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十分钟以前, 维舟肯定会选择用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
彼时彼刻。
光线充足的酒店大堂,犹如一座宏伟的宫殿。
他站在水帘喷泉的这一边,手拿张岩的车钥匙。
沈飞站在另一边, 一身深色装扮, 正用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观察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六步远,可以清晰地留意到彼此脸上情绪的变化。
【转身走,还是留下来。】
维舟在心里快速思考,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慢,来往的人脚步迟缓,仿佛时间静止了。
他想到过很多人,或许是蔚洲的领导, 也有可能是本地的企业家, 万万没想到会是沈飞。
财神爷不是走了吗?
张岩曾经说过的话,让维舟放松了警惕。
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再次相遇, 维舟需要一点时间平衡。
命运又把沈飞送到他面前,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 思维像脱缰的野马,发疯似的挣脱缰绳,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它稳定下来。
超出意料的事情太多,‘重生’这件事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头上, 曾经不信轮回的他, 若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也会难以置信。
短暂的犹疑过后,维舟在沈飞的注视下向前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近到维舟可以看清楚沈飞嘴唇上浅淡的纹路。
沈飞独自一人, 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是你。”
沈飞率先开了口, 语气带有不易察觉的奇异,目光直视维舟的眼睛, 暗自打量着。
他还记得他,这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男人的眼神和态度让维舟心存疑虑,他怀疑沈飞喝酒了。
不过他没有闻到酒的味道,他只是从对方眼里发现了被醉意侵染过的色彩,在别人看来滴水不漏,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喝酒了?”维舟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会由这几个字呈现出来。
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飞没有回答这个唐突的问题,而是说:“你为林鸿运工作吗?”
林鸿运就是张岩的舅舅。
维舟掂量一下手里的车钥匙,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碰面:“我代替朋友,他临时有事,我会把你送到市区。”
沈飞问:“你的朋友叫什么?”
“张岩。”
维舟的语调平稳稀疏,可在沈飞听来,蕴含着锥心般的冷酷。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话的语气可以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而且不需要把话说的有多难听。
他不喜欢他。
意识到这点,沈飞微垂眼帘,喜怒不形于色,声音很轻地说:“麻烦你了。”
维舟转身走出酒店,沈飞跟在他后面。
张岩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埃尔法商务车,停在酒店大门口,车身保养的还算干净,不过车轮挂了一层泥,可能要委屈一下有洁癖的沈飞了。
以前张岩喜欢开着跑车在蔚洲招摇过市,后来跟在舅舅身边学乖,变得越来越稳重 。每次招待重要的宾客,舅舅都让外甥亲自接送,以表重视。
张岩送过最多的客人,应该就是蔚洲的书记和市长。
维舟坐进驾驶位,开启商务车的车门。
等沈飞坐好后,他关闭车门,利落地发动引擎。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让他给沈飞当了一次司机。
车子行驶在矮头山通往蔚洲市区的高桥,整段路程最快也要半个小时,这座桥堪称奇迹般的长度也是蔚洲最著名的参观景点。
路上,车厢内一片寂静。
寂静蕴藏了巨大的能量,足以咬噬人的灵魂。
后座的人是沈飞,这个事实困扰了维舟的思绪。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藏在脑海里的往事,美好与糟糕相互交替,他为了沈飞放弃热爱的事业,追逐的梦想,甚至是可贵的亲情,可是沈飞到最后还给他的是什么?
假如他没有从高空坠落,依旧活在那个充满失落和不甘的世界里,那么他会不会收到一张结婚邀请函。
想到这里,维舟稍微调试一下车室内镜,从镜子里扫一眼坐在后面的男人。
沈飞望着窗外的夜景,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对比上次见面,沈飞看上去瘦了些,让维舟最意外的是,沈鸿竟然没有跟在身边。
兴许是察觉到了维舟的视线,男人把脸转了过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维舟棕色的瞳孔迅速变黑。
如果杀人不犯法,或许有人告诉他,人生还可以重来一次,那么他真的有心思让沈飞体验一下死亡的过程。
他会对他说:“很舒服的,不信你试试。”
维舟移开视线,眼睛逐渐恢复原来的颜色,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在方向盘上点两下,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却引起了沈飞的高度重视。
沈飞立时心生警惕,但没有表露出来,他盯住维舟的侧脸,想从中窥探出点什么,就在刚刚,他察觉到一股杀气。
很快,好奇心战胜了令人压抑的不祥之感。
沈飞每次见到维舟,都会产生这种奇妙的矛盾。
“我们又见面了,”沈飞选择打破这恼人的寂静,面容爬上一丝微笑,“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维舟瞥一眼车室内镜,用很自然的口吻说,“记得又怎么样呢?”
