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少年清软的声音, 将厉行洲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厉行洲看着眼前的人,轻轻抿了下唇。
凌鹿皱起了眉头:“先生!”
厉行洲的视线稍微挪开了一点。
所以要挑哪件事告诉他呢?
究竟是应该告诉他,其实他并没有学会跳舞, 还是应该告诉他, 其实他煮的茶真的很不好喝?
向来果决的指挥官先生,竟陷入了纠结的困境。
直到凌鹿近乎气愤地喊了一声:“先生我都知道了!”
他瞪着眼睛,脑袋上的小角深红发亮, 身后的尾巴完全炸开,真真是个气愤极了的模样。
厉行洲的嘴唇微微一动:“……?”
他到底知道了哪一件?
指挥官先生努力地猜测着。
凌鹿急道:“我来提示你!”
“就是上次, 上次在黄昏之城的时候,我问你想要什么礼物呀!”
“你那个时候肯定撒谎了!”
“除了听故事以外, 你肯定还有别的想要的!”
厉行洲:“……噢,那个啊。”
凌鹿专注地盯着厉行洲的眼睛, 自己的身体又朝对方的方向逼近了些。
如此一来,两人鼻尖之间的距离, 只剩下不过几厘米了。
明明外面是很安静的雪夜。
连雪粉落在地上,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可厉行洲的耳朵里, 却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吵闹,吵闹得他几乎不能正常思考。
他的眼前, 只有少年那璀璨如星的眼眸, 那挺翘可爱的鼻尖, 那微微抿着透露出不悦的润泽嘴唇。
厉行洲搁在身侧的手都不禁攥紧了。
他以极大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红润可爱的唇,不再去看那灵动闪烁的眼。
他逼着自己将视线上抬, 落在了少年乌黑的发丝上, 落在了少年深红的小角上。
偏偏这跪坐在自己腿间的少年,还要开口逼问自己:“先生, 你到底想要什么……”
厉行洲的喉结再度滚动。
指挥官先生的耳朵尖,开始慢慢发红。
我想要什么?
我现在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凌鹿专注地望着厉行洲的眼睛,判断着他视线的方向,同时极力回想着厉行洲与自己相处时说过的话……
“啊!我知道了!”
“我知道先生想要什么了!”他大声道。
这话一说出来,凌鹿惊奇地发现,厉行洲的脸,竟然染上了一点红?
向来都从容优雅的先生,居然流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
厉行洲稍微眯了下眼睛,低声道:“你……知道了?”
凌鹿点点头,带着几分“我真的很厉害”的自豪:“我知道了!”
“你一定是——”
“想要拧我的小犄角!”
哼哼,我都想起来啦!
之前厉行洲不就说过,看到我的小角,就很想动手拧一拧,又怕给拧坏了?
当时还以为他是开玩笑。
结果他是真的想拧!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这么死死地盯着我的小犄角?他一定是手痒了!
凌鹿得意地想着。
果然。厉行洲缓缓垂下眼帘,像是叹了声气,又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般心虚:“嗯。你说得对。”
“我的确……很想碰碰你的小角。”
凌鹿长出一口气:“哎呀,那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嘛!”
“这为什么也要瞒着我呢?”
“拧是不能拧的,但是碰一下摸一下都是可以的呀!”
虽然自己从来没想过要让其他人来碰自己的小犄角,但……
但厉行洲是不一样的。
厉行洲现在是我的室友呀。
厉行洲:“……这样噢。”
凌鹿点头:“当然了!以后这种事不要瞒着我,不管是小角还是尾巴,只要你想摸,我都是会同意的!”
不管是小角还是尾巴?
厉行洲脸上的神情颇为微妙:“……嗯。”
自觉终于把所有事都说清楚了的凌鹿,既不生气也不难过了。
那张方才皱皱巴巴的脸,终于又舒展开来,还带上了他一贯的明快笑容。
他换了个姿势,坐到厉行洲的身旁,尾巴在身后一晃一晃的:“那,先生,我们说好了,以后不许骗我了哦?”
