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阳一到柜台前, 原本埋头记录的女接待员就关上本子,走流程般输出一个笑容,起身迎接:
“您好, 需要什么帮助?”
青年露出个毫无阴霾的开朗表情:
“我想带朋友去滑雪场玩, 麻烦开一下门禁。”
女接待员免疫了他俊美面容带来的冲击性, 目光和嘴角的弧度纹丝不动:
“是的,因为暴风雪太大了,所以酒店要停业五天,等暴风雪停止以后,雪场的缆车会重新开启。”
隐约感觉到她回答问题的状态有点不对, 明仪阳开始不动声色地挖坑:
“哦…那刚好没游客, 不如放我们进去参观参观?”
“抱歉,为了您和其它旅客的安全, 我们不能这样做。”
“你可以假装不知道, 悄悄地把门禁卡给我们……还是说, 你想让我叫经理?”
女接待员仍然保持微笑:
“对不起, 我们经理已经下山了……因为暴风雪, 这五天他不会回到酒店。”
原本微垂的眼眸刹那间撩起, 银发青年直直地看她:
“但不是他邀请我们来酒店参加周年庆的吗, 怎么就下山了, 为什么?”
女接待员短暂地沉默几秒, 重新摆出那种虚假的热情语气:
“这是他的个人隐私,具体情况我们并不清楚。”
青年漫不经心地歪头,无比自然地问:
“这样啊,那滑雪场不能开跟你们经理下山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们滑雪场的门禁在经理手里?”
女接待员笑容满面地说:
“是的。”
这句话结束,她面庞上的表情出现几秒的空白。
左侧楼梯间的门忽然打开, 之前与她同台处理各项杂物的男接待员从中走出,与她换班。
这次,无论明仪阳怎么问,男接待员只会微笑地回答他三句话:
“无可奉告。”
“晚些时候我们将在黄金乐场举行宴会。”
“感谢您的入住,为了您的安全,我们会关闭一些场所的入口。”
不过这种拒绝对于明仪阳来说算得上一种肯定。
看来他确实问到了关键点:门禁卡和经理有关联。
但现在,经理因为不明原因下山了。
杵在柜台边陷入沉思,明仪阳习惯性摸向衣服的内袋。
碰到里面的软烟盒时,他不自觉想起池子鹤之前三令五申不让他带烟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池子鹤好像很担心他冒犯到言祈灵。
虽然道士嘴上说这样会破坏队友之间的和谐相处,但实际似乎远不止那么简单。
他当然不会听池子鹤的话,三清四帝转世都不能阻止他抽烟。
不过……
他不自觉地回头去找言祈灵的身影,就看到那人并没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路过的西蒙聊了起来,那个目盲的金发少年也站在旁边。
少年虽然看不见,无焦距的目光却追着男人温柔的嗓音,似有若无地锁在言祈灵的脸上游移。
风平浪静的心头掀起一丝微妙的不愉快,又如涟漪般快速扩散。
他收了碰烟盒的手,面沉如水地大步走过去,敞开的羽绒服呼呼灌风,有点要飞起来的意思。
刚冲到一半,带着茉莉花香味的风却堪堪挡在面前,迫使他停下脚步。
标志性的橘红色卷发让他快速认出了对方,不由皱眉:
“艾达?”
这个女人和最开始见面时完全不同。
她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顶别着黑色玫瑰绢花的黑纱大帽,居然跟画像里的那些女人的穿着有些诡异的重合。
黑纱从帽子的边缘垂下,恰好遮住了她的浅棕色双目,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涂着金色口红的饱满双唇。
她披着酒店给客人们准备的黑色羽绒服,看上去像是要外出。
艾达用口音极重的英语对他说:
“那些画像上有不详的气息,不能与它们长久对视,否则一定会遭受邪恶的影响,而且……我能感觉到,这附近有许多恶灵……它们正在注视这里,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明仪阳被她拦下的时候很是不悦,但听到在意的关键信息,他还是撇开了脑子里没用的情绪,立刻询问:
“你有看清那些画像后面流窜的东西是什么吗?”
她刚摇头,男人清泠的嗓音就柔和地穿插进来:
“艾达女士,您也发现那些画像的异样了。”
艾达此刻面朝明仪阳,明仪阳于是轻易地从这个女人的脸上捕捉到了……那种来不及遮掩的,一闪而逝的警惕和恐惧。
……恐惧?
恐惧言祈灵…?
没等他抓住头绪,女人已经转身朝向言祈灵,优雅颔首:
“是的。正如明先生所说,画像后确实有流窜的气息,但它们一闪而逝,来源我暂且无法分辨,只能确定它们来自画里。”
艾达的神情自矜且镇定,让旁边观赏了一场变脸大戏的明仪阳叹为观止。
她继续自己的忠告:
“总之,避开是明智的选择。”
她的表情管理相当专业,又有黑纱遮挡,本不该泄露出什么异样。
但与她阴沉目光对视的瞬间,言祈灵轻易读出了其中的变化。
厌恶,闪躲。
这个女人仿佛被迫同不喜欢的大人物相亲,焦急得想拔腿就跑,又害怕得罪对方,平静面孔下的内心,一片狼藉。
“我还有事要做,各位先生,回见。”
她说着自己的退场词,男人却曲起手指抵在唇边,遮住兴致盎然的短暂笑容,没有让她如愿:
“艾达女士,滑雪场已经停业,外面没有值得看的设施。况且,您穿得很单薄。这样出去,冻坏了怎么办?”
