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厉行洲一步一步走近, 老谭已是不由自主地伸出胳膊,将肉串儿的脖颈搂在怀里。
他的手上,是一柄短丨刀。
刀刃特意打磨过, 足够锋利。
他当然不是要反抗厉行洲。
他很清楚, 这位冷心冷面、誓要剿灭所有污染物的将军,对于“人类偷偷饲养污染物”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他也很明白, 站在厉行洲的位置上,最稳妥的做法, 就是一刀削掉肉串儿的脑袋。
他唯一的指望,或者说奢求, 是能在厉行洲动手之前,先行结果掉肉串儿的生命。
肉串儿或许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它很乖地靠在自己怀里, 一点都没有挣扎,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就像当年它刚刚畸变, 自己要对它下杀手时一样。
老谭痛苦地闭上眼睛,手上短丨刀一横——
“军犬, 编号PDX01203,原名‘黑色闪电’, 驯养人为97分队侦察组成员, 二级军士长谭剑。”
就在这时, 厉行洲语气沉稳地报出了肉串儿的身份。
老谭手腕一滞,不明白厉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作为一名曾经数次立功的军中成员,它本可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墓志铭。”厉行洲道, “而不是作为污染物, 惨淡收场。”
这一句话,让老谭立刻红了双眼。
他手里发抖, 声音发颤:“可是……可是……”
可是确凿无误的,肉串儿已经是污染物了。
厉将军如此大费周折,不就是想要尽快清剿这只污染物?
此时,这位第三军区的总指挥官,缓缓蹲下丨身来,平视着谭剑:“谭老师,我对您的请求是——”
“希望您、以及您的这位伙伴,前往研究院接受特别检查。”
老谭脑子里嗡了一下:不是要立刻销毁肉串儿?
等等,如果是“特别检查”,那是否意味着,肉串儿从此要被捆绑在笼中,被肢解被活剥?!
它作为一条荣誉至上的军犬,决不应该遭此待遇!
如此想着,老谭的眼神先是一亮,便又迅速转暗,竟是比方才还要阴沉。
厉行洲看着谭剑的神色变化,继续不动声色道:
“过去3年以来,琉璃之城外围的污染区,没有发生过一起污染物伤人、食人事件。”
“相反,在部分区域,增加了不少中型污染物残缺不全的尸骸。”
“曾经有人推测,这片区域是否出现了需要大量捕杀同类来满足食欲的高等级污染物。”
“但实地调查推翻了这个推测。”
谭剑的眼皮跳了几下。
“谭老师,”厉行洲放缓了声音,“这些污染物,全都是这只军犬为我们铲除的吧?”
谭剑立刻注意到:
厉行洲使用的称谓,是“军犬”。
不是污染物,不是怪物,是“军犬”。
他的眼睛再次亮起,盯着厉行洲道:“是。”
厉行洲道:“因此,我们希望,这只身体有异的军犬,能接受进一步的、无损健康的检查,确保它——”
“确保它如同您所认定的,无论外貌如何改变,内心始终是您最忠诚的伙伴。”
谭剑的眼眶湿了。
他哑着嗓子道:“您、您不怀疑……?您不杀它……?您相信它……?”
这位严苛无比,从来都是以雷霆之势打击污染物的将军,面对已经变异至此的狗狗,竟然……竟然给了它一丝生存的希望?
厉行洲道:“我相信数据。”
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厉行洲站起身,探照灯如雪的灯光在他脸上映出了浓重的阴影。
“如果检查结果能证实我的想法,那么,二级军士长谭剑,你和你的伙伴,需要承担一项非常重要,也极为艰巨的保密任务。”
谭剑的身体再次抖了起来。
但不是因为恐惧或是愤怒,而是因为激动,因为希望。
无论是自己还是肉串儿,都没有被简单地视为异类,没有被当做无法接触的怪物。
甚至,自己和肉串儿,还有可能继续被军队所接纳?!
他带着肉串儿站直了,对着厉行洲行了军礼:“是!将军!”
