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我再怎么道歉弥补也不能得到季行辰全部的原谅,遑论得到他全部的爱。
他只想听二十五岁的我对他做出解释。
成长之旅的最后一站是我愿意以消失为觉悟,换二十五的我回来。
我跟季行辰发送微信:[我去医院了。]
我还预约了心理医生,找张顺理询问大仙的联系方式,势必要将二十五岁的我拎到季行辰面前,将拖欠于季行辰的喜欢都倒出来。
“方主任,这是您儿子啊,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方晴兰笑意端庄,微微点头。
问话那位医生是个爱拉家常的,又道:“您来这层科室是?”
“我儿子脑子不太好,带他来看看脑子。”
服务台一众小护士不禁对“徒有虚表”的我面露同情。
带娃中的方晴兰与那名医生从家常聊到医院的公事,又聊到前几日那例转院过来的罕见病例。
这仿佛是当妈的通用技能。
遥想当年,还没有她腿高的我,还很被动,很天真,跟着方晴兰逛街,她能扯着我的后脖领不让我乱走,然后和巧遇的友人就着下午茶,呵呵笑笑地聊上个把小时。
我拿着挂号单先走一步。
自小爹妈忙于工作,我算是被半放养着长大的,就没跟娇气沾边过,但我就是想跟季行辰矫情一下。
我特意赘余地强调人称:[辰哥,我现在要自己一个人去看病了。]
消息石沉大海,我觉的我应该先去拍个胸透,我感觉自己很心碎。
为我问诊的神经外科医生很慈祥,很耐心。
我也很配合,每个问题都一一回复。
不知道,不记得,不清楚。
面前和善的老专家抖了下山羊胡,逐渐不慈祥。
我没讳疾忌医,说出了自己从维修单那总结出的车祸经历。
我们的医患关系又融洽稳定了起来。
临床经验丰富的专科大夫,唰唰地用电脑开了一串必要的检查项目。
二十五岁的我竟然真的有病。
脑CT检查的结果出来后,我就从留院观察转为正式住院了。
方晴兰不用研究别人的病例了,她儿子就是病情最罕见的那个。
方晴兰用我有记忆以来最温柔的手法在我的头上摸了摸,拿着我的片子多方会诊去了。
全项检查的结果还没出来,从亲妈的临终关怀中,我基本可以断定我摊事了。
虽然突然,但也不算意外,毕竟脑神经动不动就跟敲警钟似的阵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生病了。]
[季行辰,我二十五岁的身体生病了!]
[辰哥。]
[辰辰。]
[哥哥。]
[理理我。]
[我问魔镜,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病人。魔镜说,是你啊,没人比你更可怜了。]
我拍了一张我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的照片,点击发送。
[没你的休息间睡起来舒服。]
其实我想发:“我想你了。”
我一口气还没叹到底,或许是加上照片后更有信服度,季行辰竟然秒回了。
我看着弹过来的视频通话,心情直线起飞,立即端正坐姿,整理了下发型,表情光明灿烂地跟季行辰打了个招呼。
要不是我的背景确实在病房,季行辰肯定以为我在耍他。
季行辰的背景则是在车里,他衣着正式,应该是在外出办事。
“你在哪家医院?”
他这是想来看望我吗?
我美得想在床上滚两圈,怕医生怀疑我病情加重,又忍住了。
我看了眼手臂上抽血化验时留下的针孔,卖惨博关注归博关注,真正说起病情的话反倒不想让季行辰为我担心:“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医院的味道好难闻,你别过来了,我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应该没什么事儿。”
季行辰很轻地点了下头,将脸移出了镜头外,静默一会儿后,轻声道:“我晚点去看你。”
恋爱脑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方晴兰来到病房时,我正因为晚点能和季行辰见面在间歇性抽风,将脸捂在枕头里傻乐。
方晴兰啧啧地损我:“我的儿啊,哭鼻子呢?”
“是啊妈妈。”我咸鱼翻身,葛优瘫在床上,“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我还有几天好活?”
