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鹿并没有立刻回复厉行洲。
他趴在床上睡着了。
毕竟只要过了凌晨一点,他就会困得不能自已,什么事都无法阻挡他睡觉。
而且无论外界怎样的响动,他都不会轻易醒过来。
所以不管是窗外的电闪雷鸣,还是枕头边通讯器的震动,都没有惊扰到沉睡中的凌鹿。
直到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爬进屋子,凌鹿迷迷糊糊醒过来,抓过了通讯器——
“啊啊啊啊!”
他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不住蹦跶,尾巴在身后不停晃动,同时兴奋地叫喊出声,引得小水壶“咕嘟咕嘟”地滚过来,屏幕上冒出一长串代表着“你是否需要帮助”的符号。
他笑得一脸灿烂,告诉小水壶道:“我没事,我很好——是厉行洲,厉行洲要回来啦!”
他捧着通讯器,在上面敲出了一长串毫无意义的“啊啊啊啊”,不假思索地发出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废话,便又发了一个大笑的笑脸,和一连串的信息:
【太好啦!等你回来!】
【我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情要告诉你!】
【还有我们要做蛋包饭!还要给你看三叶草!】
【还有,要带你去看我们修好的大钟!好多事呀!】
噼里啪啦发出去之后,依然笑得眉眼都弯成一条线的凌鹿,晃着尾巴点开了另一条官方推送的公共信息。
这条信息说,联合军抵挡住了大地之城遭遇的第19次畸变期,污染源已停止扩散,本市将会逐渐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请市民们耐心等待、理性庆祝。
凌鹿愣了一两秒,这才察觉到了什么,一溜烟地往阳台跑去。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阳光裹着欢呼,晨风载着笑语,呼啦啦全都涌了进来。
往外望去,远处停业多日的店铺纷纷升起卷帘门,在门口挂出了联合政府的蓝底旗;这一个月来人烟寥寥的街道,骤然多出了不少行人。
这些人并不是要着急去什么地方,而只是太过兴奋,所以一定要出来走一走——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说话的声音比往常也高了几度,见面问好的第一句话或者是“早啊!我们赢啦!”,或者是“感谢厉将军,我们安全了!”
凌鹿望着远处近处的人,又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不觉再次笑了起来。
“我们赢了呀……”他小声说着。
这时,他手腕上的通讯器又震了起来。
他赶紧抬腕,发现是崔屿和小丁的信息。
两人的信息都是一个意思:太好了,终于扛过去了,小鹿快出门呀,快来一起庆祝一下!
凌鹿回复了他们以后,想了想,又给厉行洲发了两条信息:
【先生,今天天气真好,街上人真多,大家都好高兴啊!】
【还有,大家都在感谢你!大笑.jpg】
*
畸变期结束的第二天,城里的居民不约而同地穿上了黑色。
那天,挂着黑色挽幛的车队从城外归来。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牺牲士兵的名字。
人们排着队去墓园向他们行礼,再静静地放下一枝白色的花。
畸变期结束的第四天,去前线支援的谢尔盖他们回来了。
和欢送他们离开那天一样,人群在城门处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夹道欢迎凯旋的英雄。
畸变期结束的第五天,城市的限电时间大幅缩短。市场上有一小半的摊位重新开张了。
第六天,一号二号卫星城重启。
第七天,凌鹿从市场上买到了橘子罐头。
第八天,春台路终于有店铺开始营业了——虽然因为原材料种类有限,之前明明是卖烤鸡腿的店,现在改卖烤芋头了。
……
大半个月之后,大地之城的生活俨然恢复了正常。
和之前相比,城里多了不少穿便装的年轻军人。
谢老爷子说,这都是轮流探亲的士兵。按规矩,在这样的战役结束后,每位士兵都可以回家休息一小段时间。
说到这里时,谢老爷子一边用餐刀切着烤土豆,一边问凌鹿道:“你那位……在前线的,‘重要的人’,也回来了吧?”
都这些天了,哪怕是再重要的岗位,也应该可以轮休了。
凌鹿摇摇头:“还没有。”
不过自己收到了勤务兵们送过来的大盒巧克力。
谢老爷子放下手里的刀叉:“啊?是什么事耽误了吗?”
凌鹿诚实地应道:“不知道,应该就还是很忙?”
谢老爷子“咦”了一声:“那这人有说什么时候回吗?”
凌鹿还是摇摇头:“没有哦,他没有说。”
这段日子,厉行洲倒是每天都会回复凌鹿的信息,哪怕只是寥寥几个字。
但厉行洲从不会告诉凌鹿他在哪里,也不会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谢老爷子心道这事可不太对劲了,正要继续往下问,却被端着洋葱饼上桌的卢阿姨撞了下肩膀,意思是让他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凌鹿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两人的动作,自己举起水杯喝了一口,同时有些不解地想着:厉行洲……应该还是很忙吧?他现在是在哪个前哨站,还是在哪座卫星城呢?
*
厉行洲不在前哨站,也不在卫星城。
他刚和余总理密议完第五区的事项,正大步迈向停机坪,准备搭乘直升机从核心城返回大地之城。
第三区畸变期期间,第五区除了几次抨击第三区军事策略的电台节目外,没有采取别的行动。
但畸变期结束之后,第五区便以“推行新‘铁壁’计划”为由,通过正式途径向联合政府提出了重新制定污染物应对策略的申请。
厉行洲不得不分出时间精力,向委员会阐释坚持现有策略的必要性。
除此以外,主城资源的再分配、“藏星”计划的推进,以及这许多年来首次出现的军内贪丨污案……
要处理的事项实在太多。
他这次赶回大地之城,最主要的原因,一是污染区的污染指数回归稳定,可以在边缘区域重新建立前哨站;二是胡天教授发来信息,说“9级污染物的样本分析有了进展”。
至于别的原因……
厉行洲瞥了眼左腕的通讯器,眼底浮上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复杂神色。
试着做蛋包饭,去广场听那座古老的钟报时,还有,看看阳台上的三叶草……
这些,是自己想要“回去”的理由吗?
厉行洲沉默着登上了直升机,在旋浆转动之前戴上了降噪耳机。
*
厉行洲回到大地之城的公寓楼下时,已接近午夜了。
这一次,没有人欢笑着从门洞里跳出来扑到自己怀里。
他抬头看向三楼的阳台——
漆黑一片。
这个时间点了,凌鹿一定已经睡了。
毕竟只要超过凌晨一点,这家伙就会困得不分地点场合倒头就睡。
厉行洲正要独自上楼,突然心中一动,打开通讯器查了下凌鹿的方位。
他甚少使用这个定位功能。
上一次使用,还是凌鹿在城中遭遇污染物的时候。
当他接到驻城军队的报告,知道是一位叫“凌鹿”的居民报告了潜伏污染物时,他第一次启用了通讯器的定位功能,确认了凌鹿的的确确就在桂花巷。
这一次……
厉行洲有种直觉:凌鹿,本该陷入沉睡的凌鹿,并没有在他的房间里。
屏幕上亮起一个小红点。
果然。
从小红点所在的方位来看,凌鹿没有在公寓,而是在……春台路?
厉行洲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小红点,按下了通话键。
通讯器响了许久,无人应答。
厉行洲的嘴唇不知不觉抿成了一条直线。
终于,通讯器接通了。
对面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子音:“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