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有人相信,那是相信的人太多了。
短短几日,商队成员陆陆续续出没县衙,还有几人看上一处仓库的事儿。
赵主簿呈上申请书时神情恍惚,不知是为骤然增加的工作量还是什么,反观端坐上首的江无眠,面色淡然,俨然一副“事在所料之内”的表情。
江无眠看完,抽出几张,“这几家商队看中同一处仓库,事后协调一二,其他仓库、待建仓库,都能谈谈。”
看上同一个仓库不打紧,还有建设中的,优先给落选的人挑选。
县衙空着的仓库中部分给朝廷转运盐铁粮食等船队漕运准备,用不用上是两说,准不准备是衙门态度。
部分是在建仓库,这部分不在放开之列,多是租给后续入场商队的。
“赵主簿、周县丞、林师爷辛苦一番,尽量全谈下来,谈不拢也无妨,租给县本地商队。”
之所以将本地商队放在第二批,是因为他们没钱。
县衙只能从有钱的大商队这里掏钱补贴,等卖出第一批货就能租商铺、租仓库,兴盛码头发展海商了。
事情谈得很快,新的申请书与诸多领队付的银钱一同打包到了江无眠手中,赶在府衙封印之前,江无眠将码头相关文书与申请书备案送至知府处。
谢砚行仅是看到诸商队名号只觉额头青筋直跳,再看收揽的银钱,更是直喝了一口酒压惊。
修建码头之前,他已数次核对过银钱数目,等真看到目标达成,一应文书与银钱皆俱时,仍不免惊叹。
还真让人做到了!
“不仅是仓库赚钱,商铺附加项同样要钱。韶远增加的商品能让商队赚上一大笔,付出的钱算不得多,在商队接受范围内。”江无眠从头翻了一遍韶远县最近的商业情况。
粮食情况大好。
去年韶远县流民大多安置完全,开了不少荒田,加之水田犁辅助、肥料推行以及韶远县免税粮,三者齐下,粮食增产丰收是理所当然,卖不上价但卖的多,总体收入是增加的。
收购粮食的商船来的也快,这儿量大管饱,价格又低,倒卖一笔赚得多。
正儿八经的副业也多,水田犁的购买数量降下来了,但仍然算一笔收入。水泥与红砖在县内仍然热销,附近几个府城也在购置——比砂浆便宜,还不用看人脸色,钱够了就给货,谁都乐意过来。
蚕丝类更不必说,有新式缫车辅助、水力纺织机加快织造速度,丝绸、纱绢等各类产品如同粮食一般源源不绝,再以低价利诱,走薄利多销路线,赚得不少。
出乎意料的是肥料与造纸。
前者虽教授了制作方式,无奈原料受限,自家制的不够用的,只好再来县衙作坊处购置。
造纸更令人意外,附近几个州府县格外推崇,文人之中流行用水纹纸制作诗集,引得各书坊争相订购。
谢砚行不住点头,韶远县冲势不错,接下几月只要平缓度过,不出意外码头修建完毕,三年一到,这知府就得换人做了。
江无眠诧异,从知县直接升任知府?
谢砚行笑了一声,“正如你刚才所言,韶远县自你赴任知县以来,平叛乱、体恤百姓、劝课农桑、制肥料增粮产,又有兴盛官学、启蒙百姓、修建码头、安抚民生。此间种种,不说知府,布政使你都当的!”
倘若如此功德政绩还不令其做个知府,不说皇帝,朝中大臣恐有的闹。
这等功绩不升官,是要逼人辞官挂印,让朝廷受千夫所指,朝廷威严何在,建元帝还有什么脸?
“升任知府尚未不够,你母亲应一同得诰命之身,我与你师娘也沾沾你的光。”
若是江无眠有位夫人,这事倒也轮不到谢砚行沾徒弟的光,可惜他身边无人。
思及此,谢砚行猛然一转身,扔下自己的酒杯,叹息道:“徒弟啊。”
江无眠额角青筋直跳,一听这语气,他总有种前头是个火坑的错觉。
……许不是错觉。
听听谢砚行说的,“你已出孝两年,称得上一句功成名就,合该思虑成家一事了。”
千万别学你那两个师兄,一个整日立在军营不着家,一个不孝子为了躲避相亲直接去了江南任职!
谢砚行每每想起教出的两个小混蛋,饭都少吃一碗。
只剩下最后一根独苗,他是千万挂念着,别学了两个混蛋不成家。
在谢砚行的期盼视线下,江无眠摇头,直言,“无意于此。”
他又祸水东引,“两位师兄年长,师父不若为其考虑一二?”
谢砚行:“……”
谢砚行缓缓摆手,捂着心脏痛苦地灌下一杯酒。
那两个小王八蛋能听,现在能跑江南道做官?!
