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
谢砚行打发走小徒弟,连夜发信给大徒弟,事已至此,不若先等京中消息,以不变应万变。
白楚寒走之前,师徒两人就江无眠任职知府时间做过推测。
按通常情况,任知县三年回京述职,以所知之县评定知县功绩,评“上等”升迁,“中等”不动,“下等”照情况贬谪调动。
以江无眠政绩,任留京中知县不是难事。
可远在京中,其余弟子皆在南方,他一人独木难支,加之京中朝政大部分由韩党把持,前途难说。
看在江无眠本身价值以及所带利益的份上,建元帝绝然不会将人放置在北地,留守南方无疑是最佳选择。
问题是时间。
谢砚行下笔一顿,想到离去前一晚,师徒两人在书房中提及之事。
“朝中有消息传闻,提前召恒阳回京述职。”白楚寒用平淡的声音说出令人格外心惊的话。
谢砚行即便是心有预料,也是惊讶一瞬,紧而皱眉,“此时回京,不知是福是祸。”
江无眠任知县三年,仅过两年而已,任期未满,属于提前召回京中。
一般而言,召令官员回京述职,官途无非是平迁或升迁,毕竟这代表皇帝还记得有这个人。
真不记得,那直接写封公文递上去得了,过十天半个月指不定才能被上头看见,回个“已阅”。
建元帝此意,无疑露出要重用江无眠的意思。
“岭南道用过肥料的田地出了结果?”谢砚行很快意识到其中关联,必然是江无眠提出的肥料有大效果,足以撼动官场的规定。
白楚寒手上茶杯转了两转,放置桌上,“税粮还未入库,陛下先得了消息,正盼税粮转运船进京。”
他靠得近,南来北往消息知道得也快。
基本而言,依流程施肥的土地均产翻倍,来年用过肥料的江南道必然不缺粮食,粮价降低是肉眼可见的趋势。
如今便有米商观望,北上南下方打探价格,得以预见,米价波动不小,直到明年都不会停下。
谢砚行叹道:“只盼恒阳能留守岭南,深耕三年再做打算。”
但凡根基再深一些,就能北上与韩党掰腕,如今时间还是太短。
白楚寒哼笑一声,即便建元帝有心,他也会推动师弟留守南方。
天高皇帝远,有事能处理及时,桎梏相较而言比较小。
谢砚行顿了片刻,向白楚寒摆手,“行了,你心中有底,为师不多说了。”他其实还想叮嘱一番,莫要带偏恒阳,但转念一想,多见识见识也无妨,索性放了徒弟自由生长。
但谁知,不过几月,他这徒弟太过自由,长过头了!
好在是个念头,尚未付诸行动,有挽回余地。
修建河堤一事足以让建元帝下定决心,提前召江无眠回京述职。估摸不日圣旨降下,正能撞上海带推广。
谢砚行斟酌片刻,增增改改,删删减减,给忙碌的小徒弟捎过一封信去。
江无眠看完,面不改色收起,换一身常服去了官学里。之后的计划离不开官学——准确而言是许成许教谕的协助。
官学已开多日,摸底考试刚进行完毕。
许教谕与几位夫子正批阅试卷,满眼欣慰,不时点头,圈点出出色之处。
“教谕,此张卷上用的切题极巧,与《妙句注解》中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夫子递过一张尚未圈点完的试卷。
许成看了一眼,连连点头,“然也。笔法虽稚嫩,犹见峥嵘之色。”
一想到《妙句注解》所花的钱数,许成心下连连摇头,书好,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几百两的银子,卖了官学,也凑不齐这几套书。好在是县衙出钱,他们才能拿来一观。
平日里,都是凑钱租赁书籍,偶尔借抄书名义看个够。
至于买书,完全不能。
能买四书五经与科举指定的注解用书,已经耗尽家财,再无余力。
想到此,几个夫子心中无不是感激江知县的大方与对官学的大力支持,每日对课程更加用心,课业简直是卡着学生极限布置下去。
以至于,每逢休沐时,学生唉声叹气,熟练背起书箱回家。
夫子简直是丧心病狂!
但也足以证明岭南道的教学略有落后,需补上的课程不是一星半点。
江无眠踏入门后,听到夫子说的,疑惑问道:“测验如何?似是出现了不得了的好苗子?”
众人行礼见过,闻此言哭笑不得,哪儿能有好苗子能抵得过眼前的江状元如今的江知县?