沈飞察言观色的能力超群,眸子里闪过一抹猎奇般的锐气,他想知道维舟的敌意从何而来。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沈飞的问话带有微妙的试探语气,“我叫沈飞,很好记。”
维舟不语,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有意忽视后面的人。
他心里在数一二三,猜想沈飞会不会发怒。
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正常情况下或多或少该有点反应。
沈飞没有,脸色都没变,这时候的他可真能忍,怪不得可以在两年内控制整个卫家,这其中绝对少不了超出常人的忍耐性的功劳。
他无视维舟身上的危险气息,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总能带给他奇异感受的青年。
上次见面是在威斯汀大酒店,维舟走错了房间,他们没有机会交谈。
时隔半个月,维舟的样貌为了角色而发生些许变化,肤色变深,整个身子骨变得结实,脸部坚毅,眼神莫测,身上透着一股凌气,就连修长的手指也能给人一种隐藏的爆发力,它蕴含的力量仿佛可以轻易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沈飞感到诧异,一个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他想到一个职业,又联想到上次会面的地点,心里的疑惑脱口而出:“你是演员吗?”
维舟的唇角微动,提到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终于不再无视他:“我是。”
“来这里拍戏?”沈飞顺着话题聊下去,“我刚到这里,不太熟悉。”
“嗯。”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时候,车子下了高桥。
维舟打转方向盘,驶入环海大路,停在一辆轿车后面,等着红灯变绿灯。
他从镜子里回视沈飞的目光,整张面孔宛若蔚洲黑夜下的海洋,深邃的令人无法窥视其底部秘密。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相信我,不会再有第四次,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根本没有意义。”
这回沈飞的表情有了变化,愠怒在眼底翻腾,可是很快就被带有挑衅的趣味取代:“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维舟递过去一个沉重而锋利的眼神,没有说话,心中却掀起波澜。
沈飞忽然把身子前倾,凑近了些:“如果没记错,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蔚洲,当时,你和另一个人站在路边,你们在等车吗?”
他竟然注意到他了,只因为多看一眼。
维舟将目光从室内镜移开,看到前面亮起的绿灯,他驱动车子向前。
“我没有印象。”他回答,语气中满是疏离。
沈飞表现出不在意,暗自咽下不悦和疑惑的情绪。
接下来的路程,一路无言。
维舟把车开进蔚洲市的城郊别墅区,按照张岩发来的地址,停在一栋独门独院的别墅大门前。
安保室的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候,维舟认出了张岩的舅舅和几位市领导,还有一个卫家人。
这些人聚在一起肯定是探讨矮头山开发区的项目,至于沈飞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不言而喻。
维舟开启车门,让沈飞下了车。
张岩的舅舅走在最前头过来迎接,在光线较暗的夜色里,□□的鹰钩鼻特别明显,再近一些,更惹人注意的是高的不寻常的额头。
沈飞没有搭理那些人,趁自己还没有被缠住,他走到驾驶位的窗边,微微低头,近距离观察车里的男人。
此时维舟的双眼呈深褐色,瞳孔略带几分戾气。
直觉告诉沈飞要远离这个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信号。可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声音提醒沈飞,偶尔可以冒险一次,说不定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
沈飞选择冒险,于是开口:“我还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他的态度不强势,也没有刻意的讨好,更没有威逼利诱的意味,这是他与人谈话的一贯风格。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维舟真的讨厌不起来。
“我的回答不变。”
撂下这句话,维舟启动车子离开。
在沈飞的视野里,白色的埃尔法有条不紊地调头,渐渐驶出别墅区,最终消失在路口。
林鸿运一马当先地来到沈飞身边,脸上的笑容充满谨慎和试探,更多的是担忧,因为他看见车里的人不是张岩。
他在心里咒骂着,跟随咒骂的节奏笑着点头:“沈总,这次是我疏忽了,回头我让张岩亲自跟您道歉。”
车辆早已驶离视线,沈飞仍旧盯着远方的微光,想到维舟说自己是代替朋友来的,那位朋友就叫张岩。
“道歉?”沈飞转头看着林鸿运,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觉得他不错。”
林鸿运表情宕机,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怔愣地看着沈飞足足三秒钟。
沈飞的语气忽然变沉,但没有敌意:“张岩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外甥。”反应过来的林鸿运赶忙介绍,“他正好在矮头山附近办事,我不想让您等太久,所以打电话让他去亲自接您,可是他突然有急事...”
