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拂过血腥气息,硝烟与沙尘四散,坑洞越发显眼。
随行出战的南康卫心有余悸,简直望而却步。
在后方时等待时机出击时,投石机投掷出的一瞬间炸响,让人头脑一片空白,耳中嗡鸣,仿若地龙翻身。
原以为是上苍开眼,不料竟是江宪副做的!
众人看向江无眠的目光带有敬畏、惊悸与恐惧,在他们的认知中,唯有天上星君能拥有此等伟力。
江宪副……该不会是哪个星君?
不不不,韶远县里不都在说江宪副是酆都来的行者,掌勾魂秘技。
四周全是倒下敌人,自己人分毫未损,难道,那声响是江宪副的武器?!
脑洞大开的南康卫一个激灵,顿时不敢再想下去。
江无眠没管南康卫三观重塑,他拿来几根树枝,插在附近以作提示。
今晚一战中,火药大显其威,正如“轰天雷”一名,犹如雷霆自天而降,正中船上,炸得破破烂烂,再不能入海。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地形也起了几大作用。
若是换了火炮……
在炮弹中塞入沙石、锈铁、毒药等物,临到交战时分,几发炮弹兜头落下,杀伤力岂不是更大?
江无眠决定回去就找金不换研究这个法子。
眼下还是收集数据,给下次火药登场积累经验罢。
像是眼前这般大小的坑洞还有几个,其余的不是坍塌就是埋了一堆残躯断肢。
江无眠见此,看了一眼远处的盐场,轻描淡写对苏远道:“全部烧了,别影响盐场水质。”
苏远猛得回头,动作大到险些让人以为他能扭断脖子。江无眠抬头看去,对上苏远“见鬼”的表情,无声挑眉。
哪儿说错了?
这不是很正常?
过几日一涨潮,坑洞里的尸体泡发出巨人观,断肢血液带入海中。附近海水一循环,引入盐场,那成什么水质了?
“现成的火。”
江无眠一指身后,熊熊燃烧的船只照亮半边海滩,橘红色像是流动的血。
见苏远不动,他继续道:“明儿若是天晴,这一地东西变了味,指不定生出多少疫病毒瘴来,烧干净了骨灰撒海中海葬便是。”
他语气平缓地提出建议,不再看苏远选择,提上刀朝另一艘船走去。
今夜来盐场的共三只船,火势凶猛的是一艘,另外两艘没炸,运气实属不错。
但对江无眠而言,这意味着火药的不稳定和局限性,尚需改进。
他这会儿得去上面采集数据,查清是引线问题还是倒霉催的正好沾了水。
目送江无眠远去,南康卫中一阵沉寂,良久,苏远难得有点忐忑问道:“说实话,本将军平日里没得罪过江宪副吧?”
往常他们俘虏都算军功,充其量关起来给人吃剩菜剩饭好像泔水一样的东西,不然就是用完刑人没气了抛尸荒野,让山林里的动物加一顿。
做水师时,大部分海贼与亡命之徒命丧大海,没能留下尸体,这部分不用他们操心清理战场。
一朝来到南康府,大开眼界!
别说抛尸荒野了,这厮是直接一把火烧了干净,半点不留。
最令人心里犯怵的是,江无眠道来此事时语气正常,毫无心里负担,甚至更多是嫌弃,担心的也是这一地残肢污染了水质,影响海盐!
这……这是否哪里不对?
要江无眠来说,这无甚奇怪的。
前世时最为担心环境再次异变,污染物进入食物链,最终在人体内富集,导致严重后果。
大周不担心异变,但也要考虑到大量尸体堆积产生的细菌、血液携带的传染病、寄生虫等。
岭南冬日虽冷,可这儿没到零下结冰时,没有低温环境。
还是尽早清理干净,抛到深海区做养分为好。
最为重要的是,近海部分的海水与海鱼几乎都要进嘴,海盐更是从海水中析出的,虽然尽最大努力过滤,但看过眼下现场的人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负责清理战场的总旗耿直道:“您也就是抢了船坞几条船,别的没得罪过江宪副。”
说什么实话!
苏远嫌弃道:“去去去,听江宪副的,搬柴火烧干净!一个不留!”
总旗大声应下,忙不迭跑开。
“将军!”随江无眠一块来的锦衣卫过来请苏远过去,“后头船上发现了两个俘虏!还会喘气,大人请您过去控制一下。”
“活的?刚投降?”苏远大步流星朝江无眠所在的船过去。
两人面貌与大周人有异,发浅棕、金黄色,呈卷曲状,眉骨、眼窝与下颌皆是迥异非常,睁眼喘气的那个眼珠子是蓝色的!