厉行洲:“嗯,说好了。”
和厉行洲达成了新的约定,凌鹿心里安稳极了。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他看着厉行洲,神色肃穆:“但是,先生,你骗了我两件事——两件太多了,这是要惩罚的!”
厉行洲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带着几分无奈:“惩罚?你想怎么罚?”
凌鹿:“作为惩罚,今天不给你讲你最想听的《海底两万里》。”
“我要讲《匹诺曹历险记》——就是那个一撒谎就长鼻子的小人儿。”
哼哼,怎么样,我这个惩罚很厉害吧!很有教育意义吧!
凌鹿连尾巴都扬得更高了。
看着得意洋洋的凌鹿,厉行洲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但他的眼底已是无法遮眼的笑意。
他轻咳一下,用严肃的语气回答道:
“没办法,我只能接受了。”
“我会记住这个惩罚的。”
凌鹿满意地点点头,心说先生的认错态度真的很好。
他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身体,深红色的眼睛半眯起来:
“好啦!惩罚也说清楚啦!”
“你快来摸我的小角吧!”
这下厉行洲真是有几分错愕了:“摸你的小角?现在?”
凌鹿兴致勃勃:“对呀对呀!”
“快摸!摸完之后,我就可以给你讲故事了!”
“其实《匹诺曹》的故事也很有趣的,先生应该也会喜欢的……”
凌鹿后面说的那些话,厉行洲完全没有听进去。
他早已抬起手,指尖按住了那深红色的小犄角。
凉凉的。
像旧纪年流传下来的玉器。
手感出奇的好,让人忍不住想多摸摸,甚至想用手把它整个握在手心里。
厉行洲强忍住没有将这小犄角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可他的指腹,已无法抑制地在犄角外侧摩挲了两下。
随着他的动作,只听这小角的主人“啊”的轻唤了一声。
厉行洲立刻收回手,急道:“是不是会痛?”
结果凌鹿抬起头,一双眼睛竟有些水润:“不痛诶!感觉,感觉好好。”
“就好像……唔,就好像冬天裹在软乎乎的被子里打滚,又好像是在春天的时候吃到了先生送来的巧克力,好舒服!”
他歪着脑袋,脸上的神情渐渐迷茫:“不过……”
厉行洲:“不过?”
凌鹿眼皮开始往下落,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不过好像有些太舒服了……舒服得让我有点……犯困……”
“好奇怪哦,现在还不到一点啊……我不应该这么困的……”
说着说着,他便开始哈欠连天,眼睛也是快要睁不开了。
明明自己的卧室就在几米远的地方。
可自己就是连站起身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明沙发上就有松软舒适的抱枕。
可这些抱枕,看起来都远不如厉行洲的肩背让人安心。
好想抱住他,或者贴住他啊……
不过不行哦,先生的左肩左胳膊都受伤了呢……
凌鹿一面用最后的清醒提醒着自己,一面完全不可控地,倒在了厉行洲的右肩之上。
就在他的额头碰到厉行洲肩膀的那一瞬间,他便发出了匀称的、象征着好眠的呼吸声。
而厉行洲,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让自己充当着凌鹿的人丨肉枕头,一动也不动。
虽说他知道,即使自己站起来,即使自己把凌鹿抱起来放到床上,凌鹿也不会醒。
他以前并未想过,为什么凌鹿一到点就一定会睡着,还睡得那么沉。
自己现在……或许是知道为什么了。
厉行洲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恰在这时,耳旁响起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是小水壶。
这聪明的小机器人,为自己的主人送来了一床薄薄的毯子。
厉行洲接过毯子,对小水壶说了声“谢谢。”
小机器人摇晃着自己的水壶脑袋,屏幕上打出了快乐的笑脸。
厉行洲单手抖开毯子,再温柔地、小心地盖在了凌鹿身上。
他垂下头,轻轻嗅了一下少年柔软的发丝:
鼻尖传来的,是带着温度的、藏着一点点甜的味道。
他抬起左手拨了拨凌鹿的发丝,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晚安,我的小恶魔。”
*
“应该先吃哪个呢……”
“粉红色应该是草莓味,上次先生让人送给我的草莓软糖好好吃,要不我就先吃粉红色的?”
