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疾行至松江府处,江无眠暂作停留,补充物资的同时,与白楚寒交换信息。
目前他所知道的部分来自本地探查,部分是审问王家放出的人,认知并不全面,届时在陛下面前辩驳审问也不占理。
初时下船,就见往日繁荣的码头露出三三两两渔船,岸上脚夫唉声叹气,满目愁容。
江无眠下意识看过去,这地方是松江府,他们船只没停靠错?
白楚寒一早让薛文等在码头接人,闻言面色冷肃,其中有愤懑之色,却碍于某些原因仅是冷哼一声,“三三两两不经查的,最近牢中已是爆满,早前还定罪了一批,该流放西北的走了,腾出来的地方还不够塞人的。”
看出这段时日里,松江府到底有多忙了,薛文能在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喘口气,也是托了江无眠的福。
“大人您这边请,都督早已命人备上饭菜,一路舟车劳顿,先做休息,明日都督了结手上之事就能来寻您做安排。”
王家入狱一事牵连甚广,江无眠的证据一到手,他们火速行动拿人,期间遇上难关不少,却被强势镇压。直到前两日,江南道才从混乱震动之中平息下来。
“王家已是伏法,你我手中证据足以将人定死,只差上京审讯定罪。”当晚,白楚寒风尘仆仆出现在饭桌上,喊来管家添了一副碗筷,与江无眠同桌用饭。
江无眠已是吃的七七八八,看白楚寒好似一天没吃东西的模样,让管家先是送了碗阳春面打底。
听他所言,显然是抓了王家现成,还是个大问题!
这么说吧,普通的商队都能有一二三四个问题,皇商可谓说是藏污纳垢,任一问题都能沾点,区别是能不能暴露出来。
白楚寒冷笑一声,曝出个大消息,“勾结外族,侵占江南织造局,于江南道豢养水贼,条条状状足以让他死个明白。当晚拿人时,正见到和王家勾结的外族人,顺藤摸瓜,还抓出几个探子点。”
往年里松江府水师也不是没有靖海这项活动,甚至一年要出两次大的,春耕后一次,秋收后一次,其余时间全在近海徘徊。
然近两年来,出没的水贼和异族一跑得飞快,像是提前得了消息,可松江府水师排查多次,并无任何异状。
他曾怀疑商队与水贼之前的关系,也查出一二名堂来,但不料背后还有众多商队有所牵连!
江无眠倒不意外,人的私心是不断膨胀的,见过商队来钱的数目、吃过一次红利后就念念不忘,为使自己保持如此进项,何等事儿是干不出来的?
白楚对此颇为赞同,“除此之外,王家最大的罪名应属豢养私兵,足足数千名,闲暇时下田耕作,平日里习武操练,比不得顾家,却也有模有样。”
豢养私兵,在大周律法中仅有一条可以解释——意图造反!
江无眠不由皱眉,这就说不太过去了,养私兵一事不是没人做过,当年伍陵幼子伍德信下江南时遭人追杀,那时是顾家的私兵与死士,他们没能找出多少证据来,最后将罪名一推到夏家身上,建元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人。
——边关重镇处离不开顾家镇守,朝中一时之间无人能接替顾家人,只好重责夏家。
如今想来,能顺利找到伍德信并立刻袭击船只,想必还有王家参与其中。
江无眠把他审出的消息道来,两人一合计,发觉里面不太能对得上。
“土地买卖与盐课之间无甚关联,王家莫不是打草搂兔子,来都来了,先拿下再说?”
岭南现在的上等田地价格奇高,完全不愁卖,王家怕不是眼馋这点东西,加之要有个迷惑选项吸引江无眠主意,于是一拍脑袋直接让人诈骗土地契书去了?
江无眠有心牵挂此事,于盐课一道上分心,王家就能顺理成章的钻个漏洞,借此达成目的。
只要成功一次,王家能拿到精盐配方,自然就不在意这点土地——和盐课比起来,这点银钱粮食只算小头,能绊住江无眠,舍弃这部分也不心疼。
那土地契书轮转一事业能说的通了,既然能被江无眠追查到,那随便在谁手上都无所谓。
于是才会有张榕找到的部分被骗契书流落到其他人手上,王家仅是拿了部分上等田地的情况。
说到这里,江无眠顺嘴将他抓到的人报了一下,还提到了水贼反叛与外族人勾结意图侵吞王家一事。
白楚寒:“……”
三方人扯得江南道鸡犬不宁,如今王家也算是报应。
“松江府水师暂时无法动弹,过两日还有清剿,北上一事需耽搁两日,正巧还和王家有关。”
硬要说应算是与王家沆瀣一气的私盐贩子,原生私底下与官府势不两立,被松江府水师清剿一遍,没再冒头,如今借王家这一东风膨胀,应是要再清理干净了。
白楚寒说是两日便是两日,断了王家渠道与众多商队的耳目,对私盐贩子一阵埋伏,围追堵截之后果断挑了这一寨子。
私盐贩子入狱,接下来便是审问拿下口供,但这也并非必要,从寨子里拉出来的官盐袋子上还留着往年的印记,只需带上物证与盐铁转运司相互对照一番,事实真相即可水落石出!
