是哭的时候,起来,我先前见妖皇和前辈将那王八犊子击落掉进了仟百嘉,但大阵转动时太混乱,不知道情况啥样,你赶紧的,咱俩过去瞧瞧。”

虽然也累得够呛,但董鹿还是振作精神,扶着老太太起身。

祖孙二人一立起来,身边儿各世家的管事儿也陆续起身,脸上挂着比黄连都苦的笑,这笑是劫后余生又互相瞧见对方都在喘气儿的庆幸,但此情此景,又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笑”了。

还能走动的管事儿也起身走向仟百嘉,周围每走几步就是横倒的孽化后的躯壳,还在抽搐。

怨神们大多在大阵的运作和恶蛟的“进食”下基本都已消散,只剩小部分留下些许残留的孽气痕迹。

董鹿的小金碗已经只剩小半个儿,掉落在地,原本的金色此刻黯淡无光,里头铸造时的灵力术法都已耗损代价,再也不能用了。

这法器和她自己铸造的那些意义不同,董鹿跑去捡起来,又怕老太太看到伤心,想塞兜里直接带走,却见老太太已经瞧见,冲她招招手拿了过去。

董鹿犹豫着开口:“刚才……对不起姥,我知道这法器是妈留下的……”

“我女儿,早就死在四十年前的大火里,”董老太太神色平静温和,擦了擦脏兮兮的小金碗残片,又递给董鹿,“她的法器我重铸给你,四十年后竟然在这儿又派上用场,怎么不算时隔几十年她的最后一击?你做的好。”

董鹿一震,两眼流泪地低下头去。

“果断,不怕事儿不畏死,又不莽撞送死。该割舍的就当割舍,这并非易事,也绝不是无情,”董老太太一字一句道,“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几个仙门修士和世家管事儿的都叹息着点头。

当时肖点星的剑阵还没完全压制,中心阵也破损,如果不是董鹿果断自碎与自己神魂相连的法器以激出其中仙门灵力,能不能撑到仟百嘉内的老太太出来都是一回事儿。

来的这一批小辈儿里,出挑的有许多,肖家那小子也是拼尽全力,但论形势判断和决策果断的只有董鹿这一个。

经了事儿,谁能顶事儿才显露出来。

董老太太心理和身体都受了重创,一时间竟说不好到底是哪边儿更严重些。

但身心俱损过后,许多事情却都看得更清楚,许多事情也都放下了。

四十年了,她以后不会再怕听到“蛟固”两个字了。

另一边儿两道身影在几个小辈儿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被抬过来,董老太太一看,不由有点儿想乐。

佘龙和隋辨显然都累得半死,佘龙胸口的伤口被医修止血贴了符,又上了药,隋辨则是单纯的耗损过度无法动弹,哥儿俩从楼上下来之后就没了力气,只能被抬过来。

“严哥呢?”佘龙人还横着,嘴倒是不耽误,“还有大胡……严哥呢?”

说到胡旭杰,董老太太也是神色微暗:“我正要去仟百嘉里看看!”

仟百嘉二楼本就坍塌了大半,恶蛟俯冲后更是直接砸穿了二楼,老太太是眼见薛清极和严律将虚乾击落掉进了仟百嘉的。

仙门的人担心这地方直接就塌完了,没敢贸然从一楼进入,以仙门术法略稳固了后才敢走进去。

清晨的阳光从破损的墙壁缝隙里挤进,碎砖烂石堆积起的地方,一头白色巨兽浑身缭绕着灵火,蜷缩匍匐在上。

妖皇的原身格外有威慑力,此刻灵火缠身更是令人敬畏,但多看几眼,又发现他缠绕云纹的右前爪却并未有灵火燃烧。

仟百嘉内是净地的中心,此时才刚刚稳定。

周遭气息平定后,巨狼的身形才逐渐晃动,身体抻开,卷着的长尾也松了,浑身冷汗眉头紧皱的薛清极露出,鼻腔内还在不断地流淌着鼻血。

董老太太等人立即将妖皇大妖的气息抛诸脑后,紧跑过来:“你俩怎么样?医修就在这儿!”

