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蛋包饭’, 也太好吃了吧!”小丁搁下勺子,一脸惊艳地感叹着。
她看着面前被自己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盘子,再次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小鹿, 你家的小机器人真厉害!没想到机器人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凌鹿已经跟他们说过了, 这本来是让小水壶做给先生吃的,结果先生回不来,又不能浪费粮食, 就带来工作站大家一起分着吃了。
正好碰上小丁过来修东西,午饭时便顺理成章地多了一副碗筷。
“嗯……小水壶只是复制先生的做饭过程, 所以其实是先生做得好吃。”凌鹿一板一眼地解释着。
“啊?”小丁惊奇地睁大眼睛,“你家先生, 看着那么……那么不沾人气的一个人,还会做饭?”
迄今没有认出“小鹿的先生”是谁的小丁, 只记得对方面孔英俊,但给人的感觉又冷又硬, 浑身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样一个人,自己下厨做饭?
听见小丁的问话, 谢老爷子放下勺子,纠正道:“那怎么能叫‘不沾人气’?那应该叫深藏不露, 气质沉稳。”
小丁听得一脸迷惑, 心道怎么谢老爷子对小鹿先生的评价突然变得这么高?之前不还是“那不着调的小子”么?
凌鹿倒没觉得小丁的话什么不妥, 笑着应道:“嗯!先生会做饭,做得超级好吃!”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道:“不过, 他自己还没尝到呢……”
厉行洲做好了蛋包饭, 被自己给吃了。
小水壶做好了蛋包饭,结果厉行洲又回不来了。
谢尔盖看着凌鹿似乎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 郑重地说了一句:“小鹿,你家将、将……将来你就知道,你家先生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才临时回不来的。”
凌鹿乖乖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腕上的通讯器。
今天早上发出去的信息,厉行洲还没有回。
不过至少没有显示“信息无法发送”。
所以厉行洲应该还在生存区,没有在危险重重的污染区吧。
*
伴着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和旋翼呼啸声,直升机落在了19号前哨站附近的空地上。
厉行洲跳下直升机,又坐上颠簸不已的越野车,朝着矿洞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黑雾如同浓墨一般堆积在天与地的交界处,还在慢慢翻转、滚动,像是在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随时都准备着重新侵入这脆弱的人类生存区。
厉行洲的目光扫向窗外这些盘旋不去的污染源,与藏在黑雾里伺机而动的污染物,眉宇间尽是肃杀冷意。
昨天夜里,他已经收到了简报:
【负责勘察19号前哨站D区域的两支小队在行动中遭遇污染物。
其中,73队6分队第17小队三名战士全员牺牲;73队6分队第29小队两人重伤,一人轻伤,紧急救治后已就近送往黄昏之城。
本次污染物等级为4级,原生物为“蚯蚓”,变异后成年体体长近20米,幼年体体长近5米,攻击方式包括将猎物卷起后抛至地上、以口器进行撕咬。
据29小队队长陈雪及后续支援人员的口述,污染物攻击力并未显著高于其他4级污染物。
造成我方伤亡的重要原因,除污染物数量众多以外,是“该污染物存在伪装行为”。该污染物中的成年体蚯蚓,运用人类的衣物(一只手套),将自己的肢体伪装成人类的手臂,并模仿人类的动作(摇晃手臂),向人类发出求救信号。
在人类放松警戒接近污染物时,围绕在成年体蚯蚓周围的幼生体蚯蚓迅速释放大量黑雾,快速降低人类的抗侵蚀值,同时以群体方式展开围攻。
从17小队遗留的武器装备推测,他们在来得及开展攻击之前,就已经被黑雾侵蚀丧失了抵抗意识,随后被污染物撕咬吞噬。】
一刻钟后,越野车停在了一处临时搭建的圆形拱顶帐篷前。
帐篷外侧的地面上,是大片大片被高温火焰焚烧过的黑色痕迹。四周空气里还残留着少许污染物被烤成焦炭的臭气,以及……人类血液的铁锈气息。
帐篷外,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
