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维舟听见一阵很有规律的音效,就在不远处,这种普通的旋律,熟悉的声音,他是费了好大劲才从记忆深处翻找出来。
听上去就像是...家里的老式笨钟在勤勤恳恳报时发出的音效。
他回家了吗?
所以人死了是先回家吗?
停留在维舟最后意识的记忆力一点点恢复,他记得自己在看颁奖典礼,接到沈飞要订婚的消息,他打电话质问对方,他们吵架了,一气之下他临时进组,后来他从高处摔落,身体很轻,头很重,最后头也变轻了。
再后来,他梦见很多人,一个一个地跟他说话。
回忆到这里,留在潜意识的头痛再次席卷了他,迫使他不得不挪动身体。立时,耳边传来布料的摩挲声,他闻到了一股久违的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不可思议的真实感裹挟着维舟的身体和心智,他把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一束亮眼的光芒斜着横在他的脸部。
当他把眼睛彻底睁开时,眼前的一切令他怔住不动。
红木色的窗棂,深蓝色的窗帘,白色的天花板,还有上面有着熟悉图案的吸顶灯。
维舟动了动喉结,不露声色地抬起头。
环顾一圈后,他确定自己身处一间十几平米的卧室。单人床,书桌,书架,初中时玩的篮球,高中时听的唱片,以及大学时期收藏的经典电影的碟片。
这是他从小到大居住的房间,不需要费脑筋就能让他确认的事。
他回来了。
维舟在单人床上坐起身,一边观察环境一边思索。他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还是虚幻的灵魂。在他最后的记忆里,他清楚地感知到死亡的来临,他确定自己失去了心脏跳动的能力。
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相信,当死神向你走来时,它会好心的提醒你,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秒。
打量完房间,维舟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想知道是不是虚无缥缈的。
他看见了比记忆中白皙、略显瘦削的一双手,他最不愿意听到别人用这种形容词来形容自己。
他握紧拳头,手指与掌心的碰触让他感受到血液在真实的流动,手臂的肌肉自然地绷紧,霎时间体内传来了无限的力量。
有什么东西仿佛在脑子里猛烈地炸开。
维舟的眼神瞬变,宛若一阵风似的冲到书桌前,上面摆着一个非常眼熟的台历,标示的日期瞬间把他拉回到了七年前。
他果断地拿起日历翻看着,他认得自己写的字,记得常用的符号,他再次感到一阵时空错位般的眩晕。
天生沉稳的性格让他在最短时间内便收住起伏的情绪,他镇定地走到衣柜前,熟练地打开柜门,露出镶嵌在柜板上的一块镜子。
他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根据发型和身上的衣服判断,维舟认出这是七年前的自己,二十岁的他长相基本定型,脸上还存留着些许的稚嫩,身高是镜子已经装不下他的高度,偏瘦,但身上不乏肌肉。
他再次攥紧双拳,手臂肌肉的线条显现出来,他感受到了活生生的□□的存在。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火焰般一下子在维舟的脑里烧起来,茅塞顿开地想到一个词语:重生!
他兴奋的浑身战栗。
原本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命运,完全没有逃跑的意思,或许这就是命运送给他的礼物,一份特别的礼物。
过了一会儿,兴奋之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维舟全神贯注地打量镜中的自己,每一次的触碰,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心跳,这些真实的感知统统不会欺骗人。
他没死,他回到了七年前,在遇到沈飞之前。
到底是他做了一个长梦,还是上天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开始。
听上去很神话,但神话不是让人们用来纠结的。
维舟关上柜门,回头看向窗外的阳光。
应该是午后,在一个天气晴暖的午后,他回到了家里。
他还听到了海浪的声音,没错,他是在海边长大的海之子。
他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一把推开窗户,呼吸着醉人的气味。
外面的景色如他记忆中那样美好、澄澈。微潮的空气,整洁的小院,门前的石阶,还有邻居家爱晒太阳的田园犬。他离开的时间还不过十年,再次回到这里却恍若隔世。
这种感觉也没错,他确实是从另一个世界归来。
命运将他送回到了起点。
“活着真好。”维舟喃喃自语,听到了没有经过训练的原声。
只有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正当维舟沉浸在久违的时光与回忆里时,楼下的栅栏门被人打开又合上。
维舟朝下一瞥,从院子里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知道那是谁,于是没有克制住,仿佛失去了理智般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咚、咚、咚...”