“无事,老毛病了。”薛清极捂着鼻子,回头一把拽住身后那大妖的爪子,厉声道,“胳膊怎么了?他落下时带了你一把,你真当我没看到么?!”

刚才恶蛟压下之时薛清极的剑气冲碎了大半兜头浇下的河水,怨神也在他和严律的配合间尽数斩杀。

只是场景混乱,虚乾中了他和严律合力一击后坠落,不知被河水冲到了什么地方。

薛清极原本要追,但一夜的灵力运作加上身在孽气浓重之地,且不说他这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就连破损的魂儿都已受到影响。

起先是一阵剧烈的眩晕令他脚步一顿,薛清极鼻中流血,感觉心脏跳得差点儿要蹦出来,勉强咽下口中腥甜的瞬间感觉到四周气流涌动。

这一顿就错失了追击的时机,本以为严律会追,却发现严律身形似乎也是一抖,不等他反应,大阵运作起时带来的混乱气流就已经压下。

严律喊了声“小仙童”,薛清极立即抽身回来,随即便被严律的长尾围住,巨兽蜷起,将他严严实实地护住。

妖族在察觉危险做最后防御时大多都会以此姿势护住身边亲近的人,这方式最适合庇护脆弱的伴侣或妖崽儿。

在严律潜意识里已认定了薛清极这身体脆弱无比,第一反应就是把人给裹住,浑身灵火燃烧,邪祟轻易不敢近前。

薛清极在视线完全被遮蔽前,正瞧见严律右前爪上几道深深的划痕,显然是刚留下的。

他心里急得难受,顾不得自己的头疼和鼻血,严律一松开他就脱口询问,语气也是难听得厉害。

跟进来的包括佘龙在内的老堂街的妖们原本想冲上来看看妖皇情况,没想到听到自己家大哥被呵斥,登时都停下脚步,瞪着眼观望。

连董老太太都没敢上前,只奇怪薛清极平时那副温和模样竟然全没了,不知道刚才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色巨狼的轮廓逐渐变动,严律的样子清晰起来。

他面色苍白,额头早已遍布冷汗,被薛清极拉住的右臂上竟然被利刃似的东西刻下了一个简略却古朴的符文。

这符文显然是针对他这条右臂上的术落下的,他身上的伤口孽气都已排出,唯独右臂还缭绕着些许孽气,伤口外翻却不流血,只有浑浊液体滴滴点点流出。

“严哥,你的手!”佘龙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

严律声音还算冷静:“我本想直接抓碎那王八犊子的身体,没想到被他挠出了个口子,灌进不少孽气。”

“他基本已和怨神无异,怨神抽魂灌孽的能力难道你还不清楚?”薛清极看得心里发疼,不由分说抓过他胳膊,在自己魂契的地方灌进些许灵力,“你这手臂上的术——”

严律不等他再说下去:“现在情况什么样?”

薛清极见他又逃避这个话题,心里滋味难辨,恨恨地抿起唇,瞪了他一眼。

“咳,”董老太太道,“大阵已开始动起来,净地应该已经暂时消除,我先前见虚乾掉了进来,其他人……哎,有活着的,也有死的。”

还有生不如死的。

严律看了一眼董四喜的左手,董老太太冲他摇了摇头:“虽然废了,但我已切掉此处经脉,不会再蔓延,也用了阵痛麻痹的药,暂时无碍。”

她这种身体上果断的切割和严律还不太一样,严律这种才是最棘手的。

“四处找找,”佘龙红着眼道,“仟百嘉里应该还有很多认识的人,也要看看孟德辰那老东西掉到哪里去了!”

