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连续多天的小雨终于有了停止的迹象。
郑王府服务中心的西院,如丝的细雨滋润着干燥的空气,天边现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预示着晴天即将到来。
维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 身体倚靠编织椅,很随意地脱掉两只鞋,一只脚随着他思考问题的深度时而踩在椅子上时而搭在桌边, 回到A市的第三天,截止两个小时前,他在电影《少主》中签订的工作全部完成,影片进入后期制作, 可他却没闲下来, 手里又多了两份文件。
一份是正经八百的话剧剧本,另一份是不太正经的通知书。
李玫先他一个月回到A市, 期间一直为他挑选合适的剧本, 不管是作为经纪人还是姐姐, 李玫向来贴心,曾经答应过会找机会让他演话剧,这个诺言即将兑现。
拿到话剧剧本的维舟异常兴奋,多年来他都有一个话剧梦, 希望能登台表演, 近距离面对观众对电影演员来说是一项挑战,他有信心自己的表演会得到充分的发挥。
现在让维舟比较纠结的是,他在两份剧本之间摇摆不定, 第一个剧目是非常著名经典的《母亲》, 他有机会参演的角色是母亲的小儿子。第二个剧目是全新的剧本,由青年编剧撰写的《战栗》, 相对母亲深刻的主题,战栗的表演团队更加年轻有活力,主题新颖,受众是年轻人。
又是新老对碰,两个剧目都属于A市人民艺术剧院,其演出作品在国内外享有盛誉,被称为‘话剧艺术的最高殿堂’,维舟的梦想地之一。
相对于剧本,他更在意合作的演员,经典而严肃的《母亲》让他有机会和杰出的艺术家搭戏,各方面都很匹配的《战栗》有望成为他的话剧代表作,他两个都想要,可惜没有分身术。
整整一上午,维舟将两份剧本翻得快要冒出火星也没做出决定。
“维舟,有想法了吗?”李玫像救星一样出现在维舟面前,不止带来了花果茶,还带来一点个人建议,“换作是我根本不会纠结,直接选《母亲》,像战栗这种还不够成熟的剧目以后会有很多机会,母亲是经典中的经典,饰演母亲的老艺术家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她还能站在舞台上完全出于热爱,这次的全国巡演是她最后一次演出,消息很快公布。”
维舟是忠实观众,赶忙问:“身体原因吗?”
李玫缓缓点头:“好像是骨头病复发,她饰演母亲三十年,她的谢幕代表一个话剧艺术时代的结束,《母亲》也会随着她落幕。”
“我会慎重考虑,”维舟并没有很快下定论,“玫姐,再给我一点时间。”
“想好告诉我,”李玫微微一笑,为自己倒一杯花果茶,边吹着蒸汽边说,“新戏杀青,这次回蔚洲陪芸姨吗?”
维舟随意地翻着剧本,语气带有遗憾:“如果我参加话剧的巡演,时间就有些紧张,不过巡演的城市包括蔚洲,我会去看望妈妈。”
李玫脸上的笑意更盛:“话说回来,少主应该是你迄今为止脱离角色最快的一次,有进步。”
“多亏导演。”维舟心想,感谢何助理,每天晚上都煞费苦心让他出戏。
“三天之后给我答案,”李玫的手指摩擦着茶杯的边缘,每次思考问题或下达任务时都会有的小动作,“还是不能拖太久,话剧和电影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做准备,昨晚我收到剧院发来的合同模板,我为你争取的角色很多人在抢,我知道你对话剧情有独钟,为了证明你的诚意,薪酬方面我给你减了一大半,你有没有意见。”
荣获亚太新星之后,维舟的咖位提升一大截,经纪公司根据市场需求度对他的片酬做了改动,比之前翻了两倍,在这件事上维舟没怎么发表意见。
“零片酬我也愿意,”维舟满目真诚,不带一丝开玩笑的成分,“只要能登台,而且是蔚洲剧院的舞台,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维舟承诺最晚周五给李玫答复。
虽然还没有下定决心出演哪个剧目,但他已经在脑海里搜索有关《母亲》的信息。
两人收拾东西离开西院时,李玫瞥到桌上有一张薄薄的通知书,随口问:“这是什么?”
维舟把通知书放进背包,抬起笑脸道:“一个决定。”
“看你的样子是好事。”
“嗯..应该是件好事,不,肯定是好事。”
...
