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绿皮车去琉璃之城, 需要大约10个小时。
但搭乘直升机过去只需要2个小时。
直升机飞到琉璃之城上空时,这座城市尚未到宵禁时刻,街道上还点着昏黄的路灯, 大大小小的房屋里也透出些许的暖光。
这灯光星星点点的, 并不强烈也不耀眼。
可这片区域的外围,尽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和似乎能吞没一切的荒芜。
这样的寂寥荒野里, 唯有这一片或明或暗的灯火,在无声却顽强地宣告着:这是人类的城市, 这是人类可以生存、可以安睡的地方。
凌鹿戴着耳机,从舷窗俯瞰着下面的缥缈灯火, 一边看一边不住地惊叹出声。
但最让他惊奇的,是直升机掠过某处时, 籍着探照灯的灯光,地上突然呈现出一整面“镜子”——
平整、宽阔的镜面, 完整地映出了直升机的轮廓。
他“哇”了一声,随后扯了扯坐在自己身边的厉行洲:“先生先生!那个, 那个,镜子!好大的镜子!”
耳机里传来厉行洲温和的声音:“那不是镜子, 是琉璃湖。”
“旧纪年开凿的人工湖。”
凌鹿呆了两秒, 随即想起了之前《社会与历史》里学过的“琉璃之城”由来:
不同于历史悠久的大地之城, 也不同于在旧纪年流金溢彩的黄昏之城,在大灾变来临之前,“琉璃之城”几乎是一片荒地, 除了几座小型的、不成气候的内陆湖泊以外, 既没有什么资源,也没有什么物产。
在旧纪年的最后几年, 由于此地人烟稀少,被一处研究机构租用为实验用地。
因大灾变中资料遗失,该机构的实验目的已不可考。但当年的实验花费巨大投入甚多,为妥善安置实验相关人员,甚至在这片荒地就地建立起一座小镇,还炸出了一片人工湖。
人工湖的湖水清澈,湖中无鱼无水草,湖面平静无波,在光照之下宛如一面琉璃镜,蓝天白云均可入镜,故该湖被称为“琉璃湖”。
而这座比邻湖畔的荒原小镇,也就得名“琉璃镇”。
理论上,像这种临时建成的小镇,在实验项目结束之后就会渐渐被废弃,或者被改造为一个“荒野求生”的景点。
但大灾变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人口稀疏的荒原小镇,不像大城市那样散发着“厚重的人类气息”,也就不像大城市那样吸引污染物,反倒相对安全一些。
所以在大灾变初期,许多从附近大城市里逃生的幸存者就近躲到这座小镇,在此地艰难苟活。
这时,那片“一条鱼都没有”的琉璃湖,反倒显得格外重要了:
没有鱼,就不用担心在取水的时候,里面会突然冒出一只有着狰狞獠牙的污染物。
至于没有鱼是不是因为水质有异,这湖里的水到底不能饮用——在哪怕是毒药都有人会喝下去止渴的时期,谁还会关心这个问题?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琉璃湖成了此地最重要的取水点,附近零零散散地住了越来越多的人。
一直到三十年前,第三区的政府将最后一座主城定在了这个位置,修建了防御墙,清除了主城内的污染物,“琉璃镇”才正式成为“琉璃之城”。
不过,由于先天不足,和另两座主城相比,琉璃之城一直人口稀少,也没什么特色工业,很多时候都是靠着大地之城的救济才能勉强支撑。
直到厉行洲领着军队,以“卫星城加前哨站”的方式,将琉璃之城的区域往外推了两倍,还把旧纪年的诸多废弃小城镇囊入其中。
此时的琉璃之城,在奔流不息的碎月河上重启了荒废已久的水电站,带动了原有的纺织工厂;又在连成一线的天然湖泊群上尝试着人工养殖,建成了大片大片的养鱼场。
不止如此,随着水中污染物被彻底清剿、跨河铁路桥恢复通行,琉璃之城打通了与第四区之间的交通往来,成为了第三区与第四区之间货物运输最重要的关口。
自此,这座城市彻底不再需要救济,顽强不息地运转起来,独立养活了自己的居民。
*
凌鹿两手按着耳机,对着耳麦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琉璃之城”的名称由来,接着便满含期待地看着厉行洲。
厉行洲揉了揉他的脑袋:“嗯,记得不错,学得很认真了。”
凌鹿意满心足地笑了,侧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的点点灯光。
耳机里,继续传来厉行洲的声音:“琉璃湖确实很美——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湖边看看。”