相处两年间,官学中哪里不知江知县的本事?换言之,整个韶远里谁见了江知县不心生敬佩?
短短两年而已,韶远县由破败小渔村发展成如今模样,一切是江知县带来的,他们是心服口服。
试卷传阅过来,江无眠缓缓点头,较之上个冬日写的文章,略有进步。
不过今日他不是点评文章的,而是问许教谕是否接话本写作的。
许教谕下意识“啊”了一声,大人,您来官学找教谕不是为了科举,而是戏本?
属实出人意料啊!
这谁能想到?
想到了谁敢做?
——江无眠想到了,甚至亲身上门来了。
“时间紧急,辛苦许教谕多为此事忙碌。”江无眠限定了时间,还规定了大致内容,约等于海带版本的田螺姑娘,内容围绕海带的药性,所以这还是个魔改版。
许教谕从一开始的疑惑到脸色僵硬再到现在听得津津有味,只过了片刻时间。
听到故事结局,海带姑娘化作晨间清风消散,还真情实感红了眼眶。
江无眠:“……”
他只是杂糅了一番后世故事,不至于如此真情实感,仅仅是个故事而已。
他面无表情道:“麻烦许教谕写一出折子戏,倘若能有信任的班底更好,事成之后,以分成计。”
“必不负大人所托。”
许教谕本就不想推辞,又有报酬可拿,自然爆发出强烈的写作热情来。
不出一月,《三救海船》的折子戏便在醉流霞登场。
中间的戏台总算能给正儿八经的戏班子用上。
醉流霞内。
诸多商队来往,极为热闹,最近又上了新菜与折子戏,更受客人欢迎。
附近大小商队来的频率高出往常,极大推进本地商业合作进度。
胡掌柜更是放着自个的酒楼不待,靠胡家商队编外人员的名称,在醉流霞包了固定位子。
“胡掌柜,又见着了。”同样是做生意的罗领队与胡掌柜在门口相逢。
两人互相看了看,笑着一同踏入门内,陆郁习以为常,让伙计招呼客人,“见过两位,今儿还是一壶茶,三件老样子?”
胡掌柜哈哈一笑,“我俩正巧遇上,不若直接凑一桌。罗领队,去我那桌上听,正对戏台,好看又好听。”
伙计也机灵,见人有意,连忙前头带路引人过去,“两位老爷,里面请了。”
入座后,伙计忙去备上茶水点心,紧着前头的贵客用。
台下是折子戏的老看众,场场不落,还爱赏钱,有的头回给了金元宝,金光灿灿,分外迷人眼。
甭说台上唱戏了愣了一下,就连台下见多识广的领队们都不由看过去,到底哪个人出手如此阔绰。
江无眠正在楼上盯情况,闻言折扇一展,吩咐道:“去打听这人谁,什么情况,仔细别让人察觉。”
崖山领队周探风同在桌上,向下探过头去,脸上一丝笑意消影无踪,轻声道:“大人,此人草民认识,打过一两次交道。”
“北地来的米粮商人。”他指着台下侧面,扔出金元宝的人道,“多在江南道活跃,少有南下时。”
据他所知,这人是米商,来往江南道淮南道之间,岭南道不见人影。
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此人身上没有在海上奔波劳碌的气息,最多行走在内陆漕运上,二者虽然都是行船,但时间久了能看出其中门道来。
说完他的猜测,江无眠合起折扇,怼着下巴道:“不妨再猜测一番,此人何等目的?”
一个常年跑漕运的商人,为何要更改赛道换成海上商人?
两者都是和船打交道,可内陆漕运与海上行船总归有很大不同。
水上漕运,遇见风波或是迷路,只要撑过一段时间,迟早能遇见人烟得救。
海上遇难,货物丢失还是小时,最严重的是不辨方向、迷失海上、食物全无,最终落得船毁人亡、命财两失。
后者几乎是丧命的活计。
为何如此威胁下,也要转而化作海商?
江无眠用折扇敲了敲桌,结合这人是个米粮商人的消息,他心中大致有了想法。
未来一段时间内,南方粮食产量必然增多,短时间内市面上将会出现大量粮食,东西一多物价贬值。
曾高价收购的米粮迟早砸到自己手中,不趁机寻新出路,整个商队能砸在自己手中。
江无眠推测着大致情况,耳边一声锣响,醉流霞各处的人不由看向戏台上,“来了。”
只听台下骤然热闹起来,折子戏顺利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