隋辨听到“孟德辰”三个字,不由擦了擦眼泪。

他爷爷朋友不多,孟德辰原本算一个,但现在想想,他接近爷爷的目的或许一开始就不单纯。

毕竟这世上对阵法精通的人不多了,隋家是孟德辰最容易接近也最拔尖儿的那个选项。

仟百嘉毁的差不多了,仙门和老堂街的人手合作,以术法和妖力搬走清理碎石块,不断抬出来已经孽化了的人和妖,或者只剩一张皮的“蛹”。

严律闲不下来,他见不到虚乾的尸体心里就不安稳,除此之外,他脑子里回忆起的还有胡旭杰最后的样子,以及邹兴发死前的最后一搏。

薛清极看出他心里杂乱的情绪,没再开口多说,只照旧拉着他的右臂灌入自己灵力,压着一看到上头伤口就想杀人的心。

沉闷中听到有人惊叫一声,严律和薛清极对视一眼,迅速奔去。

老太太也不顾董鹿搀扶,冲上前看向地上的尸体。

这尸体苍老佝偻,却并不瘦,因为浑身早已水肿,好似一块儿发面面包。满头白发脏乱地盖在脸上,身体以一个畸形的角度扭曲着。

“是他,”杨家管事儿一看就脱口道,“孟德辰,化成灰我都认得出!”

这人气息已经全无,显然已经气绝身亡。

薛清极上前用剑将尸体挑翻面儿,见那尸体翻了个身露出胸口,上头赫然一个大洞,心脏已经不见踪影。

这死法和仙圣山里的男尸太过相似,薛清极惊异地看向严律,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他死了?”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继而忽然痛哭道,“他死了有什么用!我家里人回不来了!”

哭声一响起,就极快地传开。

万物生灵之间在痛失亲眷的这一刻,感情总是相通的。

旁边儿忽然传来几声响动,一处被石块掩埋的角落簌簌掉下灰尘,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还在挪动。

严律和薛清极瞬间紧绷,严律的长刀化出,面色发冷地走上前去,将几块大一些的碎石劈开。

没了遮挡物,里头的东西掉出来一部分,是一条属于妖族的尾巴。

这原本赤红色的尾巴沾满灰尘,严律只一眼就认出是谁,身体晃了晃,被薛清极一把扶住。

“我来。”小仙童低声耳语。

“不,”严律定了定神,弯腰搬开几块碎石,“他毕竟还是妖族。”

几个老堂街的妖沉默着上前,迅速将石块清理干净,佘龙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落下眼泪:“他……他真的……?”

角落里躺着两个赤尾,浑身赤红的那头尚在弥留之际,而毛色发灰已出现异变的那头却已闭上了双眼,再没有任何声息。

胡旭杰真的死了。

严律蹲下身,那头浑身赤红的赤尾睁开眼,浑浊的目光看向严律,呼哧呼哧地笑了笑:“妖皇。”

“在这儿。”严律说。

邹兴发又呼哧呼哧地哭了起来:“严哥。”

即便已活到了这个岁数,即便已老了要死了,但只要在严律面前,他们都是小辈儿,都在死前见到了庇护过自己的妖皇。

董老太太忽地被这一声“严哥”说得落下泪来,抹了抹转过头,无声地对几个小辈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开,继续清扫现场。

将这个角落让了出来。

严律拖着痛感更重的右臂,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邹兴发边儿上,平静道:“股票见涨你知道买了,鼻涕到嘴你知道吸了,这时候你知道喊我一声严哥了,。”

他说话一向粗俗,这会儿又很不讲究地坐在水和泥遍布的地上,薛清极却并未开口制止。

小仙童又想起千年前,他不止一次在一旁看着严律送走那些妖和人。

千年时光已过,妖皇留在这世上,竟然还要忍受这样的折磨。

对严律,老天何时公平。

“我知道错了,”邹兴发说,“但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大胡说得对,我俩只有死了,才会好过。”

他闭了闭眼,喘息片刻:“老孟……或许是老孟吧,我亲眼见到他将封天纵体内的东西抽出来吞噬,人就精神起来了。他说只要有合适的,雪花就能和他一样得救,但我带来的那些都不行,他才说大胡也可以,我才知道原来大胡也吃了,他也吃了……”

邹兴发流着泪,继续道:“大胡说自己反正是活不了了,不如就最后试一次。但我知道老孟不会让我俩如意,所以等从放映室出来,我想干脆杀了他,也算做最后一件正确的事儿,但他比我想的厉害,我靠闭气才留下一口气儿,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等你来了,至少我还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

“老孟应该不是本来的孟德辰,”邹兴发声音忽然清晰了许多,严律心知这是回光返照,最后的一口气儿了,也没打断,继续让他说下去,“他活了很多年,而且应该早和你有接触。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听到他说什么当年夺身慢了一步被妖皇打断,乃至于未能完全吸纳上一身的能力,虚弱多年,又说净地太小不够用,需要更大的地方——”

他咳出一大口血,里头夹杂着内脏碎片。

严律沉默地看着他,邹兴发又说:“你要小心,妖皇,他有更大的谋划,他说、说没想到残魂还能重聚,没想到境外境竟然真的可以被招来……”

“境外境?”薛清极抓到重点,皱起眉,“招来?”