*
夜色茫茫。
谭剑和他的军犬已经坐上了前往大地之城研究院的专车。
在那里,胡天教授他们会对这“史无前例”的样本进行详细研究。
在亲眼看到肉串儿之后,厉行洲可以确信:在那已经变成怪物的身体里,依然留有那只军犬的意识。
至于这到底是污染物的进化出现了“反方向的变异”,还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孤例,就交给研究团队去论证吧。
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需要解决——
第五区。
第四区今天找上门来“自取其辱”,上演了一场闹剧。
但第五区没有做任何动作。
这不合理。
按照第四区的执行能力和人员配备,即使发现了“为污染物制造假肢”这样的证据,也只能是“闹上一闹”,“添些麻烦”。
换成第五区来操作这件事,足以让第三区的高层都陷入一场如履薄冰的自证,甚至被迫答应一些第五区的要求。
但第五区什么都没做。
这不是他们的风格。
他们放弃了一个这样的机会,恰恰说明一件事:
他们正在准备的事情,远比“打击第三区”来得更重要,也更紧迫。
看来……
果然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厉行洲按了按眉心。
*
头上顶着个锅盖形状“防撞击装置”的凌鹿,将小陀螺放在手心里,专注地盯着它,屏息凝神。
因为厉行洲说要暂时封闭工作站,所以凌鹿只能带着小陀螺回家,用家里现成的东西做了一套“测试小陀螺功能”的设备。
他扬起右手,按下自己布好的“机关”——
一个不锈钢锅,直直冲着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正如他所料,在钢锅下落的一瞬间,小陀螺再次展开,形成一张黑膜,拦住了从天而落的锅。
恰在这时,门锁咔哒一声。
他就这么顶着“大锅盖”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厉行洲,欢快地叫了一声:“先生!先生你回来啦!”
并不知道凌鹿在做什么的厉行洲,盯着他头上的“大锅盖”、空中冒出来的黑膜、以及落在黑膜上的钢锅看了两秒,大概也猜出来这家伙在折腾什么了。
他皱皱眉,走过去将凌鹿拉到自己怀里,摘掉他脑袋上的锅盖:“万一钢锅真掉下来怎么办?”
凌鹿嘿嘿一笑:“不会的不会的!我能感觉到,小陀螺可能、可能真的就是先生所说的,是种很特殊的防护盾!”
在揣着小陀螺回来的路上,凌鹿一直紧紧握着它,然后努力和它“说话”。
现在他能隐隐感觉到,这只小陀螺,应当是大灾变之前、和“医疗舱”一样运用了现在已经被遗忘的科技的产物。
刚才它能弹出来,是因为它用极特殊的方式监测到了风险。
所以凌鹿才会想复现一下当时的情景。
果不其然,小陀螺又变成了“防护盾”。
可虽然情景复现了,凌鹿还是没能弄明白:它到底是怎么监测的?这种盾的材料是什么?能量又来自于哪里?
听凌鹿说完自己的想法和疑惑,厉行洲提示他道:“这个小陀螺,最开始是黄昏之城的那个小朋友,为了感谢你而送的吧?”
凌鹿眼睛一亮:“对哦。”
不如问问小郑,这个小陀螺最早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另外,当时小郑的裤兜里还装了一大把类似的陀螺,会不会其实都是“神奇陀螺”?
厉行洲沉吟片刻,跟凌鹿说他会安排一下,让凌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研究就行。
凌鹿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先生先生——你们找到谭老师了吗?他是被冤枉了吧!他只是养了大型犬而已,怎么会养污染物!”
虽说凌鹿答应了谭老师“不对任何人透露”,但厉行洲跟他说清楚了这件事确实可能和污染物有关之后,他就把自己知道的细节全都告诉厉行洲了。
包括谭老师一开始养了一只很帅气的黑贝,包括后来又养了一只新的大型犬,还有谭老师画的狗狗半身像……
听凌鹿说完,又加上之前调阅的观测记录,厉行洲推出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有了这些信息,他才能准确地找到谭剑,说服这名退役军人配合自己,带着变异的军犬一起回研究院接受检查。
但这些事情,厉行洲并不打算立刻就告诉凌鹿。
他先煮了一壶牛奶,给坐在餐桌边晃着尾巴眼巴巴等着的家伙倒出来一杯:“谭老师没事。”
他顿了一下,又道:“他养的狗狗遇到了一点问题。”
凌鹿舔了一下嘴角的牛奶泡泡,道:“什么问题呀?……难道又受伤了?”