苏远手一抽,险些没把刀招呼到人身上,江无眠伸手拦了一拦,“人还活着,看其衣着,应不是同伙。”
海贼多穿贴身服饰,袖口绑紧,少有像眼前两人一般宽袖,在船上行动做活不方便。
除非是无需干活的商队领队、东家这样,还能在茫茫大海上讲究一二。
且看船只外形与内部船舱,这几艘是普通货船,水手居住的船舱狭窄逼仄,床少得可怜,其余是货舱,放置着货物。
江无眠猜想,这两人应是原本商船上的人,船只遇到海贼,直被人抢了。
之所以留着人没杀,应是二人情况特殊,认识海上航线,懂得观星指路这类技能。
不然,为何要留他二人一命?
尚能睁眼喘气的被江无眠一掌打晕过去,另一个还活着,只是饿晕过去,两人暂时死不了,便被拉到南康府牢中关押。
——总得要防一手,等交战完了再行审讯,以确认身份。
苏远:“……”
这动作流畅熟练的,不知道以为江无眠才是指挥使!
人进了地牢跑不成,府上安稳下来这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知县知府安抚百姓,民兵与衙役加强巡逻,南康卫清扫战场,有用东西留下,其他的该烧就烧,烧不干净就拉去深海葬身鱼腹。
此外,船坞处的应会溪听闻有新商船停留在广台府,连夜喊起船匠,向南康府知府上表,派人去研究一二。
新知府头回接触这等事务,问过通判与师爷,往年全是江知府决断,实在不懂,向上请示三司!
都指挥司与按察司的人都在广台府,正好江宪副也在,问他是什么态度。
“大人,应总司请求,带人来勘察船只。”江无眠离得近,先接到消息。
近来几日,他一直停在广台府处未回按察司,主要为了盐场。
此番交战对盐场没多少影响,但对在这儿堆积的石料等物造成了损失,他正点人清理,计算损坏情况。
另喊来赵成测绘,眼下人正兴致勃勃设箭塔与重弩,预备要给前来抢劫的海贼、私盐贩子雷霆重击。
苏远正磨着赵成给南康卫两架重弩威慑别人,“赵师爷,重弩杀伤力堪比火药,靖海抓捕海贼时,但凡船上有一架重弩,那贼寇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一提船,赵成便想到一件事来,绷着脸道:“苏将军,南康卫征调的两艘水密舱商船何时归还船坞?”
苏远一听,立刻辩解开来。
江无眠摇头,自他二人身边走过,去了损坏船只上,对来人道:“南康府处有船登陆,先请应总司去码头那处研究。这里盐场,不好让人过来。船只砸透了,入海即沉,先在这儿搁浅了。”
来人尴尬道:“大人,您近来忙于盐场,有所不知。金道长那儿砸得比您还狠,没人手下留情,船全炸了!”
不然应总司早领人过去了,哪里用得找舍近求远啊。
金不换是按江无眠的比例配置的,奈何用量多了一些。
南康府那伙人是自码头那儿登陆,正好第二批投石机在码头商船上,让人推了出来,就在甲板上对着打!
距离算不上远,金不换又狠用量,一来二去,船底部炸开,进了水沉了船,近来才打捞上残骸,太过麻烦,不如来江无眠这里。
船搁浅了,正好,没沉底,还能上船看情况。
江无眠还真是头回听说,他只接到海贼全灭的消息,个中细节不清楚。
他摇摇头,仍是回绝道:“过些时日再说,现今不太方便。”
船坞处的人还没查清楚底细,不能随意放人过来。
附近就是盐场,露天没什么防护,实在是不能大意,暂且等明年修筑了简单城墙,有了防护,就好说了。
人一走,又来一个,这回说的是被俘虏的那两人。
“大人,人已经醒了,也能用饭。每日在牢中吵闹,念的叽哩哇啦,实在听不懂,布政使请您二位也一同过去看看。”
“这就过去!”
江无眠换了身行头,与苏远一道去了南康府地牢。
谢砚行、布政参议、姚宇泽、卫补之四人都在牢外看个稀奇。
其中卫补之还在回忆,“……北突厥不长这模样,眼珠子相似,头发有浅棕色,但脸不一样!”
这脸瞧着有棱有角,眼窝子陷进去的,脸上乍一看过去,全是撑出来的骨头,扎眼。
谢砚行煞有其事,跟着道:“入京使团中,异族人颇多,自天竺来的异域客人,有此容貌,但皮肤颜色不相同。”
这那儿能相同了去,一个南部热带人和一个北部温带人,皮肤不一样才是对的!
江无眠第二回见这两人,一眼认出,不是大周附近几个国家的,皮肤颜色偏白,骨架整体偏大,眉眼极有高加索人特征。
一张嘴,叽哩哇啦听不懂,他勉强能分辨出几个单词,但不确定此时的发音规则,但再看他们动作,江无眠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这两人身份——
传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