但邹兴发只虚弱地点头,无力再说多说,看着严律,哽咽道:“大胡死前跟我说,他心愿已全部实现,现在死在了出活儿的路上,都是他选好的。都是我们选的,妖皇无需自责……你记性很差,我和大胡都知道,妖皇,严哥,忘了吧,把我们都忘了,我们会高兴的。”

严律垂下眼,只觉得胸中万千情绪翻涌,顶在喉头。

“别嫌我厚颜无耻,我只一件事儿放心不下,”邹兴发祈求地看着他,“雪花……再帮我照顾照顾她,好吗?”

薛清极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严律伸出手,按在邹兴发的胸口,点了点头:“我知道。”

邹兴发好似终于放下一块儿大石头,吐出一口气儿,眼神迅速涣散暗淡,死了。

严律等了一会儿,抬手替邹兴发合上眼,这才敢去摸胡旭杰的身体。

胡旭杰早已没了声息,严律摸到他身上暗淡的毛,想起他刚被领到自己眼前时,还不大会收敛原身,稍微一受惊就会化出原身上蹿下跳龇牙咧嘴。

又因为毛色是混种的模样,所以多少有些自卑。

但严律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时间久了,胡旭杰胆子日渐肥壮,原身也不再乱用,反倒敢在吃饭和睡觉上跟严律吆五喝六,埋怨严哥不懂养生。

对严律来说不过是短短的时间,但对胡旭杰来说,这一生已经走完了。

严律的伸向胡旭杰的头,指尖抖了好几回,就好像隔了什么墙,再也摸不过去了。

旁边儿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他,带着他覆了上去。

“他已经走了,心愿达成,再没遗憾。”薛清极一只手搂住严律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世上少有生灵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够了,严律,够了。”

严律两眼干涩,点了点头,被薛清极带着抹开胡旭杰脸上的灰尘。

等看清胡旭杰的模样,薛清极也顿了顿。

废墟之中,这混种赤尾双目合拢,带着一丝微笑,安详又平静。

他死前安排好了财产,见过了兄弟,死在了出活儿的路上,和严律道了别,这才上了路。

一切结束的对他来说,恰到好处。

身后佘龙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扶着他的黄德柱等妖也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好在老棉和老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这边儿的后事儿都有老堂街来处理。

严律感觉到薛清极搂着他的手用了用力,吻了吻他的头顶,严律从这举动中察觉到安慰,这才逐渐回过神儿来,撑起自己的身体站起身。

周围的妖都看着他,妖皇是这里的主心骨。

他搓了把脸:“事儿还没完,老邹和大胡的情况先不要告诉雪花,就说,”他顿了顿,“说被我派出去追查了,去了比较远的地区,暂时回不来。”

青娅低声应了,严律最后看了眼胡旭杰,转身离开。

董老太太已经站在仟百嘉门口等他,见他还算精神,也勉强放了点儿心。

“四喜,”严律道,“这次跟小安告别了吗?”

董四喜一愣,随即笑着抹掉眼泪:“算是吧。”继而又道,“我看事情不对,孟、呸,这杂种不像是死了!”

“我刺中了那人,即便不死,但冲云一击也应当落下极重的伤,”薛清极开口,“但孟德辰的尸体上却并无我留下的痕迹,他应当已抓住间隙完成了寄生。”

“我也这么想,”严律道,“另外,关于净地的推测——”

他话音未落,身后青娅举着手机跑过来,总像是睡不醒的脸上难得带上了慌乱和痛苦。

严律和董老太太都是一愣,就听青娅低声道:“严哥,尧市的消息,雪花没救过来,刚才走了。”

“什么?”董老太太悲道,“老邹,你忙这一场到底是为了什么!雪花,这可怜的孩子……”

严律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忽然深深弯下腰去,急速大口地喘气儿。

他呼吸的格外用力,好像再慢一些就要窒息,薛清极吓得赶紧扶住他,这才发现他右臂烫得惊人,而之前的伤口扭曲地冒起黑气,原本被云纹干扰的视线终于在这连在一起的黑气中看出不同。

“这好像是个符文?”隋辨被搀扶着本来要出来,看到严律突发情况赶紧跑过来,“孟、虚乾在严哥胳膊上留了个符,他对这术很是了解,即使不会解开这术的方法,凭他潜伏在仙门这么多年,应当也知道催化这术的门道吧?”