厉行洲刚一下车,负责勘察任务的文少校——一位黑瘦精干的中年人便跑了过来:“厉将军,污染物的残留部分已无生命体征,躯体保持僵直状态长达三个小时,周围的污染值浓度也在缓慢下降,我们推测其大概率已经死亡……”
文少校说着说着,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他虽然极力在厉行洲面前掩饰着,却依然流露出几分“我真是有负将军所托”的痛苦。
昨天晚上,厉行洲拿到简报之后,立刻下达了命令:原地保留污染物,尽量保证其存活。
然而成年污染物已被当场烧毁,剩下的几条幼年污染物原本是准备放进标本箱立刻送往研究院的,从外表看上去也已经死亡了。
厉行洲的面孔如同被冰霜封冻了一般,除了阴冷之外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他打开通讯器,同仍在大地之城的胡天简短说了两句话,便在文少校和随行副官的陪同下进了帐篷。
不见天光的帐篷里,已经布好了电线,亮着冷白色的灯。
做过加固抗磨损抗腐蚀处理的地板上,用特制绳索固定着半截“蚯蚓”。
蚯蚓有一半的躯体已经被烧成了灰。
剩下的半截则布满了脓疮,黑色的污染源如同胶质一般凝结在了溃烂的外皮上。
正如文少校所汇报的,这半截污染物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生命体征,紫灰色的外皮也变成了黑灰色。
厉行洲绕着蚯蚓转了一圈。
他缓缓抽丨出了那柄纳米材料制成的军刀。
带着寒气的刀刃,慢慢逼近了污染物身上的环节。
“呲”的一声,利刃入丨体,污染物被斩为前长后短的两截。
黑雾,顿时从断口处喷涌出而。一旁污染度指示仪的读数迅速跳高。
文少校和两位随行副官都极有默契地拿出注射器,各自注射了一支稳定剂。
半分钟后,地上那截短的污染物渐渐塌陷下去,变成了一滩毫无形状的泥状;而长的那一截,竟然在原地开始不断抽搐,从口器的位置发出阵阵凄厉嘶鸣,同时渗出一股股黑臭的血水,外皮也从黑灰逐渐转为了紫黑。
文少校的嘴角又抽了两下,低声道:“这是……活过来了?”
厉行洲道:“再生。”
污染物,说到底也是变异后的生命体。
除了在攻击性和防御性上的全面进化以外,它们也会保留原生物的部分特性——特别是足以让它们获得生存优势的特性。
厉行洲看着地上的污染物,墨黑色的眸子里埋着凶戾:“两小时后再度切割。不断重复。”
“增派工程营士兵,这个区域就地建成实验场。”
“研究院的胡天博士稍后到达,他可以提供实验场所需的具体参数。”
“就让我们看看,你们,到底能伪装到什么程度。”
*
大地之城。
转眼又到了公休日。
凌鹿原本计划是和厉行洲一去看大钟,外加逛“丰收集市”的,现在自然是无法成行了。
不过他还是去了丰收集市。
小丁和崔屿大概是怕他一个人闲着没事干,早两天就约着要和他一道去集市逛一逛了。
凌鹿对这个“大地之城秋天最热闹、人最多的一场集市”本身也十分好奇,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丰收集市,与其说是一次繁闹的集市,倒不如说是一场鲜活的庆典,一个独特的节日。
这是大地之城从旧纪年就流传下来的习俗。
在入秋之后的第三个休憩日,辛苦劳作了一年的人们,会架锅起灶烹煮佳肴,载歌载舞欢笑打闹,聚在一起庆祝当年的好收成,祈祷来年也能风调雨顺。
大灾变之后的好些年,人们终日都只能躲在避难所度日,城墙以外的土地全都被污染物所侵袭,在生存都无法保证的情况下,这个节日自然是没了。
联合政府成立后,由于早期政府取消了一切“与军需无关”的民间节日,禁止任何形式的自由交易与祭祀庆典,这个节日也没能恢复——或者说,至少在明面上没有恢复。
人们只敢在私底下偷偷煮一碗土豆汤,和亲人好友躲在家里分着吃了。
一直到第三区改革之后,这个节日才起死回生。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大家自发地在这一天美滋滋地分享小吃,闹哄哄地卖手工制品,自得其乐地唱歌跳舞。
而“丰收集市”,也就自然而然地融合了“小吃街”、“跳蚤市场”和“街头表演”的多重属性,俨然成为大地之城除了“春台路”以外的另一大特色。
丰收集市的当天,凌鹿背着他的双肩包,和穿着短裤短靴的小丁、戴着软呢帽子的崔屿一起从公交车下来的时候,先被眼前川流不息摩肩接踵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里的人比夜里的春台路人还要多,都快赶上畸变期结束那一天,大家走上街头庆祝时的喧嚣景象了。
为了不被人群冲散,三个年轻人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勾着胳膊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兴奋地看着两旁的各式小摊,相互问着“这个不错,要不要尝尝?”或者“那个好像很有意思,去看看”?