所以白楚寒所说的提审,是为找到私盐贩子与王家勾结的证据。
虽说豢养私兵一事足以让王家诛九族,但其余事情的受害者也要个交代。
松江府上先将近日以来的事情汇成密信,发往建元帝处,等事情正式告一段落后再行上公文。
而建元帝此刻正与齐总管躲在行宫处后宫安置的地方,还借宫妃打掩护,锦衣卫将江南道密信呈上时,建元帝正在看上一封密奏。
“两日之内兵分两路?”建元帝看着信上所言,一算时间便知,此次带来的人中必定有部分是特意安置的探子。
若非如此,这一群来势汹汹要告御状的朝中重臣,必然会一窝蜂来行宫处逼他做个决断出来。
眼下兵分两路,不就是不确定他人在哪儿,想要以防万一吗?
念及此,他心下生出火气来,这等明显是谣言的东西也有人信,并且打着这一旗号试图逼他残害臣子。
居心何在?!
要说建元帝判断这全是捕风捉影谣言的理由也简单,江无眠刚把他们投资海商的账簿送来,上面有何账目一清二楚,还上奏了最近的物价与百姓生活水平问题,并就建元帝何时还钱一事展开了委婉询问。
咳,这并非重点,前面提到的物价与账簿才是关键。
江无眠大肆调查商队还有个关键原因——商队以各种方式偷税漏税,以至有部分商税对不上往年大致产量,排除损耗,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货物没交商税。
岭南财政本就摇摇欲坠,若非有江无眠在其中协调运转托底,早已在崩盘边缘,这还有人少交钱给他增压,果断不能忍,直接掀了摊子。
当然,事后证明这部分商队与王家牵连过深,应该给官服的商税给到了王家,而王家直接往自己兜里一揣,当做没这回事的模样。
此外,王家还试图兼并岭南道的土地,江无眠在密信之中阐述了这一问题的危害,也就是之前所说的税银税粮交不到朝廷,朝中加大税课压力,这种压力将转接到百姓身上,而真正得了实惠的中间人——商队完全隐身,暗暗偷大周的钱养活了自己。
建元帝可以容忍江无眠光明正大催他要钱,毕竟他能赖账不还。可他不能容忍一个家仆伸手偷自己的钱,这是明晃晃的挑衅,是侵犯皇家威严,是藐视皇权。
他绝不能坐视不理,还将严厉惩处这等偷窃之人。
今日是一个铜板,明日就是税粮税银,后日岂不是要偷窃朕的权柄,意图造反?!
松江府的密信便是此时来的。
建元帝看完之后试图掀了桌子,考虑到动静大小,最终还是拿起茶杯狠狠甩了出去。
咔嚓一声落到地上,清脆响声近乎是落在所有近侍心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们不过是几个闭嘴伺候人的,命在皇帝眼中怕是还比不过刚摔出去的青瓷碗。
那东西还是岭南道烧的,每一套都不一样,少一个碗,再也不成一套,的确比他们金贵多了。
齐总管见状,忙打手势让人退出去,他亲自接过伺候人的活计。
领头的宫女有序带人撤出,房间内只剩俯首的锦衣卫和粗喘气的建元帝。
只听一阵咬牙声过后,建元帝厉声喝问,“事情原委,一字一句不少,从头说起!”
王家豢养私兵,家中奴仆皆身配长刀,作军屯状。
密信上写到的东西不多,事情真相还在调查之中,然私兵一事是摆在明面上被白楚寒切实抓住的不争事实!
也就是说,他养出来的商队竟还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锦衣卫跪坐于地,低声告知他这一队探查的消息,“王家勾结外族,豢养私兵与水贼,暗中操纵江南道,证据确凿。原委之事,白都督尚在调查之中。”
仅是开口一句话,就让见过大风大浪的齐总管心下一跳,这王家莫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