“可是浅绿色的也好好看,有点像刚长出来的三叶草,或者我先吃浅绿色的?”
凌鹿满脸困惑,掰着手指头,在很努力地试图解决“五颜六色的棉花糖,究竟应该先吃哪个颜色”这个大难题。
今天是公休日。
厉行洲说,他今天没有什么公务安排,可以一整天都陪着凌鹿,把之前约好要做的事都做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去吃“五颜六色的棉花糖”。
这次厉行洲没有带他去春台路,而是去了离政府广场不远的一个街区,找到了一家门口挂着云朵棉花糖标志的甜品店。
凌鹿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口气抓住七种颜色的棉花糖,结果店老板和蔼地告诉他,“店里的棉花糖都是现做的,想先吃哪种颜色就先做哪种颜色”,“棉花糖不能一拿一大把在手里,因为如果吃不完,一下就化掉啦,所以你一定要想好,到底要先吃哪个颜色哦”。
凌鹿懵了。
他真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最想先吃哪一个?
店老板是位胖胖的老婆婆,见这黑发红眸的少年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掰指头,非但没嫌弃这顾客太磨叽,反而乐呵呵地对着厉行洲道:“你家这位,真可爱啊。”
厉行洲唇角微勾:“是啊。”
虽说老婆婆不嫌弃,可犹豫纠结了足足5分钟之后,凌鹿自己不好意思了。
要知道,如果是在谢老师的店里,哪个顾客磨磨唧唧5分钟都说不清需求,谢老师的嗓门就该高八度了。
无奈,他轻轻扯了下厉行洲的袖子,以求助的眼神看着对方:“先生……我该先吃哪个啊?”
厉行洲走到柜台边,和老婆婆低声说了两句。
老婆婆笑呵呵地应了:“好嘞,我试试!”
凌鹿:咦?
十分钟之后,老婆婆递过来一束巨大的、有着七种颜色的棉花糖。
凌鹿又惊又喜:“这?这是彩虹棉花糖吗?”
老婆婆笑道:“这个名字好!这个啊,这个我也没想到能做出来,就叫它——‘冬日限定,彩虹棉花糖’吧!”
“刚才你家先生说,你其实每种颜色都很喜欢,分不出最喜欢哪种,能不能依次把不同的颜色卷在一起,做一个多颜色的。”
“其实我之前没做过这样的,毕竟这样一个棉花糖太费材料太贵啦——没想到还真做出来咯!”
听到这棉花糖竟然是厉行洲的创意,嘴里已经咬了一大块彩虹的凌鹿,眨着眼望向厉行洲:“谢谢先生!”
厉行洲抬手摸着他的脑袋:“不客气。”
“这样,你就能一口吃到所有颜色了。”
凌鹿高兴得不住点头:“嗯嗯!”
*
手里的棉花糖实在是太大了。
凌鹿和厉行洲牵着手,从甜品店一路慢慢走到了广场边,都没能把这朵彩虹吃完。
昨晚是个雪夜,今天却是个大晴天。
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纯净通透。
路面已经被被清扫过了,路面干干净净的,不用担心会滑到。
唯有钟楼下方的小广场上,非但没有扫雪,反而将周围的雪粉都给堆了过去。
如今广场里全是满场乱跑的小豆包,在堆雪人打雪仗。
因为雪粉堆得足够厚,哪怕有小豆包不小心摔了,也不哭不闹地自己爬起来继续乱跑,一旁的家长们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不会紧张地把孩子抱走。
还在啃着彩虹的凌鹿,看到这样欢乐的场景,不禁停下脚步,又羡慕又好奇地看着小朋友们玩闹。
那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就是雪人啊。
这飞来飞去的雪团子,就是打雪仗啊。
真的和绘本里的一模一样!