其实这里的小吃并不比春台路的种类更多,这里的小手工制品也不见得比市场里的更有特色,但卖小吃的大多穿着传统服饰,卖手工制品的就是比往常更能吆喝,这么一个喧喧嚷嚷的氛围之下,倒显得食物更香甜,小玩意儿也更有趣些。
凌鹿夹在两人中间,东张西望地走出去一截路之后,在一个接一个的小摊子里,看到了一个转棉花糖的。
不像春台路那纯白色的棉花糖,这里的棉花糖有粉红的,有浅蓝的,还有巧克力色的。
有等在边上想买的姑娘,大声问着摊主,这巧克力色的棉花糖,可是真加了巧克力的?
那卖棉花糖的老人便笑了起来,说小姑娘你别开玩笑了,如今我去哪儿搞巧克力来放在棉花糖里?这个巧克力色只是放了焦糖色调出来的。
那姑娘的同伴也笑了,开玩笑说就算放了真巧克力,咱们也是吃不出来的——长这么大,自己还没吃过真巧克力是什么味道呢。
从边上路过的凌鹿,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
巧克力,是很厚重的香味。
棉花糖,是很清软的甜味。
但是自己现在既不想吃巧克力,也不想吃棉花糖。
自己比较想告诉厉行洲,“我看到了棉花糖。除了白色以外,还有好多颜色呢。”
然后……厉行洲会怎么回复这条信息呢?
凌鹿突然生出了几分好奇。
他决定今晚一定要这么发一条信息给厉行洲试试。
漫无目的地逛吃逛吃一阵后,小丁含着一颗糖葫芦,指着路边一个纸板做的招牌:“手偶戏!今年的手偶戏又回来了!那个特别好玩儿,咱们去看看呀。”
崔屿也赞同道:“这个有点意思。”
只有凌鹿不解道:“手偶戏?”
崔屿便给他解释了一下,说其实就是把布娃娃做成可以用手伸进去的布偶套,然后再操作这些布娃娃来演戏。这种手偶戏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舞台,不需要专门的演员,有两个手偶随便搭个台子就能开演了。
凌鹿“哇哦”一声,跟在两人后面也挤了过去。
越过一堆八九岁出头的毛孩子,凌鹿看见几个木箱垒起来一个台子,台上是两个比拳头大一些的布偶,正你来我往打得厉害。
这两个布偶,一个做成猴子模样,身着虎皮裙,拿着一根涂成金色的竹棍;而另一个,则是头上长角背上有翅,身后还拖着一根小小尾巴的小人儿。
那躲在台子下方举着手偶演戏的老人,一边用两只布偶做出许多动作,一边振振有词道:
“只见那恶魔又化作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年,哭哭啼啼地装作寻人模样,只说自家哥哥方才来给人送饭,过了这么些时间也不曾回去。那孙悟空自然识破了这少年乃是恶魔所变,冷笑着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这个怪物!’”
“话音刚落,孙悟空便掏出金箍棒,直直朝那恶魔头上砸去——”
“呔——的一下,恶魔当下就被打得稀碎,在空气中化成了一团黑雾。”
围在周围的毛孩子们,此时都“哇”的一声惊叹起来,叫着“孙悟空好厉害!”