家里的楼梯板是木质的,维舟每踩一下都会发出声音,经过几十年的踩踏,即便翻修过两次后还是会发出不小的动静。
维舟就像拥有了第二双眼睛,知道那个人会去哪里,他直奔院子里的库房走去。
四方的院子挨着大门边有一间阴凉的库房,里面放了一大堆维舟能想起来的闲置物品
一个叫云晓华的女人正站在库房门口,手臂来回摆动,将收来的贝壳装进一只筐里。
都说靠海吃海,维舟的家庭也不例外,家里经营小型的海洋渔业,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出大海就再没回来过,母亲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除了做一些传统的生意,闲暇时母亲喜欢摆弄工艺品,经常带回来一些贝壳做手工,出售或送人,就像现在这样。
维舟站在离库房几步远的地方,好半天都没出声。
在他的记忆中,云晓华是两年前去世,至今他也没有从悲伤中彻底走出来。
上一世,他身边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到最后就连沈飞也...
这个名字出现的很不是时候,维舟的面色忽然阴沉几分,跟他的外表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不过很快他便调整过来。
他发现自己恨沈飞,但这不重要,此时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现在,不仅他活着,妈妈也还活着。
维舟始终没动静,就站在后面看着女人忙碌的身影,沉寂的氛围有些不寻常。母亲了解儿子,虽然从小就不是话多的孩子,但是也不至于一声不吭,诡异的行为导致母亲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云晓华回过身,摘掉了头上的太阳帽,柔软的脸颊上镀了一层金光,歪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维舟?”
维舟的目光依次在妈妈的五官上滑过,凹陷的脸颊和耷拉的嘴角,年纪和责任,再加上疲倦,丰满的嘴唇已经变薄,脸上曾经柔和的线条也历经了风霜。
儿时的记忆犹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妈妈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尽全力弥补他缺失的父爱。
他在海边长大,是大海的孩子。
望不到的地平线,没有拥挤的游客,水世界蜿蜒的界限外还有神秘的新世界。
在那里,妈妈总是快乐的。
脸迎着风,黑发飘扬。
维舟健康的心智来自那些时光。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失而复得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奇迹,唯有拥抱,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他走过去抱住云晓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爱你。”
这是上辈子最遗憾没有说出口的话,这辈子他要第一时间说出来。
他们互相爱着彼此,可传统的教育让他们表达爱的方式都很委婉。
“我的天..”云晓华震惊又茫然,还有些不好意,“你这是...拿我练习呢?”
闻言,维舟笑了。
云晓华抬起头,手掌触碰他的面颊,说:“儿子,你确实该多笑笑。”
“好。”维舟点头答应,心中激动不已,但他小心克制,并没有表现出来。
“你怎么没出门?”云晓华奇怪地瞥他一眼,转身去关库房的门,“不是说有面试吗?”
维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帮忙拿筐子和衣服,脑子里暗暗地梳理时间线。
现在是什么年,什么月,他为什么会在家里。
云晓华笑着说:“是不是睡过头了。”
一向自律的孩子,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云晓华年轻的时候就善解人意,现在也没有改变:“没关系,你昨晚刚回来,坐了一夜的车,睡过头是正常的,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经过妈妈的提醒,维舟想起自己在这个阶段的状态。
他刚刚从A市电影学院毕业,经人介绍,机缘巧合下回到家乡面试一个角色,具体什么角色他一时想不起来。
两世的记忆重合、交杂,产生一种混乱,他需要点时间去理清。
所幸他从小就有记备忘录的习惯,如果没有意外,他之前的记事笔记本应该还在原来的位置。
可他现在不想去做那些事,他只想多陪陪母亲,证实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爱和恐惧,永远伴随着每一个人。
死过一次的维舟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
云晓华在一楼准备晚饭,维舟就在旁边打下手,哪也不去。
之前不会削土豆,现在会了。
云晓华真是越看他越觉得奇怪,才几个小时不见,怎么感觉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不去面试吗?”
“不急。”
维舟想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随口找个理由解释:“改到晚上了。”
“哦,这样。”云晓华很容易就相信了,“你把旁边的锯齿刀给我拿来,对,就是那个...嗳?维舟,小渝是不是昨晚跟你一起回来的。”
维舟拿着锯齿刀的手一顿,瞳孔微缩,接着,‘施万渝’这个名字就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云晓华从他手里拿过刀,观察着他的脸色:“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你们俩不是玩的最好吗?”
“回来了。”维舟用一贯沉稳的语气答道,强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
施万渝是他的发小,他们从小玩到大,一个小学,一个中学,甚至是同一所大学,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
上辈子维舟失去的太多,其中就包括施万渝。
重活一世,他不仅要补偿令人遗憾的亲情,他还要拯救失去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