呃,除了左前肢,还有别的地方也受伤了吗?
那狗狗也太可怜了!
厉行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坐到了凌鹿对面。
他原本想煮一杯茶,后来想到自己已经说过“不喝茶了”,于是只能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抿了一口清水,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让一只猴子穿上虎皮裙,拿上一根棍子,它并不会因此变成齐天大圣’?”
凌鹿点头:“嗯嗯!当然记得!”
先生还说,不能因为我头上有个角,就判断我是恶魔呢!
厉行洲道:“现在谭老师的狗狗,肢体上有一些变异——”
凌鹿:“啊?”
厉行洲:“狗狗的眼睛、下颚、皮肤,都和之前不一样,甚至会有些像……污染物。”
凌鹿:“啊!”
厉行洲:“但这只狗狗,不像污染物那样会伤人,反而和以前一样帮着谭老师救人。凌鹿,在你看来,这只狗狗,还是以前的狗狗吗?”
凌鹿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连牛奶杯都放下了。
对他来说,除了机械相关的问题理解起来易如反掌以外,其他和人、和情感有关的事情,通常都十分复杂,很难想清楚。
但既然厉行洲这么严肃地问自己,凌鹿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回答。
闷头想了许久,凌鹿郑重道:“先生,按你之前说的,判断一个人,不是看他的外表,不是看他是不是生了病,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我想,对于狗狗也是这样?”
“哪怕这只狗狗外形变得和污染物一样了,但它还是在做以前做的事,那它就依然是只好狗狗呀。”
看着凌鹿一本正经回答自己的模样,厉行洲眼角稍稍一弯:“嗯,我同意。”
听到先生“认可”了自己的回答,凌鹿跟收到了什么赞扬一般,尾巴在那里心花怒放地弯出各种形状,眼睛也眯成了缝:“嘻嘻,我答对啦!”
“你看你看,先生你教过我的事,我都掌握得很好呢!”
厉行洲渐渐收起脸上笑意,直视着凌鹿的眼睛,声音也放低了些:“这的确是……必须要掌握的事。比其他任何事都更重要。”
对未来的你,对或许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你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点更重要。
厉行洲慢慢抚过凌鹿的头顶,神色凝重:“外形,名称,这些都不是判断的标准。”
他的手落到凌鹿胸口位置,在那里轻按一下:“这里,才是判断的标准。”
凌鹿乖巧地点了点头。
*
三天的新年假期结束了。
厉行洲又变回了早出晚归,基本见不到人的状态。
凌鹿自己也很忙。
除了把工作站的东西能修的全修了、不能修的拆解了以外,他还花了很多时间来研究“小陀螺”。
一晃二十天过去,他已经可以熟练地通过声音、手势,有时候甚至是“想法”,来控制小陀螺进入防御模式,再不需要顶着锅盖做实验了。
但他依然没搞明白小陀螺的工作原理和组成材料,并对此耿耿于怀。
好在后来他想到,就像没人知道医疗舱究竟是怎么工作的,也不妨碍它继续给人做手术,这才让自己没那么纠结了。
关于“小陀螺”的来历,他找人问了小郑,结果小朋友告诉他:就是在矿洞边上捡的呀!经常可以在矿洞边上捡到些玩具呢!
凌鹿猜测,这或许是旧纪年的矿工,在诸如矿洞崩塌的紧急情况下,用来避难的?
后来小郑还托人将他手里剩下的小陀螺全都给了凌鹿。
可惜这些小陀螺摸上去并没有那种“微妙的奇异感”,不管怎么实验也都被没有什么变化。
翻来覆去验证过之后,凌鹿认定:只有自己手上这一个,才保留了那种奇特的防御功能。
不止如此,凌鹿还发现,这个小陀螺不听其他任何人的“命令”。
只有凌鹿可以让它“展开!”“变形!”“放大!”