老人乐呵呵地清了清嗓子,又继续往下讲:“这便是《齐天大圣三打大恶魔》的第二打。”
“接下来,且看这第三打……”
一旁的毛孩子们个个听得摩拳擦掌,这边崔屿却笑了起来。
他转头对着两位伙伴悄声道:“真是难为这位老人家了,这样也能东拼西凑演台戏……”
小丁满不在乎地笑着道:“东拼西凑有什么,有意思就好了,小鹿你说是吧——哎,小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此时的凌鹿,脸色白得不正常,额上沁出一点点汗,两眼也有些发直。
小丁和崔屿吓了一跳,以为是这里人太多空气流通不畅以至于缺氧了,赶紧扶着他离开,费劲地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让凌鹿坐下来休息。
凌鹿已经回过些神来,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我没事,我就是……呃,没想到……没想到这个戏会是这样的。”
没想到会看到头上长角的小玩偶,更没想到,这玩偶还有个称呼——“恶魔”。
小丁仔细看着凌鹿的脸色,惊道:“天,小鹿,你该不会是被那个手偶戏给吓到了吧?那,那就是哄小朋友玩儿的啊。”
凌鹿摇头道:“不不,我没吓到。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种玩偶。”
准确的说,是没见过“恶魔”。
至于另一个齐天大圣,倒是在菲莉亚的故事书里见过,还给菲莉亚讲过。
崔屿在一旁解释起来,说那两个玩偶完全属于不同的故事体系,只是现在这些故事都七零八落的,对应的玩偶更是凑不齐。那表演的老人家应该也就是图个乐呵好玩儿,才把《三打白骨精》的故事魔改成了《三打大恶魔》。
凌鹿抿了抿嘴,小声道:“我才知道,原来恶魔长那样啊……”
来大地之城后,凌鹿偶尔也会从旁人嘴里听到“恶魔”两个字,比如“那人居然就这么搞了一晚上,中间歇都不让歇,这还是人吗?分明是恶魔!”,又或者“我一定是被恶魔诱惑了,才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从这些话听上去,“恶魔”代表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凌鹿心里,“恶魔”没什么具体的形状或者形象,总之就是一团凶神恶煞的坏东西罢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恶魔”会和自己一样,有角有尾巴。
除了翅膀以外,那凶巴巴的小玩偶,不就像是自己的缩小版么?
崔屿听到这里,笑着拍拍凌鹿的肩:
“嗐,别说是你了,第三区的绝大部分人,除了一些老年人,和像我这种喜欢搜集旧书的,都不知道‘恶魔’是什么样啊。”
凌鹿听到这里,白着脸望向崔屿,“哦?”了一声。
见凌鹿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崔屿继续道:
“以前其他区的人,画出了头上长角的人,管那个叫恶魔;又画出了头上有光环的人,管那个叫天使。然后非说恶魔代表邪恶,天使代表正义,没事就安排天使恶魔打个架什么的。”
“现在啊,那些画着天使恶魔的书基本都找不着了,我们第三区的民间故事里,也没什么“恶魔”“撒旦”一类的,只有齐天大圣东海龙王……”
“所以啊,虽然我们的语言里还有恶魔这个词,大家也知道恶魔只会干坏事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恶魔的形象,就是这种头上有山羊角、背后有个翅膀和尾巴的模样了。“
“话说回来,”崔屿笑着摇摇头,“其实不管是什么样子,都不可能是真的,都是旧纪年的人类想象出来的而已。”
凌鹿垂下眼,默默从背包里摸出一小颗糖豆塞进嘴里,心说这些形象真的只是想象吗?我头上的角,我身后的尾巴,都是真真实实的啊。
*
夜幕低垂。
从集市回来已经有两个小时了。
凌鹿给植物浇完水以后,就这么呆呆地趴在了床上。
就连小水壶过来提醒他“该吃晚饭啦”,他都懒得起身。
他的尾巴,平日总会立起来晃动几下的长尾巴,如今无精打采地垂在一边,一动也不动。
“恶魔”,“头上有角的人”,“代表邪恶”。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受。
就连阳台上迎风招展的小三叶草都不能让他重新快乐起来。
凌鹿在床上滚了两圈以后,摸过一个枕头压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在菲莉亚的绘本上看到过,有种动物叫做“鸵鸟”的,受到惊吓的时候会笨笨地把头埋在沙子里。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有点像那只笨鸵鸟。
今天在集市上原本看到了许多好玩儿的东西,他都想一一告诉厉行洲的。
比如五颜六色的棉花糖,比如叮当作响的手工风铃,比如用丝线编成的手环……
但回到公寓之后,他只发了一句【去了集市,有趣】,就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了。
凌鹿又滚了两圈,抱紧枕头闷闷地“呜呜”了两声。
就在这时,通讯器震了起来。
凌鹿呆了一下,犹豫了两秒才接了起来:“先生?”
厉行洲的声音同往日一样沉稳:“集市,怎么个有趣法了?”
凌鹿从床上爬了起来,尾巴晃了晃,吱唔了两声,却没能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厉行洲的声音似乎比刚才又温和了些:“凌鹿,你今天怎么了?