凌鹿笑得更欢了,眼睛都变成了弯弯的两条缝。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对面,此次随着厉行洲出行的副官林中尉,已经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都看到了什么”的表情。
虽然厉将军和他身边这位少年之间的对话走的是单独频道,林中尉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厉将军看着对方的眼神,还有说话时的表情,以及最重要的——这时不时摸个头时不时搂下对方肩膀的小动作,这这这……
林中尉默默打开通讯器,在内部频道敲下几个字:
【厉将军恋爱了。我确信。】
周中尉:【??!和谁?】
白少校:【果然如此。】
林中尉:【当然是和他身边的少年了。】
周中尉:【将军身边?将军身边不是只有小鹿吗?】
周中尉:【小鹿是机械师啊,将军带着他一起出行不是因为顺路吗?】
林中尉:【……周中尉,但凡你别这么老实,我们都不至于现在才发现了。】
周中尉:【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
林中尉:【啧。】
*
直升机降落在了琉璃之城的警备区。
厉行洲直接去了办公室,而凌鹿则由勤务兵送到了城中的公寓。
这次的公寓,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带着一个开满鲜花的小院。
楼下客厅厨房,楼上两间卧室。
看到两间卧室的时候,凌鹿舒了口气:太好了,这次大家都可以睡在床上,不用纠结谁去睡沙发了。
他乖乖地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了次卧。
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凌鹿欣喜地发现:好耶,牛奶,面包,糖,还有厉行洲最喜欢的红茶!
不光有红茶,还有不锈钢的锅、不锈钢的茶具!
好耶,这样不用担心摔碎锅和茶具了!我又可以给先生煮红茶了!
就在他挽起袖子找出围裙干劲十足地准备点火时,通讯器震了起来。
“先生先生!”凌鹿快乐地应了声,开始一连串地说着这间公寓的种种好处。
当凌鹿说到他正要煮茶时,一直没有打断他的厉行洲突然出声了:“凌鹿。”
凌鹿:“嗯嗯?”
厉行洲:“有件事……”
凌鹿:“嗯嗯?什么事呀?”
为什么先生听上去似乎很犹豫?
是很重大的事吗?
厉行洲:“其实……”
凌鹿:“唔?”
厉行洲:“其实我最近不喝茶了。”
“那些红茶是留着做甜点用的。”
凌鹿:“诶?原来红茶还可以做甜点!什么甜点呀?”
厉行洲:“……红茶……布丁。对,红茶布丁。”
在和厉行洲约好了先吃牛奶布丁再吃红茶布丁之后,凌鹿摘下围裙离开了厨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卧室。
像在大地之城那样,他把厉行洲送给自己的玩具小鹿摆到了枕头边。
想了想,他又把小水壶塞给自己的小陀螺也摆在了边上。
都是珍贵的礼物,不能厚此薄彼。
收拾停当之后,他倒在枕头上,摸了摸凉冰冰的小角,再次确认:自己摸的话,除了稍微有点发麻以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会觉得暖和,也不会舒服到发软。
还是得先生来摸才行啊。
如此想着,凌鹿抓过那只玩具小鹿抱在怀里,捏了捏它的小角,打个哈欠睡着了。
熟睡之后对周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凌鹿,当然不会知道,他自己那对深红色的犄角,在夜里泛起了一点点的亮光。
伴着这亮光的,是一缕一缕细若游丝的黑雾,从犄角散发出去,裹住了枕边那只“小陀螺”。
*
次日清晨。
从厉行洲放在楼下餐桌的巧克力来看,这人应该是回来过,然后一大早就又走了。
对于厉行洲早出晚归这件事,凌鹿并不奇怪。
他比较奇怪的是,自己今天格外的饿。
以往的早餐只要吃一颗巧克力就够了,今天他一口气嚼了十颗牛奶巧克力,这才有了“吃饱了”的感觉。
怎么会这么饿呢?
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很消耗体力的事啊……
莫非是换了个环境,胃口变好了?
