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眠捞出一根吊绳,上面海带呈现淡绿色,并非最终成熟的墨绿色。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眼下是最为适合的收获时机,准备收割。”
海带是低温区作物,适合的水温是十几度。
岭南此刻已是十几度,眼看再过几日就要突破二十,再继续泡在水里,未来极有可能出现病变。
他放下吊绳,对后面跟着的船只做个手势,“收割。”
同乘船上的衙役可惜万分,再等一旬便能成熟,却不得不止步。
但无人质疑江知县的判断,快速划到浮标处,伸手从海中捞出一片吊绳,挣脱水的束缚,大片大片的海带浮上水面,放置船中。
因选取的幼苗不同,眼下各船上的海带特征也不甚相同,一眼望去,各类绿色叶片堆积在船上,犹如岭南的矮丘。
二次放置的海带苗不多,只收了几船便到岸上。
江无眠招呼人搬下船,“分开检查,无病害症状晒干,注意天气。”
他拿刀割下一段,新鲜海带带着一股海腥味,没什么奇怪的颜色或斑点。
海带的病变格外清楚,边缘变软、变色、点状腐烂等都是常见病,部分具备传染性,一旦预防不及,只能及时清理。
“千万注意,不能掺杂病变海带,一定挑捡干净。”江无眠再度重复一遍注意事项。
事关韶远县未来一段时间内最为奢侈的养殖品,他必须万分小心,营造出韶远县顶尖海带品牌。
一旦有任何瑕疵,功亏一篑,还会为别人做嫁衣,白送一条盈利法子。
江无眠回到县衙又找林师爷,“写个戏本,放醉流霞唱着。再编写歌谣传唱,另外……”
林师爷乍然一听,以为耳鸣听错了声,不由疑惑问道:“什么戏本?”
江无眠淡定回复道:“海带。”
没错,就是海带。
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能有话本传唱,事后再有自来水诗人写诗作赋扩大知名度,向人推销,谁会拒绝?
林师爷听完大人安排,一算时间,“您不如组个诗会?”
这年头最方便的传销还不是写诗作文章那一套?
身为平均亩产百斤的状元知县,说要组个诗会,谁能拒绝?
江无眠本人拒绝,“这几日我是算数算到头昏脑胀,用此事换换脑子。”
不对,等等,还有一人能胜任。
他想了想,列出简单的营销方案,东西一卷,去见恩师。
“师父您看?”江无眠想的法子——有事师父上去顶缸。
他忙不过来,师父总能忙得过来不是?
谢砚行刚下府衙,判完案子官服尚未换下,就见讨债的小徒弟又上门来。
心中连连叹气,“来见师父也不知带酒过来,真真是距离近了,都不念着师父了,哎,哎,哎。”
一连叹三口气,让江无眠险些以为自己做了天怒人怨的大事。
他面无表情搬出眼熟的海带箱,里面是切割完晒干的海带,“没酒,只有海带,您凑合吃几顿。”
有酒最近也不能给您喝,他被师娘师兄提着耳朵念叨多遍,喝什么都不能给师父喝酒。
谢砚行嘿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听江无眠道:“您过年时候……”喝成什么样您心里没数吗!
绝杀!
谢砚行不嘀咕了,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又是人模人样的恩师,挽起袖子开箱,“冬日里种的海带?”
捻了一把,手感与新鲜海带不同,颜色也有异,他最近看的海带不少,有了经验,认出这是未熟的海带。
“还需等上些时间长成,过几日晒干,运到北地去,称得上是夏日奇物。”
北方那群有钱有势的纨绔子弟,大把大把的钱往外撒,最不缺的就是几代人积攒的财富,最缺的是追捧的奇物。
运到那里,身价起码翻上十倍,期中利润可见一斑。
江无眠摇头,叹气道:“岭南气温不成,长成这样已是极限。”
谢砚行疑惑出声,“岭南一贯地热,故而能有双季稻,再向南更热些的地,一年三季稻似也存在,足以说明作物生长需充足温度。为何海带于此地不成?”
江无眠解释道:“师父您想,平日里是不是出海渔船才能在海网里捞出部分海带?”