厉行洲站在凌鹿身旁,安静地陪他看着。
因为站得离“游乐场”太近了,冷不丁有一个雪球砸过来,正好砸到了凌鹿的腿上。
凌鹿也不生气,反而眼睛亮亮地说:“啊呀,我中弹啦!”
砸中他的那个小豆包,先是笑嘻嘻地冲他招手,又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之后,欢呼地冲凌鹿跑了过来:“是小鹿哥哥!原来是小鹿哥哥!”
不光这只小豆包,旁边还有好几只小豆包,也欢呼着涌了过来。
原来,这几只都是前几天会来听凌鹿讲故事的。
他们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凌鹿,一个个都激动得脸蛋通红,扑过来就拽着凌鹿要往雪地里跑,想让凌鹿陪他们一起玩儿雪。
手里还抓着半个彩虹棉花糖的凌鹿犹豫了:啊,怎么办!玩儿雪好像很有意思,可是棉花糖还没有吃完——不是说棉花糖会很快化掉吗?
这时,厉行洲就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从他手里摘走那半朵棉花:“我先帮你拿着,现在天气冷,5分钟内都不会化。”
凌鹿欣喜万分地点点头,眉眼弯弯地跟着小朋友们进雪场了。
其实,虽然这个雪场不收费,也没有人看管,但来这里的人都默认:只有小孩子才能进去,大人就应该在边上看着。
若是有哪个大人不知道这条“潜规则”,也想要进去玩儿雪,不光会有膀大腰粗的爸爸们跳出来拦住他们,里面的小朋友也会约好了一般,用雪团子往这人的脸上脖子上招呼,直到把这个不懂事的大人给赶出去。
可是,到了凌鹿这儿,这套“潜规则”就完全失效了。
先是守在外面的家长,纷纷说着“哎呀,是小鹿啊”或者“小鹿老师来啦”,非但不会拦着凌鹿,反而会大声叮嘱自己的孩子们“你们悠着点儿!不许欺负小鹿老师!”
而雪场里的孩子们,看到凌鹿来了,依然会用雪团子招呼他——但没人会砸他的脸,只会嘻嘻哈哈地往他腿上身上扔雪球,和他闹成一团。
5分钟过后,一旁的老钟楼开始准点报时了。
铛铛铛,连敲了十一下。
家长们开始招呼孩子们了:“回家啦,回家吃午饭啦。”
厉行洲也冲凌鹿晃了晃手里的彩虹棉花糖:快出来吧,糖该化了。
*
凌鹿坐在街边的木制长椅上,一口口吃完了剩下的棉花糖。
等最后一缕彩虹也被吞进了肚,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唔,饱了饱了!
不光肚子饱了,心里也好满足。
他抬头望着天,深红色的眼瞳微微眯着,喃喃道:“先生,今天好开心啊!”
“吃到了彩虹棉花糖……”
“和先生一起逛了小广场,看了大钟……还和小朋友们打了雪仗!”
“真好呀!”
真好啊,约好的事一件一件都做到啦!
厉行洲坐在他身旁,用一种近似于商量的口味,缓缓道:“凌鹿,今天下午,我想带你再去做一个身体检查。”
凌鹿依然仰着头,将脸庞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好呀。”
厉行洲沉默几秒,道:“你都不问下是什么身体检查吗?”
凌鹿笑了:“反正是先生带我去,肯定是对身体有好处的检查。”
“那些太复杂的名称我都听不懂,所以就不问了。”
比如每次抽血之后,化验单上那长长的符号和文字,凌鹿迄今都没弄明白过。
厉行洲没再说话,只是握着凌鹿的手稍稍用力了些——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抓不住他,就会让这少年长出翅膀,从自己身边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