晚间七点多,维舟按照约定来到郊外的半山别墅。
风景优美,空气清新,这里是沈飞少数没有被网友和媒体攻破的落脚点之一。
寂静的夜晚格外迷人,轻柔的音乐如丝如缕,使得周围洋溢着浪漫的气息,餐厅正中央,柔和的灯光洒在一张精致的桌面上,映照着上面的花束与美酒。
一个外表英气十足的男人缓缓走来,面带微笑,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线条流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他的俊美独树一帜,令人为之倾倒。
维舟打量眼前的男人,视线在周围转一圈,面带诧异地开口:“在家也这么正式。”
相对沈飞的西装革履,维舟可是穿着休闲风衣、脚踩球鞋赶来赴约。
他忙把头上的棒球帽摘掉,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试图找回一点形象。
“晚上好。”沈飞轻轻地笑,拉开一把座椅对维舟做出邀请的手势,由内而外散发的风度简直像一位王子,更透露出一种成熟男性的魅力,“今天对我来说很重要,它决定我们的关系,当然要显得有诚意。”
维舟也不客气,走过来直接落座,一边打量环境一边说:“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最起码要穿正式的外套。”
沈飞相当的善解人意:“没关系,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维舟用一声‘哼笑’回应,眼底却浮现几分惊喜之色。
片刻后,两人面对面就座,中间隔着长餐桌,精心布置的餐厅宛如一幅细腻的画卷缓缓展开在眼前,细节上的考究为此次约会添加些许值得回忆的情谊。
几名训练有素的侍者围着餐桌工作,将分好的美食分别呈在他们眼前,代表优雅的白葡萄酒也不会缺席,一切都是那么的浪漫有序。
维舟和沈飞遵循这种环境的节奏,安静地坐着,偶尔用眼神交流。
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飘进维舟的鼻子里,吃货的本色渐渐暴露,他感到胃里愈发空虚,眼前切片的鹅肝散发着金黄的色泽极力诱惑他,使他忍不住打破形式主义的气氛:“说实话,我有点饿了,先让我吃一口垫垫胃行吗?”
沈飞露出无语的表情:“你真是一点也不懂得浪漫。”
“求谅解,我爱煎鹅肝。”维舟执起餐叉开始往嘴里送东西,某一瞬间,很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沈飞边笑边摇头,对着侍者无奈地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侍者指着餐车上尚未分配的牛排和果蔬,有些不知所措。
沈飞大手一挥,颇有少侠风范地说:“全部端上来,都是自己人,随意一点。”
侍者依言照做。
等所有人出去后,沈飞露出本来面目,脱掉西装外套,用餐刀狠狠地切着牛肉,不满地控诉:“好好的氛围让你破坏了。”
维舟耸肩:“你不想跟我单独相处吗?”
沈飞不情不愿带点失望地说:“想,可我们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享受烛光晚餐,我们要保持浪漫的感觉,形式主义虽然不怎么棒,但总比懒得走过场要好。”
这番话让维舟陷入短暂的反思,确实有点过于随便,沈飞的认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来之前没想这么多,路上还在琢磨话剧的问题,不过事已至此,他试着缓和气氛:“我答应你,下次我来安排,保证让你掉进浪漫的漩涡里出不来,今天我们随意些,吃好喝好把想说的话和要解决的事一次性搞定,你说好不好,人美心善的沈先生?”
“......”沈飞抿了抿唇,有意压住上翘的唇角装作矜持的模样,可眸中溢出的得意出卖了他,“好吧,今天就算了,下次你要满足我。”
下次?
沈飞有点惊讶这种话会这么轻易的说出来,或许他对自己两个月的工作表现很自信。
维舟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消灭完餐盘里的牛排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张通知书,潇洒地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通知书像纸飞机一样精准地落在沈飞手里。
一时间沈飞感到心潮澎湃,刻不容缓地读取上面的内容,并轻声地念出来:“从这一刻起,沈先生,你将是我全心全意要爱的人。”
话落,整个房间被一种无形的沉默笼罩,并不压抑,反而充斥着情感色彩。
沈飞低垂眼眸,盯着书面上的字迹久久不能回神,他的思绪已经踩着祥云飘到了不知名国度,在那里他听见了内心深处的声音,郑重地警告他机会难得一定好好把握。
好半晌之后,沈飞抬眸对上维舟的视线,感动的无以言表,头一次体会到因激动而词穷的感觉,他的眼尾飘出一抹惊艳的红晕,释放着异常夺目的光芒:“谢谢,维舟,谢谢你。”
除了感谢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激荡,总觉得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灵魂与他分享这份喜悦,奇怪而美好,有种收获双倍幸福的感觉。
维舟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迹象,试探性地说:“又不是第一次答应你,复合而已,没必要跟我说谢谢,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沈飞小心翼翼地收起通知书,朦胧的目光落在酒杯上,声音轻的仿佛在自语:“你跟我都明白,我们之间不是普通的分手,也不是简单的复合。”
维舟没有否认,心里早已看淡,话语中带着可以治愈伤痛的关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尊重彼此,相互包容,尝试做一对相爱的情侣,感情很脆弱,需要我们精心呵护。”
“我赞同。”沈飞执起酒杯,喝下今晚的第一杯酒。
维舟陪了一杯,放下酒杯时,气氛又回到起点。
通知书是维舟送来的‘礼物’,作为浪漫主义的代言人,沈飞当然也有准备。
他给沈鸿发送一条消息,没多久,他身后的两扇门被推开,沈鸿径直走过来,将一份文件放在他的左手边,他顺势拿起,口气变得尤其正式:“我认为成年人表达爱意就应该来点实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