话刚说完,就见看着跟个书生似的薛清极将严律横抱起来:“找个能休息的地方!”

“哦,哦哦,”隋辨回过神儿,“咱们开来的车挺宽敞的,快让严哥上去,我去喊孙化玉——”

董老太太大怒:“喊什么孙化玉!我早说了你这术迟早要拖垮你,医修顶什么用,追根究底这都不是术的事儿了,这是心病!”

薛清极面色发冷,眼底翻腾着怒与恨,却偏压着不显露出来,抱着严律大步朝车上走去。

严律疼得浑身打摆子,竟然还抽空想到自己这形象在老堂街的妖面前算是丢完了。

车门拉开又合拢,车窗上的帘子拉拢,四周光线顿时昏暗下来。

没有了光线的刺激,严律跟着疼起来的头稍微缓和一些,勉强睁开眼哑声道:“没事儿,我歇会儿……”

话还未说完,嘴唇先被堵上了。

小仙童的嘴唇柔软温热,却吻得着急慌乱,严律心里哆嗦了一下,酸得难受,以至于回应的节奏也乱的够呛。

这吻起先还只是嘴唇的触碰,后来便成了啃咬和撕扯,蔓延起一股血的锈味儿。

味道蔓延到严律的心里,血淋淋地浇灌到魂儿上。

他仿佛已感觉到薛清极要说什么,也知道他混乱纷杂的情绪。

“严律,”薛清极捧着他的脸,额头顶着额头,声音很低,却很清楚,“把术解了吧,就今天,就现在。”

严律抿起唇,没有回答。

薛清极的拇指拂过他的嘴唇:“你以前说过,不愿看我成了个行尸走肉。我那时觉得你的爱太清醒,现在我懂了,我明白了。”他闭了闭眼,“严律,你放任自己拖着这条胳膊糊涂疯癫了千年,已经够久了,该醒了。”

妖皇千年不染孽气,并非全无挂念。

这条手臂上云纹缠绕,日日蔓延,又怎么不算是一种“寄生”。

薛清极像一道影子,寄生了严律千年。

这认知一旦产生,就好像一只手卡住了薛清极的喉咙。

他在窒息中感到悲哀、痛苦,以及一丝裹在苦涩里的自私的甜。

但这甜味如果要建立在严律的自毁上,薛清极并不愿意。

车内仿佛与外界隔绝,严律被薛清极囚在这狭窄的座椅上,右臂已不能抬起,只有左手还能抓住薛清极的手。

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笑还是悲,他自己也无法辨认,或许是都有。

笑是因为他发现他的小仙童是真的长大了,懂了感情的复杂和防守。悲的是在薛清极懂了的这一天,严律却希望他不懂。

严律喉头微动,半晌,声音沙哑道:“你想好了,没有了这东西,以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好似什么洪流压过头顶,又像是被按进苦水之中,薛清极感觉到浑身骨骼都要被这话碾断了。

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原来严律是真的想找的。

即便他这一世死后,就真的再不会记得他,但还是要找的。

薛清极眼里泛起水雾,脸上却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来。

“想好了,”他吻了吻严律的嘴唇,好像哄他似的说道,“你已经想了千年的办法,轮到我了。我会陪你很多年,很久,我们不需要下辈子,严律,我只要你爱我的这辈子。”

车外传来一个城市苏醒的声音,车流声与吵闹声,烟火气儿和早晨的阳光。

薛清极走下车来,对董四喜道:“他找你。”

董四喜心里有块儿东西猛地松了。

这么多年了,这术终于可以不再传下去了。

严律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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