凌鹿一边胡乱猜测着,一边研究着城里的公交线路,最后背上双肩包出门了。
和地处温带、已经迎来初雪的大地之城不同,琉璃之城常年温暖湿润,并没有明显的冬天。
走在街上的人自然都不会穿厚重的冬装,只穿轻薄方便的春装或者秋装。
再加上此地的纺织业发达,又吸纳了以前边境地区的织染传统,当地人的衣服大多都是缤纷的颜色,上面绣着或清新或繁复的花纹。
凌鹿坐在公交车上时,对着眼前一个个如同将花瓣树叶做成衣服裹在身上的乘客,只觉得又新奇又好看,两只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最有趣的是,他们的鞋——
无论穿的是华丽的长裙还是活泼的短裙,无论男女老幼,他们的脚上全都是一双人字拖。
昨天在直升机上的是时候,厉行洲便提前告诉过凌鹿这个有趣的小细节。
据说,由于琉璃之城最早发展起来的是渔业,当地居民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渔民,为了下水方便,人人都不穿鞋,或者只穿拖鞋。
走在这个城市里,如果有人穿了一双不露脚趾的鞋,那居民们立刻就会知道:这人是从其他城市来的啊。
这大概也算是“看脚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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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
穿着周正的立领小衬衫、系着蝴蝶结式小领结的凌鹿,原本穿衣风格就和其他人大相径庭;再加上他脚上那双棕色系带皮鞋,简直就像是把“外来人士”这几个字贴在了背包上。
不过,这座城市的可爱之处就在于,虽然大家都知道凌鹿是其他城市来的,却没有人露出半点嫌弃或者排挤的意思,反而都会冲凌鹿笑一笑,表示友好。
坐在凌鹿身边的一位老太太,穿着颇具当地特色的暗紫色裹身长裙,头发在脑后梳成整整齐齐的一个髻,还插着一根木制发簪,看上去又精神又优雅。
凌鹿刚一上车,这老太太便注意到了凌鹿的身份,微笑着同凌鹿攀谈起来。
听说凌鹿是大地之城的机械师,过来是要找这里的机械师,老太太先是一脸惊讶说没想到凌鹿看着这么年轻居然是机械师,接着就说起了这位琉璃之城的机械师。
老太太这一说,冷不丁小半个车厢的人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表起意见。
其实在大地之城的时候,凌鹿听谢老爷子的意思,这位谭剑谭老师,脾气十分古怪,十分不好沟通——要不然,也不会逼着凌鹿立时三刻就要来见他,否则就不给写推荐。
可听当地人的说法,谭老师在此地的风评非常之好,声望非常之高。
老太太说,琉璃之城的五座卫星城,有四座都是靠水吃饭。除去官方的人工养鱼场,还有众多渔民是开着小渔船,终年在河上或是湖上结网捞鱼,有的干脆就一家人都直接住在了水上。
对这些小渔船来说,若是发动机出了问题,或者螺旋桨坏掉了,那可真是要了命的大事。
偏偏现在这些小渔船吧,大多都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谁都不知道下一分钟会不会直接散架。
还好,有谭老师。
谭老师作为这城里的机械师,主动放弃了等着别人找上门的生活,自己造了条船,整月整月地漂在河里湖里,一收到求救信号就立马赶过去,三下五除二地就能帮人修好船,避免了不知道多少起事故。
在谭老师日常都忙成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在定期上岸补给的时候,抽出时间给大家修理其他东西。日常有谁需要修个什么电动车留声机一类的,就运到码头对面谭老师的工作站,谭老师回到岸上之后,再按顺序开始修理。
当然了,由于谭老师一年到头一大半时间都在水上,所以这些东西修起来就没那么快,往往要积压许久才能修完。不过居民们也都理解,不会去催谭老师。
“你看看,这么好的一位机械师——”老太太感慨着,“虽说脾气怪了些,虽说不爱说话,但我们这个琉璃之城啊,还真离不开这位谭老师哦。”
小半个车厢的人都点头称是。
不过,也有人小声说,谭老师的脾气真的太怪了,坐在那里看人的时候就看跟要打人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毛。还有人说,谭老师的模样,与其说是机械师,不如说是军队里最凶狠的教官。
凌鹿这一路听下来,人都有点晕了,脑子里实在想不出,这位谢老师嘴里的“又臭又硬的糟老头子”和居民嘴里“心善人好但是看着凶悍的机械师”,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车到站了。老太太先是连说带比划地跟凌鹿说谭老师的泊位怎么走,后来干脆有更热心的一位大叔跳出来,说反正我也这站下车,我带你走一截,保管你不迷路。
就这样,凌鹿跟着这位穿着大花短裤的大叔,在码头边找到了谭老师的专用泊位。
正如老太太所说的,在泊位的对面是一间敞着门的工作站。
工作站迎面就是一间大库房,堆着好些待修理的物件,电灯电锅收音机,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库房后面,有两间关着门的房间,想来就是修理用的工作室和车间。
库房旁边支了个小帐篷,下面坐了一个下穿着灰衬衫别着蓝底银星徽章的年轻人。
谢老师曾经说过,这老谭连徒弟都不带,琉璃之城的服务中心不得不专门找了个年轻人来帮着老谭做些登记、通知的工作。
想来这就是那位工作人员了。
见凌鹿在库房外四处张望,年轻人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是找谭老师修东西吗?”