“他不错,”沈飞打断了林鸿运的絮絮叨叨,意味深长地用眼尾扫人,“有机会认识一下。”
林鸿运高兴的连连点头:“好啊,这太好了。”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传到另一人的耳朵里就不太好了。
一行人中有一个叫卫泽阳的人,一直在找机会和沈飞单独相处,他是沈飞的表哥,卫家的长孙,矮头山项目的最高负责人。
夜里十一点钟,卫泽阳终于找到机会,他在别墅负一层的棋牌室门口堵住了沈飞的去路。
沈飞选择无视他,轻易化解了他设下的障碍。
他忍无可忍的跟着沈飞进入洗手间,站在门口看着沈飞洗手,话音咄咄逼人,流露出满腹狐疑:“沈飞,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飞站在镜子前,俊美的脸微微低垂,洗完手后用干净的纸巾仔细地擦拭,时不时地抬眸从镜子里看一眼身后的人,性感的嘴唇微微开合:“我喜欢蔚洲岛屿的风景,这里的人我也喜欢,舍不得走了。”
他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却充溢着不可忽视的威慑力。
卫泽阳攥紧拳头,强压着怒火和忐忑,咬牙切齿地说:“矮头山的项目归我负责,你不会忘了吧。”
沈飞转过身来,缓慢的走近卫泽阳,直到对方不自觉地向后退,他才停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用特有的方式散发着强大力量,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就算是他的仇人,也要承认这一点。
他注视卫泽阳的脸,一抹不屑从眼底划过:“我说我喜欢这里的风景和人,不行吗?”
卫泽阳瞪着他,一时有些窘迫,感觉自己受到了威逼。
他们是表兄弟,年龄相差十几岁。
卫泽阳时常困惑不已,他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为什么总是被沈飞压一头!他遗传了卫家男人高大健壮的基因,一九二的身高明明比沈飞要高出一个头顶,可偏偏气势矮半截。
“最好别搞小动作。”
卫泽阳毫无半点威胁的警告,随即迈大步从沈飞的眼前消失。
沈飞面不改色,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信步在幽暗的长廊中,摸出手机,打通一个电话:“我改变主意了,蔚洲算不上一块肥肉,可我想尝尝它的味道。另外,打听一下在矮头山拍摄的剧组,我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
...
...
蔚洲某三甲医院。
“最近来医院,是不是来的太勤了。”
“还好。”
“维舟,这是第四次了。”
云晓华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安地用手抚平衣角。
维舟用笑容回应了云晓华的疑问,他让母亲坐在一旁等着,转而去跟医生沟通。
“症状不明显,还好发现的早。”
维舟一直在等医生说这句话,换了四家医院,终于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医生开了一系列检查单子,一边往病例上写着什么一边说:“特别小,非恶性,不用太焦虑,肿瘤与临近正常组织有明显界限,发展缓慢,你带她常来医院检查是对的,做完手术一般预后良好。”
维舟说声谢谢,接过医生递来的检查单和病例本,挽着云晓华的胳膊走出诊疗室。
云晓华发现他神情放松,甚至有点高兴,本来就不明白的头脑更加迷糊了:“你总带我来医院,没病都要被你吓出病了。”
维舟安抚母亲说:“妈,你什么都不用操心,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来解决这件事,等下周我给您约好手术时间,我会陪您一起,你放心,就是一个小手术。”
云晓华饱满的脸庞并不柔和,但充满克制和慈祥:“没什么大事吧。”
“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还来这家医院吗?”
“不,我知道一位医生,我会带您去A市做手术。”
“你那么忙,不用管我的,”云晓华不愿意耽误维舟拍戏,生气的模样有些刻意,“我知道你接了新戏,认真工作吧,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维舟态度温和,语气却是不容商量的严肃:“我无论多忙都有时间陪您做手术,还有,我参演的这部戏推迟拍摄了。”
云晓华担忧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维舟解释清楚:“导演叫贺笙,他对拍摄非常严谨,是他想给我们这些演员多一些准备时间。”
他说的这些,云晓华似懂非懂,只有点头的份。
“好吧,不耽误你的工作就行。”
...
