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舟出门之前喝的凉茶杯还没有撤走, 就放在那本书旁边,平日里有这种情况,爱干净的云晓华早就拾掇走了, 还没有收走, 说明在维舟他们刚出家门没多久,沈飞就来了。
客人来了之后,云晓华就重新煮一壶凉茶, 还做了点别的吃的招待沈飞。
云晓华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猜测维舟回来了,擦干净双手急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走出主屋,迈着小步来到前院, 恰巧站在维舟和沈飞之间, 她左右瞅瞅,立时发现情况不对。
两人的磁场不合, 维舟虽然面上如常, 但眼睛的变化在云晓华看来特别鲜明, 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阴鸷的眼睛可以让人脊骨发凉。至于沈飞,脸上存留的一丝笑意有嘲讽的意味,坐在那里不动, 身上散发的气势也足以震慑人心, 若是心思不细腻的人很难察觉出他们之间无声的暗流涌动。
云晓华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就是笑得点勉强,她望向自己的儿子, 局促地说:“维舟, 你朋友来了。”
维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人,仿佛没有听到妈妈的话。
云晓华朝他走近了些, 声音比刚才要低:“你饿了吗?我做了海鲜面,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听闻这话的维舟很敏感地把视线落在沈飞旁边的石膏桌上,瞧见了一只空碗和一双摆放整齐的筷子,他眼睛里酝酿的东西更加阴沉可怖,但回答妈妈的话时语气温和:“妈,您能帮我煮一壶茶吗?”
“好好,那你和你朋友先聊。”
云晓华被这种莫名的气氛搞得身心不适,有些不放心又有些解脱地转身走回主屋。
就算维舟不找理由支开妈妈,妈妈也不打算多留,年轻人的事她很少掺和,而且维舟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办事有分寸的孩子,她相信儿子会处理好和这位先生之间的关系。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先生是谁,来了之后有何目的。
沈飞进门后对她说的话很简短,整个人的气质高贵疏远,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难以招架,只听对方说姓沈,维舟的朋友,祝生日快乐,送来了生日礼物,要等维舟回来,然后便在维舟之前坐过的椅子里坐下来。
她问他饿不饿,他说有点,于是云晓华去厨房做海鲜面,做好端给他,他不慌不忙地把面吃完了。
男人说话的方式很有礼貌,可云晓华不太想跟他有太多交谈,她也是做了二十几年的渔业生意,一打眼就知道这个年轻男人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身上自带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气质让她很不适应,难免有些拘谨。
好不容易把维舟盼回来了,貌似情况并没有转好。
维舟等妈妈进去后,才往前走了几米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看见沈飞脸上的某些细微变化。
“查出什么来了?”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清晰,保证不会让屋里的云晓华听见。
沈飞用同样的低音回道:“我本来不想调查你,可惜另一种方式行不通,和你认识之后我始终被一个问题困扰,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你恨的人到底是谁,真的是我吗?”
维舟凝眸片刻,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抗拒,严格来说,他恨的人、爱的人确实不是眼前的沈飞。他想起记忆中的沈飞,他们曾经牵手,接吻,上床,他熟悉他的每一寸皮肤,他们有过人世间最美好的回忆,也有过令人痛彻心扉的教训。
他心里还是会想到他。维舟从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他接受自己的一切感情和理想,可是他没办法抹去前世的记忆和沈飞重新开始,也没办法不把记忆中的沈飞和眼前的沈飞混淆在一起,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个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像现在,沈飞依然习惯性的高高在上,擅自登门,却从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问题。
维舟的眼睛因陷入往事的回忆而变得混沌,一阵迷蒙一阵清晰,是沈飞熟悉的样子,他在他眼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在想那个人,他当着他的面毫无避讳地想着那个人。
沈飞勾起唇角,眼底的冷意加深,连带嘴边的浅笑也变成了冷笑,他瞥一眼桌子上的空碗,忽然扭转话锋:“维舟,你妈妈手艺真不错。”
维舟顶着一副淡定且淡然的表情问:“你在评价谁?”
沈飞低眸一瞬,很快又抬起眸子:“我在称赞她。”
“收起你的自大,我妈妈不需要你的赞美,她不是你的佣人,”说着,维舟向前两步,瞬间拉近两之间的距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你再敢...让我妈伺候你,以我的身份或许不能把沈老板怎么样,但有一点我可以做到,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
沈飞闻言瞳孔微缩,情不自禁的心灵震颤,心口的位置像被人用手抓住使劲捏了一下,狠狠的一下,造成的疼痛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忙不迭道:“我没有。”说完,他不由自主地悄悄回忆起自己进门之后的表现,还真发觉某些细节处理的不够妥当。
按照他对维舟的心思,应该把云晓华当丈母娘看待的,可惜没意识到。
他有点懊悔,但没有表现出来。
“你走吧。”维舟忽然把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像是累了或不耐烦,话音里藏着无限伤感,“这里不欢迎你。”
被下逐客令,这种事沈飞自成年以后便很少经历,他眸中闪过一丝阴霾,表情难描难画,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轻声问:“你说什么?”