他一强调出海渔船,谢砚行立刻联想到关键词,“水下温度不高。”
没错,海带养殖要求低温,但不能太低,冬天零下显然不成,但春耕后直升二十度的温度也不太行。
眼看天气直往上升,想及时止损,此刻必须收手。
“原来如此。”谢砚行明了,“岭南道成也气温,败也气温,一饮一啄,皆有定性。由此可得,江南道与淮南道是最为适合。”
后世里这两地也是养殖大户,尤其是淮南道,海边万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浮标。
天气晴朗时,一望水底,碧绿海带摇曳,霎是惊人。
但是现在嘛,那两地区又不在他们掌控之下,要对外保密。
谢砚行翻了一遍,计划可行,时间上需错开,“再过一月,北地商队南下,在那之前搭好戏台,为师府上开一场夏日诗会,记得用你那海带做文章。”
海里东西,自然要夏季呈上,最为惊艳。
与江无眠想得不谋而合,一个月时间写戏本,排练,再让名声传到江南道淮南道去,吸引商队视线。
解决这件事,他还有一件事要报上来,“韶远县产荔枝,能做荔枝坛子,保存完好,冬日里也不缺水果用。”
短短一句,又让谢砚行心脏停跳。
他缓了缓心脏,头疼道:“还有什么消息,全说出来,让为师一次震惊完。”
冬日里不缺水果,这和手上的海带一样,全是颇受人觊觎的东西。
之前有如此利润的,还是送给皇帝的“月上霜”配方,那是一两黄金一两霜!
那是碰都不能碰,直接让皇帝接手的买卖。
这两样东西一出,争相攫取江南道税银的皇子还不立刻把目光转向岭南道来?
以前不争这地方,是因为这儿远吗?
不是,这儿穷啊!
一来一去产生的收益还不如江南道倒卖粮食,那还费大力气从这儿买卖什么?
今年不同,江无眠折腾出来多种花招,商队如是云来,络绎不绝,眼瞧着韶远县发展起来,谁都不能放弃这块肥肉。
海带出来,尚且有转圜之地,这东西对生长水域有所要求,看他徒弟折腾了一冬天才有那么点产量便知其中困难。
相对“月上霜”而言,投入高利润低,还没到竞相争抢的地步。
但荔枝坛子能量产,投入越多,只要工艺不出错,产出越多,从中获得的利润越高。
虽比不上一两黄金一两霜的利润,但也足以让朝中某些极度缺钱但又有权有势的人眼热。
江无眠老实说道:“没了。”
最近就这两件事,水坝一事已过了明路,只待彻底收工时请恩师过去一趟即可。
海带是初次试验结束,具体数据还在整理中,等评估报告出来再决定是扩大养殖还是控制在某个区间中。
唯有荔枝坛子,这是还没开启的项目。
虽然他本意是想让海上远航时,用水果罐头补充维生素,尽量杜绝坏血病的出现,用来盈利仅是次要。
更大的作用,还是充当“药材”。
谢砚行:“……”
这徒弟和药材过不去吧?
他突发奇想问道:“酿酒不行?海上淡水稀少,往往以酒代水,既然你说关键是水果,果酒又如何不行?”
江无眠又重读了“新鲜水果蔬菜”中的“新鲜”二字。
而且,以酒代水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平常能喝水最好还是喝水,喝酒伤身,影响寿命。
谢砚行再度叹气,他何尝不知此事的重要性,只是此事一出,引来的豺狼鬣狗不知凡几,需仔细考量再说。
收下江无眠带来的文书,挥手让徒弟回县衙等消息。
“行啦,此事日后再议,先将你的水坝修好再提。你那账面尚余多少银子?”
反杀!
县衙账面的钱确实不多了,留下的是应急,他自己有钱,但不敢明目张胆干这事儿。
回到县衙,江无眠问过水坝进度。
林师爷翻开记录情况,“已到金苗寨,仅有一条拦水坝。昨日赵师爷完成测绘,今日刚开工,再过不久能转到干流上。”
金苗寨位于支流上,地势西高东低,北高南低,呈半凹陷状态,支流从西北流至东南,多数百姓居于此地。
流水决堤,最危险的不是水田,而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因而在干流设水坝前,工程队先拿此地支流练手。
次日一早,江无眠天不亮去了施工现场。
支流处水势汹涌,春日以来下了几场雨,带下不少淤泥,水面浑浊不见河底。
水坝在转弯后几百米处,赵成指着两岸地势水土说道:“转弯处缓冲,再遇水坝,冲力二度降低,能延缓使用年限。但建在这里有一弊端,转弯处至水坝的河堤需另外加固。”
这一段承担的冲击力最强,只要能控住短短几百米的水流,下游区域的安全性大大提高。
江无眠想到账面的钱,幽幽提醒道:“切莫超过预算。”
钱不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