凌鹿垂着脑袋又怔了几秒,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道:“先生,我,我,我看到了恶魔!”
厉行洲顿了几秒,又不紧不慢地问道:“嗯?在集市?”
凌鹿脸上一红,赶紧解释道:“不是真的恶魔……就,看到了手偶戏,其中一个手偶,做成了‘恶魔’的样子……”
就这样,凌鹿干脆把下午看到的听到的,还有自己之前以为恶魔是什么样子的,全都一股脑地抖了出来。
通讯器那端,厉行洲一直非常安静地听着,一次都没有打断凌鹿。
说到最后,凌鹿吞了口唾沫,小声道:“原来恶魔……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有尾巴,有翅膀,还长了角……”
说完这句话,凌鹿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扑扑快跳起来。
这种感觉……
竟然有点像之前做完“苏醒者适应能力测试”后,等着看分数时的心情。
厉行洲会怎么说呢?
他,他应该之前也不知道“恶魔”是什么样的吧?如今他知道了以后……
凌鹿再次紧张地咬了咬嘴唇。
这时,他听见通讯器那头,传来了一声低笑。
嗯?
“恶魔居然是在和孙悟空打架,真能想。”厉行洲道。
凌鹿“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说:“不不,先生,重点不是恶魔和谁打架,是恶魔的模样啊。”
“恶魔头上有角,我也,我也有啊……”
并且我还有尾巴——只不过你还没有看到而已。
凌鹿在心中默默说着。
厉行洲在那边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道:“凌鹿,假如我现在找到一只猴子,给它穿上虎皮裙,再给它一根棍子,它会成为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吗?”
凌鹿愣了下,道:“不会。”
厉行洲:“那为什么一个人,只因为头上有一对角,就会成为恶魔呢?”
凌鹿:“……诶?”
他还没有从厉行洲的诡辩术里绕出来,对方又继续道:“凌鹿,你刚刚说,‘恶魔代表着邪恶’,‘恶魔只会干坏事’,你认为恶魔都会做什么坏事?”
凌鹿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掰手指:“唔……变成其他人的样子骗人,诱惑人干丢脸的事……哦哦,还有,‘不停歇地搞一晚上’!”
虽然最后一件事自己听不太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咳……”出乎意料的,厉行洲像是被水呛到了。
凌鹿赶紧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厉行洲:“……没事。”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说的这些坏事,你觉得你能做到哪一件?”
凌鹿很认真地想了下,老老实实地表示自己一件都做不到。
厉行洲道:“你看,你连这些最基本的坏事都做不到……你就算有角有尾巴有翅膀,也做不了恶魔。”
“就像猴子穿上衣服握住棍子,可它没办法七十二变,也就做不了齐天大圣。”
凌鹿只觉得被绕得糊里糊涂的,脑子里跟浆糊一般。
厉行洲低低叹了口气,声音如同低音乐器一般带着磁性:“凌鹿,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坏人,是不是代表邪恶,不是看他的模样,不是看他有没有因为生病而长出了角,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你,明白了吗?”
凌鹿呆了快半分钟,脸上终于一点一点绽开了笑容:“我明白了!先生!我不做坏事,所以哪怕我有角有尾……有、有别的什么,我也不会是恶魔!”
厉行洲:“嗯。”
凌鹿放心地长出一口气,重新趴到床上,尾巴开始晃来晃去的,嘴里喃喃道:“太好啦,我刚才好担心呢……”
厉行洲道:“现在打算告诉我,集市有哪些有趣的地方了吗?”
凌鹿笑得眉眼弯弯:“有啊,有啊,有好多。”
他一样一样地说了起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直到其他好玩儿的好看的都说过一遍了,他才小声地告诉厉行洲:
“我们之前在春台路,不是看到过白色的棉花糖吗……”
“这次,我看到了五颜六色的……”
厉行洲“嗯”了一声,慢慢道:“你想吃什么颜色的?”
凌鹿的脸忽地有些烫,声音也更小了:“唔……我觉得……每个看起来都不错……”
厉行洲笑了。
不是那种低低的轻笑,而是纯粹的,因为些许的愉悦而发出的笑声。
腰背挺得笔直的指挥官先生,此刻的身形终于略略放松了一些。
他往后轻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指尖按着眉骨,缓缓道:“那好,等我回去,每样都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