见恩师一脸狰狞,杀意蔓延的模样,江无眠果断又换了话题,“韶远县海业大兴,弟子有意开展海洋养殖业。”
嗯?
海洋养殖?
这话新鲜,听说过养猪养鸡养牛的,头回听闻海洋养殖的。
陆上养东西种粮食已是艰难无比,海上又要怎么养?工具呢?如何定各家养殖范围?
海上不如陆地好说话,一阵风雨袭来,谁家的鱼跑了谁家的网丢了怎么算?
谢砚行收起材料,让人说来一听。
江无眠直接打开他带来的盒子,里面放着两个宽口瓷瓶。
刚开完一个,一阵格外鲜香的味道散开,整个人食欲大振,恨不得当场吃二两米饭。
谢砚行探头看去,里面是粘稠酱色物,以其上赤红色来看,好似是酱。但不见黄豆,刨除黄豆酱便是甜面酱,可甜面酱颜色更深,酱更粘稠,此物还能缓缓滑动,显然是种新酱。
“此物为何种酱?”他绕有兴趣地观察,竟是看不出一丝原料。
酱料在大周算一味上好的生意,北有黄豆酱、韭花酱盛行,江南淮南有甜面酱、腐乳一类,靠海的地方有虾酱蟹酱,不过这味道比腐乳还难闻。
吃不惯的人只觉臭味扑鼻,食欲全无,岭南道这儿虽经年有虾蟹酱料生意,不过不是本地人吃不惯。
这是头回见到用本地东西做的酱料,不同于虾蟹酱的臭味,此物倒是味鲜香、色赤红,卖色上佳。
江无眠笑而不答,短暂卖个关子。又开了另一瓷瓶,这回倒是看得清晰,里面是海带!
唯独这味道鲜辣,比酱更多一分刺激,令人不自觉垂涎三分。
谢砚行一闻,从中分辨出诸多味香料来,花椒、茱萸、茴香、姜、蒜……
“这道菜,为师的俸禄只能吃得起一顿。”他不由摇头叹道。
大周香料价值昂贵,胡椒价最高,花椒茴香也不是平常百姓家能吃的,茱萸姜蒜倒是便宜些,可再仔细一瞧这上面的油脂,足以做三顿四菜一汤!
小徒弟能赚钱,也真会花钱啊!
江无眠无语一瞬,道:“您放心尝,弟子付过钱。”
指着左边的酱料解释,“此物是蚝油,由生蚝提炼出的一种油脂,可做提鲜用,也可直拌面拌饭,不可吃多。”
一听能拌面拌饭,谢砚行喊来谢管家,吩咐厨房快做两碗阳春面来,再烫一壶小徒弟上回送的桂花酒。
谢管家眉毛不动,只扫了一眼上头空置的酒杯。
按夫人吩咐的量,今儿老爷没酒能喝了。
江无眠看了一眼桌上喝干净的小酒杯,约莫半两,幽幽提醒道:“恩师,师娘去绣坊半日多了,再过一时半刻就该回来。”
您今日喝了半两还要温酒的事儿,弟子可不会瞒着。
谢砚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摇头感叹,小徒弟也跟着两师兄学坏了。
谢管家欣慰地下去煮面,留师徒二人和谐相处。
江无眠浑然当恩师痛心疾首的表情不存在,继续介绍海带结,“此海带本身容易捕捞,但做成菜价格昂贵,一般人承担不起,不过有钱的世家和商人不在乎这点花销。”
这两种东西不难做,韶远县靠海的几个村寨也习惯了平日里鱼肉海带生蚝这些菜品。
然没有香料辅助烹煮,海鲜味腥,多数人吃不下这味道,也只有生蚝能入口。
前段时间修建码头,江无眠命人清理附近附着物时,发现上头附着两种东西,这倒是让他想起后世的海洋养殖,利用海边的东西发展当地经济。
蚝油与海带无疑是尝试之一。
韶远县里有吃海鲜的习惯,毕竟有句话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靠海就是吃海。
生蚝是海鲜之一,还是难得腥味小、味鲜美直接能入口生吃的东西。尽管在韶远县里一般是下锅小炒当小肉,或者随虾蟹一块腌制。
吃法少了点,但算得上当地特产。
海带则不然,不经腌制,只有盐味与海腥味,难以入口。
这是对江无眠而言,他吃惯了后来的调味品腌制的海带,只觉现在的海带味虽鲜,却偏寡淡,不能多食。
用诸多料卤出的海带,虽味道丰富也有层次,可少了辣椒调味,怎么都不对味。
可头回吃到的谢砚行只觉一股辣味直冲大脑,再嚼一口,厚重的海带块口感极佳,油脂与香味浸润其中,每一口带有不同香气,层次丰富,味道浓郁又不失海味之鲜。
待到阳春面一上,点上蚝油,夹一筷卤海带,只有一个字,“鲜!”
“有此物,何愁海带生蚝的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