“来这里登记一下,不要着急啊,谭老师这两天应该会回来的。”
凌鹿扫了一眼登记本,发现上面是长长的一串“待修理”。
从时间上来看,谭老师大概有半个月都没回来过了……
正看着,年轻人站起身,探了个脑袋道:“啊,是谭老师,谭老师回来了!”
凌鹿一扭头,正看见一位五十来岁,头发花白身材健壮的老爷子,身后背着一把长长的钢筋鱼叉,手里拎着个布兜子,赤脚跳下一条摆渡小船,朝这边走了过来。
满脸胡茬的谭老爷子先同服务中心的年轻人交代了两句,从他那里接过登记册,随后就盯着凌鹿两秒,开口道:“老谢的徒弟?”
凌鹿点头说是。
谭老爷子又上上下打量他一阵:“黄昏之城那个受伤士兵的假肢,你做的?”
凌鹿说自己画的结构图,和余老师陶老师一起做的。
谭老爷子道:“跟我过来。”
凌鹿便跟着老爷子穿过库房,推门进了工作间。
这工作间里的摆设,倒是和谢老爷子的工作间相差无几,连工作台上工具的摆放方式都差不多。
谭老爷子拉开电灯,关好房门,目露精光地盯着凌鹿:“你想要推荐信?”
此时这老爷子的神情,若是换一个人来看,一定会觉得十分凶狠可怖,属于能把孩子吓哭了那种。
不过凌鹿对此向来都是反应迟钝甚至无知无觉。
所以他依然是乖巧点头:“嗯。”
谭老爷子将手里的布兜子慢慢放到工作台上:“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但你要做到三件事。”
“第一,给我把外面这堆东西修了。”
这是一开始谢尔盖就和老谭说好的条件,所以凌鹿毫不吃惊,当即点头称好。
谭老爷子又指了指那个布袋子:
“第二,修好这件东西。”
“第三,不许透露给任何人,我让你修了什么,以及和修这件东西相关的所有细节。”
其实两条要求也不算奇怪。
在大地之城的时候,也会有些顾客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来修这个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其他人啊?
按谢老爷子教给凌鹿的,人总有些不愿意他人知晓的秘密,既然顾客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应下来就好。
所以凌鹿没有起任何疑心,只道:“好,我不会说。”
谭老爷子这才将布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来锈迹斑斑形似一根拐杖的东西递给凌鹿。
凌鹿接过来在手上翻了两下,立刻就认出来了:
这是一只假肢。
准确地说,是动物用的假肢,而且颇有些年头了。
他眉头一皱,想起了谢老师告诉过自己的:
二十多年前,谢老师曾经帮老谭最心爱的那条黑贝狗狗,特地做过一副狗狗用假肢。
难道……
这就是那只狗狗的假肢?现在坏了需要修理?
按理来说,整个第三区,能帮狗狗做出假肢的,也就只有谢老师了吧?
而且从这个关节的精巧程度来看,的确就是谢老师的技艺。
可是不对啊……
一只狗狗的寿命,我记得从绘本上看到过,也就10年左右?