新片的剧组名称暂时使用原著剧本的名字进行拍摄,也就是贺笙嫌俗的那个名字。施万渝为剧本取名叫《海的另一边》,初稿的名字很长,施万渝想过叫《海之女的幻觉》或者《来自大海深处的声音》,总之啰里啰嗦,刘欣然读过后建议施万渝把名字缩短,越简洁越好,经过两人商讨,暂定为《海的另一边》。
贺笙作为本片的导演兼监制,也没想好具体的片名,他说过取名需要灵感,在灵感没来之前,只能先用原著的名字。
随着剧组扎根的天数越多,剧组的人员就越多。
租赁的面积不断扩大,差不多占据了整个度假村。
一晃眼,来到蔚洲已经整整一个月,剧务组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但迟迟未开机。
贺笙有强迫症,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这点上维舟和他的想法保持一致,他俩的目标统一,都想把最好的效果拍摄出来呈现给观众。
在比原计划推迟三天后,贺笙再次宣布推迟十天,得到了维舟和笑莺的一致赞同,其他跟在贺笙身边的长期合作伙伴也都习惯了他的做事风格,整个剧组出奇的和谐,除了投资方的某些人。
推迟拍摄的主要原因出在演员身上,男主和女主还没有达到导演的要求,不管是形象还是语言,以及对蔚洲文化的了解。
饰演男主的演员是一名混血模特,根据人物设定,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了解蔚洲的文化,反而要保持懵懂的状态,唯一的要求是熟悉水性,自从来到剧组,男模就开始练习憋气,按照贺笙定下的标准,男模要做到在水里像海豚一样游刃有余。
不止是主演,配角也有这方面的困扰。
维舟对自己的状态并不满意,他还没有做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自从回到蔚洲,他和笑莺便跟在何家人身边学习采燕知识,他们以兄妹相称,每天早出晚归,经常坐在一起聊天。
十年前,新政策在蔚洲落实,蔚洲所有的采集者不能像二十年前一样随意出船,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进行合法采集。
何家人出船会提前联系维舟,频率是一周两次,不出船的时候,维舟就带着笑莺和另外几名演员到沙滩上晒太阳,好让他们的形象更接近采集者,同时更深入的了解当地文化。
笑莺的人设要求她对采燕知识半知半解,并且要抱着抗拒的心态,故事中的女孩从小就讨厌家族传承的手艺,属于被迫学习采燕知识,笑莺对形象方面不担心,难在心态上,需要把控人物心理,那种对自由极度渴望又不走极端,随时保持充满美好期待的心态。
维舟和她不一样,他要更全面的发展,不仅要掌握‘哥哥’纠结隐忍的心理,还要完整地了解采燕的整套流程,必须更加坚定。
对他比较难的是说服自己去做采燕这件事,他要亲自去做。演员不怕吃苦,最怕碰到挑战道德底线的事。
他在影片中的戏份不多,但每次出场都至关重要,全片最压抑、最悲哀的画面都少不了哥哥的影子。
哥哥是残忍的,是倔强的,对妹妹是有亲情的,哥哥很复杂,哥哥是一个不幸的人...
经过几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后,维舟找到了赋予这个角色的表演风格。
那就是忘记‘表演’这回事,全部忘掉,各种技巧和杂念统统抛在脑后,等需要的时候再捡回来,一种强有力的东西在他体内生长,指引他该如何做到最好。
他忘掉了演员的身份,将自己的灵魂投入到另一具身体里,就是他现在创造的这副躯体,十八岁的青年,身体精瘦,浑身充满力量和锐气,他有一双冷酷如鹰隼的眼睛,可每次做事都会在心里道歉,说什么下辈子再还。他是何家的一份子,不是维舟,他是何帆的弟弟,有着和对方相似的童年,每天做着同一件事。
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残忍,可必须这么做,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在做这件事,他是家里的男人,他不能拒绝,他需要做这件事来养活自己的后代,扛起父辈传下来的责任和手艺,不管有多危险,不管是否遭人唾弃。
传统又封闭的教育让他无法了解海的另一边的世界有多精彩,有多少选择和出路等着他,他只知道采燕,出售燕窝,他别无选择。
“维舟!”
一声呼喊,将维舟从角色的世界里拖出来。
他微微转过脸,看见有一道细长的影子逆着光朝他这边跑来。
那人赤着双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影子越来越近。
霞光灿烂,一片被撕裂的云朵如同鲜血染透的破布,挂在天边。
维舟从暖融融的沙滩上坐起身,双臂圈住两条腿,微微扬起头,棕色的皮肤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着性感的光泽。
施万渝跑到他跟前,坐到干净的沙地上,快乐地说:“二哥让我通知你,明天下午出船。”
二哥就是何帆,大哥十年前坠崖,尸骨无存。
维舟收起下巴,问:“贺导忙吗?”