“颅脑损伤造成的颅内出血,淤积的血块没被正常吸收,产生了病变,具体情况还需要再做筛查。”
“大夫,说点我能听懂的。”
方主任严肃道:“你的脑袋大概率要开刀。”
我面无表情:“哦。”
化验抽了两管血,胳膊上的针孔因为没有好好按压止血,已经隐隐从红泛青了。
方晴兰数落了我两句,指使老李拿两块温毛巾进来外敷一下,顺着我的视线看向我的手机屏:“跟辰儿聊着呢。”
笑容一下子就重现在了我的脸上:“嗯,辰辰说晚点会来看我。”
“分手了还和前男友唱苦情戏,真有你的。”方晴兰拿消毒湿巾为我这个病号擦了擦手,“倒是苦了辰儿了,有你这么个没品的前任,分手前一心二意就算了,分了之后,还要为你费心。”
我颓废地听训,在她擦到胳膊上的纹身附近时,狗护食似地将她拦了下来,没让她碰这块圣地。
遥想我刚“穿越”那时,梗着脖子跟亲妈叫板,说不爱季行辰,蹦着高的要跟他分手,为找沈瑜发“再续前缘”的朋友圈,渣男人设立得那叫一个屹立不倒。
现在我只想在自己立下的Flag大旗上刻上“后悔”两个字。
“儿啊。”方晴兰以开解的语气说道,“我们院外科这层有个小赵大夫很不错,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主治医师了,人优秀,脾气好,长得也俊气。”
我正要打断方晴兰安利对象般的介绍,就听方晴兰又道:“辰儿过来的话正好介绍他们认识认识,你有点自知之明,以后少叨扰人家。”
我妈要给我的男朋友介绍男朋友?
虽然我的男朋友前面要加个前任。
我的缺德原来是随根的。
“您能让您儿子走的安详点么?”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就是暂时将他忘了,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了,会努力将他记起来的。”
“现在改口说记不清了?先前我可听说你到处跟人显摆你穿越了。”
我半死不活道:“不当人的是您十九岁的儿子,您二十五岁的儿子还能抢救一下。”
“也不怨你。”方晴兰摸着自家儿子的狗头,“颅脑损伤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智力。”
我总觉得我又被我的母亲内涵了,但我没有证据。
不过自从我“穿越”以来脑容量确实不太够用,之前跟季行辰学习企业管理时,背个员工名单都要吭哧吭哧看半天,说是付出双倍努力都不为过。
“你可真是长大了啊,有主意了,出车祸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说。”
我哑然,二十五岁的我是个什么事都自己扛的锯嘴葫芦,连累字都不会说,大抵是不愿意让家里担心才瞒了下来。
我搂着方晴兰的腰蹭了蹭:“是我错啦。”
许久不曾见过自家儿子这一面的方晴兰亦愣了下,眼眶微红——成长何尝不是一种蜕变与遗忘。
随即,方主任扯开了我的脸:“停停停,别蹭了,衣服上脏的很。”
“所以大夫,我还有救吗,我这病好治吗?”
“你伤在记忆区。”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将这句语带怜悯的提示深入理解,悲与喜同时涌上心头,心间豁然又紧缩,磕磕巴巴道。
“意思是,我是因为脑子撞坏了所以失忆了?”
“……初步诊断是由于淤血压迫到了脑神经引发的失忆,手术风险程度不是很高,但你的记忆断层情况很特殊,难说能恢复成什么样。”
剩下的话左耳朵听,右耳朵出,我的脑子里只剩失忆两个大字。
十九岁的我心智单蠢,被小说荼毒,思维天马行空,主要这忆失得润物无声,记忆断层断的也邪门歪道。
所以我并未被命运选中,没有穿越而是失忆了?
难怪二十五岁的我不肯彻底安息,与我争斗到死活不论,在梦里以疼痛和撞击感回顾车祸,即使失忆也在挣扎着记起过往,因为我从不肯彻底将季行辰遗忘,被封印的记忆向外渗透,二十五岁的我亦提前向我揭露过谜底——他就是我。
我没向那方面设想,或者说不敢向那方向设想。
我如果我是二十五岁的我,那么伤害季行辰的始终是我,是被他爱着的我。
我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心智十九岁的我傻逼。
我的人生退回到了十九岁,人格调转成了十九岁,失忆与穿越看似并无区别,又有着令我崩溃的不同。
不同于这六年的经历是我的亲身经历,即使已经变成虚无缥缈的回忆,过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曾真实的属于我。
那些被我羡慕或是嫉妒的二十五岁的我与季行辰的曾经。
都是我回不去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