正疑惑着,谭老爷子开口了,声音低哑;“我新养了一只狗。”
“和之前那只黑贝一样,它的前肢也受伤了。”
“还好我保留了以前黑贝的假肢,就拿给它用了。”
“现在假肢卡得厉害,关节也动不了,没法用,你看应该怎么修。”
凌鹿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两只狗狗啊,不是一只特别长寿的狗狗啊。
他端详了一下手里的旧假肢,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
“谭老师,您看这个接受腔的地方——”
“很明显,这只新狗狗的体型比之前的大了不少,这个接受腔对它来说太小了。”
“我虽然没有给狗狗做过假肢,但我理解,最基本的方法都是一样的:我得看到这只受伤的狗狗,亲手测量它的断肢部位,才能做出适合……”
“不行!”凌鹿话未说完,便被谭老爷子厉声截断了。
灯光下,谭老爷子的眉毛都立起来了,脸上沟壑深深,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不行,你不能见它。”
“这只狗怕生。”
“我怕它咬你。”
凌鹿呆了几秒,挠了挠头:“这样哦……”
他想了下,道:“既然这样,谭老师,我教您怎么测量?其实很简单的。”
“您把数据量出来告诉我,我用现有材料重新做个接受腔。”
“不过,考虑到这个体型差异,还有这个旧假肢的磨损程度,我也不建议继续用这个旧的。”
“如果怕它咬人,可以由您牵好了,我来观察它的肌肉适应能力和活动习惯,再重新定制一个……”
谭老爷子干巴巴地道:“不行。”
“不能见。”
“我量,量完给你数据。”
“包括身高体重。”
“其他的,你做,你修,拼好之后给我。”
这是不带任何商量的语气了。
分明就是:要么按我说的来,要么你滚蛋。
凌鹿:“……”
行吧。
果然是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头子呀。
甚少腹诽他人的凌鹿,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嘀咕了这么一句。
*
听凌鹿说明白了要怎么用石膏取型之后,老谭便把工作室的钥匙丢给了凌鹿:“我去给它测量,明天给你模型。”
“工作室随便你用,其他规矩和大地之城的一样,你到点就走。”
“还有,修好的东西,修理费全部归你。”
说完,这老爷子拿了两件东西,背着他那把寒气逼人的重型钢叉离开了。
听到“工作室随便用”,凌鹿哪里还分得出心思琢磨其他的,立刻就找了工具,开始一件一件修理起库房里积压的物件来。
这一修,就是大半天过去了。
中间那位服务中心的年轻人小孙,进来看过凌鹿两次。见凌鹿修得太投入,也没敢跟他搭话,默默地给这位机械师倒了杯水。
下午两点,凌鹿终于打算停下来喝点水吃点糖,算是午休。
他在工作室里伸伸胳膊踢踢腿,前前后后地绕着走了两圈,冷不丁发现,在工具箱后面,有一张被挡住的老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眉目刚硬的军人,抱着一只非常帅气的黑贝。
照片下方用粗犷的字体写着:【谭剑&肉串儿,31年7月】
喔,原来这就是谭老师当年那只狗狗啊!
原来它的名字叫肉串儿!好可爱的名字!
凌鹿忍不住弯下腰,仔细看着照片里的肉串儿。
唔……虽然照片都模糊了,但这一人一狗,看着好亲密呀。
谭老师当年一定非常非常珍视这只狗狗吧,否则也不会费那么大功夫,跑到大地之城找谢老师给它做假肢。
可是,为什么他对自己新养的这只狗狗,态度就变得这么奇怪呢?
那么着急地让我给它做假肢,可是明知道没有当面测量会影响效果也不愿让我见它……
凌鹿想不明白,只能摇摇头,干脆不想了。
*
此刻。
老谭撑着他的摆渡小船,带着补给的一大包东西,划到了一处远离码头的幽静河心。
水里泊着他特意改造过的船:
上下两层,船甲坚固,动力强劲。
他拉开甲板上的舱口盖,背着沉重的背包,一步一步爬进了幽暗的底舱。
底舱的舱壁全都做了特殊处理,填充着从黄昏之城采购而来的隔音石,从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只有站在昏暗的底舱里,才能听见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和一下下动物躯体撞到墙板之上的沉重闷响。
老谭拍了拍舱壁,声音沙哑地唤着:“肉串儿,我回来了。别怕,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