“你说呢,”施万渝用手挡住霞光,伸出舌头润润嘴唇,“我现在抓不住他影子,别说我了,挨着他住的副导演都看不见他人,他天天往我姥爷那跑,要不就去燕子洞,你也是,你们一个个的太忙了,想一起吃饭都没时间。”
维舟不以为意地笑了:“你专门跑这里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哦,对了,”施万渝热的去拿冰镇水,拧开后咕咚咕咚灌两大口,“副导让我来找你说说,有一个叫魏昕的演员来了,他让你带带小师弟,听说是魏景钧的侄子。”
“没问题,”维舟把脸转向大海,享受海风的抚摸,“明天正好跟我一起出船。”
施万渝用肩膀撞了一下维舟,脸上的笑容贱兮兮的:“小道消息,听说你有点恐高?不应该呀,小时候爬树属你最快。”
维舟原本半眯的眼睛睁大了些,神情变得谨慎而惆怅,眼神愈发深邃,令人恐惧的是,他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我曾经从十二米的高度摔下来过,多少有点心理阴影,需要一点时间克服。”
“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咋不知道呢!”施万渝惊了个呆。
维舟出神的样子在好友看来很陌生,他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梦里。”
施万渝差点没绷住,做好口型准备吐出一个字,但维舟的表情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我能理解,”施万渝代入自己小时候梦见过最真实的噩梦,“我之前梦见一个独眼老太太,总是吓唬我,有一次给我吓尿床了,我到现在看见驼背的老奶奶都心有余悸,后来跟我妈形容那个老太太的形象,她说好像我太奶,我的天!我出生的时候我太奶早死了,最恐怖的是家里一张照片都没有。”
“有些事情,真的解释不清楚..”维舟以前不信这些,自打重生归来,不管听见什么灵异事件或者骇人听闻的消息他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事,保持观望和尊重的态度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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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维舟在度假村的酒店见到了贺笙。
经过一段时间的洗礼,不仅他和女主角的肤色变深,贺笙这个每天往外跑的导演也被晒成了黑炭。
全剧组就施万渝皮薄面白,刘欣然都没逃过阳光赐予的颜色。
“没办法,从小就这么白。”
施万渝一句凡尔赛换来刘欣然一个大嘴巴。
他俩没事就打情骂俏,看得贺笙这位老狗心烦意乱,一开口就把他俩轰出去。
闲杂人等都出去以后,屋里就剩维舟和贺笙两个人。
维舟把灯点亮,突如其来的灯光晃的贺笙皱起眉头。
“你是六百度的近视眼,你无所谓,”维舟走到贺笙面前,两只手杵在办公桌上,灯光射到他的眼眸深处,点亮红色的余烬,“我的眼睛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要保护好,不要总是摸黑干活。”
贺笙把脸上的黑框眼镜拿下来擦一擦,重新戴好后开始认真打量起现在的维舟,眼底显出满足的神色。
“感兴趣的话,看看我电脑里存的照片,”贺笙指了下身后的笔记本电脑,“来蔚洲之前我让摄影师拍了你的全身照,真是不一样了,我甚至觉得你变高了。”
维舟满不在乎的笑了一下:“不看,我现在姓何,我之前的样子做不了采集者。”
“维舟,跟你说句实话,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配角做到这种地步,”贺笙开始回忆自己在燕子洞见过的画面,了解过的知识,还有维舟攀爬岩石认真学习的模样,高兴的话音里含着些许的意外,“我很庆幸,当初没有把你拒之门外,能和你这样的演员合作,是我的荣幸。”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太奇怪了。”维舟嘴边的笑容加深,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贺笙看着他,观察他,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你刚刚的表情很有意思,确实像一个常年走在山洞里的人,应该说更贴近剧本里的人物,毕竟采集者不是人人都是何帆,我现在有点理解施万渝为什么见到他的二哥喜欢绕道走,女主害怕她的哥哥是有原因的。”
“时代变了,剧本的背景是三十年前,”维舟沉思着说,“那时候的采燕跟现在不一样,燕子还不是二级保护动物,何家人里只有何帆还有一点那个年代人的影子,我指的是做事的态度,跟道德观没有关系。”
“何帆这个人,我跟他聊过,”贺笙将手里的稿纸翻过来又翻过去,不是在找东西,只是不想让双手闲着,“他脑子里的东西挺多,人也不错,没有施万渝形容的那么可怕,可你现在的状态,真的跟剧本里的哥哥融为一体,我相信,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维舟拍两下贺笙的肩膀,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放心,我出戏很快的。”
贺笙也跟着笑了,笑了没两秒瞬间收回去,变脸的速度令人惊叹。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到嘴巴抿成一条线,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打通助手的电话:“叫魏昕来见我,以他那两条腿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