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手他人买卖,何处交接?”
账房小心翼翼看着江无眠脸色,又看了看白楚寒手中的刀,“大人高估小人,这都是商贾私底下的行径,小人……小人无处得知。”
他就是一做假账的,上面人说了平账,他就琢磨怎么平账写明细,哪儿去探查其他人的秘密,所以这罪名应当算不得重。
但有个人许是会知道些内幕,“那驯马的眼利,许是清楚卖给谁家,又从那儿买来的马驹。”
驯马师向来擅长相马,还时常跟随上面人出门去找上佳马匹,对马匹成色、来路应当是一清二楚。
江无眠命人将驯马师提到一旁,拿着账房刚说的话堵他,两方一对,驯马师没了刚才负隅顽抗的劲头,整个人好似脱水蔬菜干巴无色了。
“这次总有的说道?你便是不说,本官也能从中问出实话,总有人受不住刑罚,吐出一星半点。你现在说是不说?”
驯马师斜睨了一眼账房,眼中好似喷火,但触及江无眠这一行人,又是弱小可怜地跪在地上,挤牙膏一样地说话,“城中几家喜好战马,又是边塞马场,有马人家很是寻常,因而多的是人借马育种,分好头胎二胎,送至马场相看,好的留下,驽马就自己养着。”
江无眠听着,对记录的主事说道:“一字一句记好,本官问过两遍,仍是不说实情,可见此人顽固。”
借马育种?亏他说得出口。
若是属于有借有还,那大笔银子是借出费用不成?
不是?不是借出费用,那就是贿赂官员,好,给相关经手的人加一条罪名。
不提银子,胆敢从马场借马,这也是违反律法,这些都是培育的战马,有一整个育种流程,就怕马匹后代不争气,养瘸腿了。
现在是个人都能从马场里借出育种,有个纠纷如何算?
什么是好马,什么是驽马?两者如何界定?单凭相马之人的一双眼?岂不是太过儿戏。
若是多塞钱,那不就能驽马留给马场,战马牵回自家,来日卖给马场。
驯马师原还想着往轻了说,起码罪名减轻一些,听江无眠这话,只好压下心思,老实交代,“大人明鉴,小人不敢欺瞒。平常有这种情况,还有另外一种是私下买卖马匹,马场中有照料不当的,瘸腿的受伤的染病的,会以驽马名义卖出或者直接送出马场去。”
江无眠回想这几个流程会涉及几个人,负责记录的肯定跑不了,兽医、运送之人、驯马师、相看马匹下单的人全有参与,从上到下这是没几个能留下的。
“想来都是熟手生意,行情如何?”江无眠按一匹战马的平价算,时间跨度十年,怕是能有几十万两的收入!
账房听罢,小声嘟囔:“行情大涨,平账都难平。”
众人:“……”
众人朝安修远和几个钦差脸上看过去,只见前者面色胀红,不知是羞愧还是愤怒,后者大部分则是淡然无比,江无眠更是示意人记录下来,留作证据。
安修远:“……”
安修远脸色由红转青,数额越高,从上到下惩罚越重,他这个布政使也难辞其咎啊!
驯马师交代得干脆利落,从今年行情说到他负责的总额,以及马场相看情形“……来的全是突厥人,虽然做了伪装,还做了其他打扮,可小的还是认出来,交易的都是突厥人。”
嗯?一般人做伪装,基本是弄个络腮胡,加个毛发,捯饬成莽汉模样,加上这地方太冷,裹得面目全非,根本看不见详细容貌,如何能看得出来是突厥人?
听口音还是看习惯?或是这人能一眼看透突厥人的伪装?
江无眠示意他继续,驯马师嘿嘿一笑,“不是别的,就是那天相马时人来的晚,点的烛火晃亮了人眼,小的瞧见那人眼珠子发蓝,这肯定和咱不一样!不是突厥人还能是谁?”
江无眠心下摇头,其他人许是也做了打扮,故意冒充匈奴,或是特意找来遗传突厥眼睛的混血,以此混淆视听,但还是让人记下这一细节,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详细线索了,能有一条算一条。
又详细问道:“除他以外,还有几人?如何确定要来相看?拟定消息的是谁?如何确定是固定与你交易的那几人?赃款正在何地?”
问的太多,驯马师知道的就回,不知道的就摇头,“全是主事随人联络,小的只是带人看马报上底价,再由主事传递消息,约莫是去的某家铺子,只要找人说买南方来的稻米就说明场中有了成年马匹或是指适龄小马驹,看中的马匹,每年出栏之前会陆陆续续以病去、意外失踪、马匹争斗以至骨折等名义消去记录。”
至于后面如何确定马匹正确地交给了交易方,那就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
其他人的赃款不清楚,他的钱是半给了银子铜钱半用米粮折价。
“钱粮一块给?”江无眠骤然发问,“是新钱还是旧钱,新粮还是陈米,栗米还是豆菽?!”