其他人,哪怕是厉行洲,无论怎么模仿凌鹿的语句,小陀螺都只是躺在原地装死。
无奈,凌鹿只能收起“把小陀螺送给先生,让小陀螺保护先生”的心思,继续让小陀螺留在自己身边了。
这天傍晚,凌鹿刚从工作站回家,准备去小院子里看看要不要给植物们松土,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凌鹿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哪位居民有什么着急的修理需求,所以才找到了自己。
但当他听到对方说的是什么事之后,他得捂住嘴,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兴奋得大喊大叫出来——
对方是机械师协会的会长。
会长告诉他,协会破格、加速核准了凌鹿的“高级机械师”资格。
从现在开始,凌鹿的身份已经变为“高级机械师”,享有高级机械师津贴。他有资格应征去前线,也有义务服从协会调配,按照政府或者军方的要求完成工作。
*
这天晚上,厉行洲难得地早早回家了。
他刚一进门,便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勾住他的脖子,欢乐地喊着:“先生先生!你回来啦!”
厉行洲知道,这代表着:凌鹿今天遇到了非常开心的事。
要判断凌鹿的一天过得好不好,实在太容易了。
如果凌鹿哒哒哒地跑过来,笑眯眯地问好,那就是还不错的一天。
如果凌鹿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探个脑袋出来,蔫蔫儿地叫一声“先生”,那一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比如,牛奶布丁掉到了地上,一口没吃着。
而像凌鹿现在这个表现,那必定是发生了什么足以让他在床上打滚儿的好事。
厉行洲揉了揉了凌鹿的脑袋:“怎么了?这么高兴?”
凌鹿仰起头:“先生先生!今天发生了两件很棒的事!”
厉行洲:“嗯?两件?”
凌鹿:“第一件:先生你终于回来啦!你已经二十多天没有这么早回来过了!”
厉行洲面色迟疑,眼底带着些歉意:“事实上……我今天也不能住在家里。”
不止今天。
从今晚开始,至少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我都不能回来了。
凌鹿听到这里,脸上稍稍有些失望。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晃着尾巴继续道:“没关系没关系!先生,我还有第二件事情!”
凌鹿快乐地宣告:
他已经是高级机械师了,变成了“有津贴的专业人士”!
最最重要的,他以后有资格去前线,有机会在前线帮着先生修东西啦!
说到这里,凌鹿眼睛里的星星都在往外冒:
“这就是我最开始想要成为高级机械师的原因呀!”
“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厉行洲怔了半秒,这才微笑着道:“太好了,祝贺。”
*
站在厨房里的厉行洲,一层层地卷起袖口,神色复杂地看着牛奶锅。
他能猜到为什么协会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格批准凌鹿的申请。
因为……
很快,就会有太多地方需要机械师了。
他轻轻叹口气,搅拌着牛奶锅里的淡褐色液体。
这是他答应凌鹿的,要给他试着做的“巧克力牛奶”。
这喜欢甜食,喜欢牛奶的小恶魔啊……
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到只有第四区才能生产的巧克力了。
恰在这时,厉行洲用余光瞥见,那顶着一对深红色小犄角的脑袋,在厨房门口探了一下,又一下。
这小恶魔大概以为自己这“偷偷观察”的行为没有被发现,打探了两次之后就躲在了外面。
可是,那一点点晃来晃去的尾巴尖,却将他的位置暴露无遗。
厉行洲忍住笑,道:“很快就好,别着急。”
尾巴尖抖了一下。
厉行洲都能想到,凌鹿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时,是怎样的浑身炸毛,然后一溜烟地跑走。
然而,这次凌鹿并没有退回餐桌乖乖等着,而是一步一蹭地挪进厨房。
他有话想对厉行洲说。
虽然先生微笑着祝贺了他,但他能感觉到,在那笑容下面,隐藏着一点……不开心。
凌鹿在餐桌前想了许久,终于想起,当谢老师说自己要去前线时,菲莉亚微笑着让谢老师放心去的场景。
等谢老师真的去了前线,菲莉亚哭着说:她其实并不想让外公去战场的。
自己当时不太明白为什么菲莉亚不愿意对谢老师说实话。
后来……多少明白了一些。
或许厉行洲的犹疑,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
凌鹿仰起脸,看向了厉行洲。
厉行洲:“怎么不在外面等着?”