“滚出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净土,我家院子不大,不是卢浮宫一样壮观的城堡,可它能容纳我的一切,”维舟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不知不觉地又往前半步,“我不想有人破坏它原本的样子,哪怕是砖块缝隙中的一颗小草,所以我请你离开,如果下次再敢不请自来,我保证你的两条腿不会像进来的时候那么直。”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凝固,某种压抑的气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充到了外面,就连沈鸿都察觉出里面的情况不对劲。
维舟听见了大门口属于沈鸿那犹犹豫豫的与众不同的脚步声,他不予理会,目光直逼沈飞的眼睛。
沈飞从椅子里站起来,两步便来到维舟面前,他们离得很近,轻易便闻到了彼此身上的味道,充斥着难言的火|药味。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俩都有心思大打出手。
或许他们早就该干一架,不把其中一个干进急救室就不收手,用男人的方式一对一解决问题。
“你敢这样跟我讲话。”沈飞指点着维舟的脸,真的有被刚才的言论捅到肺部,有股气一直在胸腔来回撞击。
维舟不免嗤笑:“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带上你的东西,从我家里滚出去。”
“你真行。”
话落,沈飞冷笑连连。
就在沈飞欲要伸手拽住维舟的衣领时,与此同时,维舟的褐色眼眸也在一秒之内迅速变黑,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女性嗓音就像灭火器似的扑灭了点燃的导火索。
云晓华虽然听不清楚他们之间在聊什么,但透过厨房的窗户缝,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脸色越来越难看,简直是针尖对麦芒,尤其是那位沈先生,气场着实骇人。
她赶忙端起一杯尚未凉透的凉茶,迈着小步走进院子里,用笑声来缓和气氛:“喝杯凉茶吧!”
妈妈的出现让两个成年男人各自后退半步,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身上的气焰无论如何也要有所收敛。
云晓华把茶递给沈飞,笑容灿烂却带点尴尬:“先生,喝杯茶吧,解解渴。”
沈飞正在气头上,眼睛死死盯住维舟,看都没看云晓华一眼,冷冷地说:“不用了。”
云晓华嘴边的笑容变得更尴尬。
好在沈飞反应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他转过身面对云晓华,放低了态度:“我不渴,谢谢您。”
“喝一口吧,你们聊了这么半天,你喝过蔚洲的百姓茶吗?我加了一点冰和蜂蜜,味道很不错的。”云晓华怕他俩真的打起来,端着凉茶往沈飞面前送。
维舟捏紧拳头又松开,这是第一次在意识极度清醒的状态下,他想狠狠地揍沈飞一顿。
两人冷眼对冷眼僵持不休,双方蠢蠢欲动,云晓华就是不肯离开,轻言细语地劝慰他俩喝一点凉茶润润喉。
片刻后,沈飞理了理衣服,活像个冷面阎王,用眼尾余光高傲地扫过维舟的脸庞,随即去接云晓华手中的杯子,稍微抬起下颌,喝进去一大口。
他舔舐唇角,像是比赛喝啤酒似的,深吸口气,又将剩余的半杯茶全部喝下肚子。喝完以后,他把杯子交还给云晓华,语气还算温和:“谢谢您的招待,辛苦了,海鲜面很好吃。”
不等云晓华做出反应,他已经抬脚离开,大步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母子二人,他们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汽车低沉的引擎声渐渐驶离街道,直到声音彻底消失。
云晓华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赶忙朝维舟看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维舟就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母亲微微一笑:“我去把车开进车库。”
他走出院子,好像有冰冷的月光照着他的背,云晓华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好像天塌下来只有他一个人在顶着。
维舟停好车回来时,妈妈还站在院子里等他。
天快黑了,红日只剩下一刃眼红在苍穹下缘飘着,母子俩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安静了一小会,维舟率先开口:“再有不认识的人来,您就直接把他赶走,最起码要有点安全意识,更不用着亲手做面去招待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云晓华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一碗面而已。”
“他不配!”
维舟毫无预兆的失控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既像一只破碎的风筝,又像一头暴躁的野兽,他的眼神坚决又飘忽,死亡之感再次席卷全身,他的样子是如此的令人惧怕,又是那么的需要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