这又是一条难得的新线索。
若只是普通流通的铜板碎银,他们查不出来,可整个银锭许是有地方能查。米粮能透露的消息更多,新粮陈粮也能追踪一番,锁定具体商行。
江无眠猜测有名的商队应是都参与其中,只是有的转了几转而已。
做的越多,露出的破绽也越多,背后还有得线要捋顺。
驯马师道:“银子给的算不得多,有的大半用粮食抵价,还多半给陈粮,没有栗米全是豆菽。起码小的没见过栗米,全是不掺杂土块杂质的豆菽。”
江无眠沉默一番,直接对白楚寒道:“准备抄家,再命人掘地三尺,找出原本的粮食来。若是找不到,关城门搜查。最新一批的交易应当是刚刚进行完,这会儿能抓住几个商队抓几个。”
连一个驯马师的银钱都是用米粮抵扣的,上面的人只会更多,中间过一手的突厥人呢?岂不是也抽走了一些米粮,年年下来,拿走的数量何其多!
不说能供养一批骑兵,那也是养活了不少突厥人!
现在江无眠只担心他们用铜钱和兵器做交易,只盼着人应该没这么短视,还能守住最后的底线。
不过为了马匹都能生出这般的事儿,十年下来无人整治,恐怕经手之人的胃口个个大涨,一星半点的交易看不上,已是突破了那层底线。
安修远已是跌坐在椅上,面色铁青,他不必考虑惩罚多重了,只盼望着人别死在这儿!
和突厥交易粮食尚未能活,若是掺了铜铁,这群人全部死罪,他治下出现此等严重的纰漏,称不上死罪,活罪一堆,褫夺出身,流放三千里。
唉,为了银钱,犯下此等不可饶恕大罪,该死,实在该死啊!
白楚寒没直接出面,名下一群夫子和小将带着当地捕快出门审讯去了,他仍在皱眉思索,“好似那里不对?”
这交代得好像一清二楚,甚至连给突厥递消息卖粮食,暗中疑似铜钱交易的事儿都出来了,但还有不对之处。
他很快回过味来,“没有实证证明这群人背后是当地商贾。好似事情只有突厥和马场,商队反而隐匿背后,找不出任何一条线来证明他们参与此事。”
马场记录走的正经路子,所以就算有相同的马出现在家中,也可以说这匹马是自突厥买来的,毕竟就是突厥人做的中间商!
马场和突厥做交易,论理本不应该,但是这事儿犯规的是马场。商人和突厥做生意,这是互市允许的内容,顶多是大量粮食高价换马匹违法律法,犯不着死罪。当前还没有明确罪证指向商人向突厥输送铜铁,所以暂时不能动商队。
江无眠颔首,“物证人证俱在才行,现在只有人空口指认,你我清楚其中必有端倪,可实打实的证据不在,下一步需偏向此处寻访查证。”
当然,若是能将马场的人查抄一遍,找出交易证据最好,但这种留在纸面的交易证据实在难找,最好是借一个罪名查抄商人家中,这法子最快。
只要拿住了人,后面如何查找其他罪证甚至是引动大鱼,都方便得很。
希望此次查抄能有所获。
余下几日,江无眠便在审讯对证之中渡过,和他所想一样,明面上的粗粗查抄,的确没找到什么实证。
不过这等方式也有个好处,他找到了官员收取贿赂的罪证,历年下来,银锭几万两,铜钱又是几万两,证据就在家中。
行贿一方是当地飞金商队,为的是多挑选一些战马,用以拉送货物,扩大商队。
事情撕开一个口子,江无眠饭未吃完便叫人开始审问,只要能在这儿打开一个缝隙,就能撬动整个市场。
彭启带人去抓掌柜,顾鹤逢却纳闷,“何不将那商人一齐带来审讯?”
这摆明了是一整个都有问题,背后东家查账时又岂能放过这些高价支出?既然东家查过账,那必然知晓这部分银钱用在了何处,再大胆一点猜,为何这贿赂不能是出自背后东家授意呢?
江无眠摇头,“此事并非如此算来。凡事讲究证据,这些账目只能指向第一个过手的账房与领队,你无法判断他们是经过背后授意还是盗取主家钱财。”
说到后者,江无眠短促笑了一声,不乏嘲讽。
说是如此,然真相众人皆知,皆因这商队领队不是家中子弟便是签过死契的心腹之人,不然也不会放任其拿着千万两货物南来北往,换取银钱。
当然,也有个别的生了异样心思,想要吞拿部分,或是借此分家独立,几率很小也不是没有。
只看这飞金商队的领队属于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