凌鹿抿了下嘴唇:“先生……”
“那个……我,我一直觉得……”
厉行洲:“嗯?”
凌鹿脸上慢慢晕开一点红:“我一直觉得,先生出任务的时候……特别帅气。”
比如那抹独自立于高处,迎战漫天飞舞的污染物的背影。
厉行洲:“……?”
“……和黑贝一样帅气?”
凌鹿迷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厉行洲会突然提到黑贝。
虽然自己之前提到谭老师的那只狗狗时,都是说“帅气的黑贝”,但自己并没有真的见过那只狗狗呀。
为什么先生会记得这么清楚,还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凌鹿表示不能理解。
他认真想了想,小声道:“应该比黑贝更帅气吧?”
“不过,我也没有见过肉串儿,所以不知道欸……”
试图表达醋意然而完全没有成功的厉行洲:“……”
凌鹿晃晃脑袋,提醒自己不要走神去想狗狗了,赶紧一鼓作气把想说的话说了。
他握握拳头,道:“然后,我就会想,我也要像先生这么帅!”
“当然我不能像先生那么去砍污染物啦……”
“但是,我想,我能和谢老师他们一起修好你们需要的东西,这个时候,我也会很帅的!”
厉行洲定定地看着凌鹿,从凌鹿不太流利的表达里,听出了少年的心意:
不要担心我。我会做得很棒的!
厉行洲伸手揉了揉凌鹿的头发,眼底是任何其他人都不曾见过的温柔:“嗯,是的,会很帅。”
*
次日清晨。
凌鹿在满室阳光中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晚喝完巧克力牛奶没多久,厉行洲就出门了。
厉行洲出门的时候还叮嘱他: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别担心,别乱跑。
凌鹿甚至觉得,昨晚厉行洲根本不是“终于有空可以回家”,而是挤出一点时间特地回来一趟。
先生最近一定是有非常非常着急的事要处理吧……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
凌鹿默默吃完一颗糖,同往常一样,坐上了前往工作站的公交车。
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在固定时间坐同一班车,同车的乘客差不多认识了大半。
比如那位最开始同他搭话、总爱穿紫色长裙、在发髻里插着木簪子的吴奶奶,又比如之前带着凌鹿去找工作站、喜欢穿大花短裤的曾大叔。
每天早上,这些热情的居民都会笑着同他招呼,再同他拉拉家常。
今天也不例外。
他刚一上车,吴奶奶就对他招手,让他坐到自己旁边的位置。
凌鹿过去乖乖坐下,同老人家寒暄了几句。
不过这位老人家明显有别的话要说。
她笑眯眯地看着凌鹿,眼底眉梢都藏着兴奋,说自己有个外孙,如何仪表堂堂,如何才华出众,而且还在军队里任要职……
最重要的,外孙单身,且只喜欢男的。
凌鹿认真听完,对吴奶奶道:“那您真的有一个很棒的外孙!”
见凌鹿全然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吴奶奶继续道:“过段时间,他会来看我,不如……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见凌鹿还是一脸迷茫,吴奶奶干脆挑明了:“如果你们互相看着顺眼,就试着当恋人相处?虽说我那外孙没有小鹿你这么优秀,但特别知道怎么体贴人……”
和小鹿老师你这种一看就什么都不会的乖宝宝最搭了!
结果凌鹿使劲摇头:“不不,不用了。我,我有……呃……”
他正在想说自己有一个“将来会成为恋人的室友”会不会有点奇怪,却听见车里的广播,原本正在播放今日天气和菜价的广播,突然切了频道。
【各位,这里是第三区总理兼联合政府特别执行委员会秘书长余志诚。】
【我们在30分钟前,接到第四区、第五区发布的正式通告。】
【从今日晚间24:00点开始,第四区、第五区将脱离联合政府,成立新的自治组织。】
【针对此次变化可能带来的影响,我们已经做出完备预案。请各位居民不要惊慌,听从指挥……】
原本热热闹闹的车厢,突然除了这广播之外,寂静无声。
就连外面的鸟鸣都变得有些突兀。
联合政府,这个以“共同抵抗污染物,维持人类生存”为目标而维系在一起的联盟,在成立54年后,最终,宣告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