“多谢关心,我很耐寒。”
艾达如是说,自顾自地绕开他们。
言祈灵没有阻止她,而是追着她的步伐微微转身,像个关心她的靠谱成年男性:
“如果您一定要出去的话,最好带个伴吧。西蒙教士和帕特兰先生刚好有空,你们同行的话,互相也有照应。”
西蒙觉得他说得很对,主动向艾达发出邀请:
“艾达女士,我们可以同您一道行动。”
高跟鞋哒哒敲击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艾达走得更快了,不回头的背影里带着些落荒而逃:
“不用了,我不会有事。”
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温暖的酒店,逐渐变成一个特立独行的漆黑小点,消失在暴风雪之中。
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抗拒这种安全的提议,被拒绝的西蒙有些没反应过来。
比起列车上的热情,艾达现在的态度可谓是翻天覆地。
视线掠过西蒙和金发少年,言祈灵露出状似困惑的神情,温柔地发出感慨:
“我知道艾达女士不喜欢我。但她在列车上对你还是很有热情的,西蒙教士,你哪里得罪她了吗?”
西蒙握紧了胸口的十字架,低声叹气:
“……不知道,愿上帝能给我答案。”
围观的明仪阳感觉言祈灵浑身冒着一股茶气,但对方似乎又不是单纯地在茶艾达,更像是利用她在确认什么。
但即使这样猜测,他也无法解释言祈灵对艾达露出的那个“感兴趣”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在无间世界里泡妞吧?!
明仪阳感觉自己像瓜田里生吞了半个西瓜的猹。
那瓜卡在气管里,上不去又下不来,让他极端不舒服,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始终没有参与交流的帕特兰此时终于开口,他问:
“言先生,您接下来的行动能允许我和西蒙教士跟着您吗?我们暂时没有想好去哪里。”
明仪阳原本对这个少年没有特别的看法,但现在却直觉地讨厌这个要求。
不过这根本难不倒他。
微微弯腰,他贴在言祈灵的耳边轻声说:
“有线索,别让闲杂人等跟着。”
青年人的嗓音压低成气音之后,自带一种磁性的沙哑。和着人类呼吸间吞吐的暖意,毫无顾忌地撞在对方细软的耳根上。
言祈灵始终保持着笑容,其标准程度与那位女接待员相比也不遑多让:
“如果可以的话,接下来想拜托您和西蒙教士去调查一下需要参宴的黄金乐场。”
“我和我的搭档会前往地下室调查,在暂时安全的情况下,我们最好还是分头行动,以便获得更多线索。”
西蒙对此没有异议。
帕特兰的脸上有些茫然的失落,是很令人心软的表情。
可惜站在他面前的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冷血。
这表情算是扫二维码给天看,找错对象。
等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左侧门廊,言祈灵回头睨这个紧紧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说吧。”
“酒店经理下山了,但是滑雪场的门禁卡在他身上,或许经理室会有线索。”
青年说完就干脆利落地与他拉开应有的距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西蒙说酒店的服务员已经把松元的尸体收进冷藏室了,接待员给警察局的电话没打通,可能是暴风雪吹断了信号站的天线。”
“那我们这群人相当于失联了。”
“是的,还有个值得关注的事,你记得那两个前台接待吧。西蒙说,后来过来处理尸体的两个服务员,跟那两个接待,长得一模一样。”
“双胞胎?”
“对。”
前往经理室的路上,明仪阳被这人塞了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松元的血,已经半凝固了。
“这血没什么用了。这次无间主的核心应该藏在画像的后面,但就算找到了那颗核心,我们也不能去激活它。”
言祈灵冷静地分析着:
“只要有人的目标和我们的利益不一致,激活核心这件事就弊大于利。宁可大家都没有,也不能让居心叵测的人得到这股额外的力量。”
明仪阳思索了一下,把血塞进了口袋里。
两人的话题告一段落,但明仪阳脑袋里还是转着言祈灵刚才一闪而逝的笑容。
那种意味着“感兴趣”的笑容,他还是首次在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脸上见到。
这算什么,好好出来接单办事结果遇到真爱的桥段?
他生吞的“瓜”这时候还是梗在胸口,弄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盯着脚下不断重复的八角形格纹木地板,他稍微分心,悄悄瞥了眼旁边这人。
那人信步闲庭,靓丽眉眼在室内交替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觉察到他的视线,桃花眼与他短暂交汇。
眼眸弯起月牙般的弧度,礼貌致意后,一触即分。
被忽略的情绪淡得如宣纸上蘸水的笔,只能画出看不见颜色的湿润印记。
晾干后皱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