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是明仪阳没想到的。
印象里, 他虽然在无间世界里有受伤,不过那点为了放血割出来的小伤,应该还不足够把他送进医院吧……?
他想翻身离开病床, 这念头刚动, 池子鹤就陡然出现在病房门口, 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你他妈疯了吧!言祈灵是无间主他不怕死,你特么的跟他进去也就算了,你他妈还把门反锁!!!”
“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几天,要不是老子喊盘瓠把门打开,你差点饿死在那个破浴室你知不知道。”
明仪阳张口就要反驳, 但他一抬手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无力。
这种无力感非常熟悉, 他很快判断出主要是没有摄入碳水导致的,于是他终于扫了眼旁边的吊瓶……果然是葡萄糖。
明仪阳原本只觉得池子鹤莫名其妙, 现在却逐渐从满头雾水中品出一丝不对劲:
“言祈灵是谁?我跟这人进哪儿了?”
池子鹤明显一愣, 然后伸手摸他额头。
紧接着, 这个道士露出震惊的表情:
“完了, 你脑子出问题了, 医生!”
池子鹤猛按呼叫铃。
明仪阳:?
接下来明仪阳就顺理成章地被推进脑科, 被迫进行了一番体检扫描。
然而诊断结果出来, 他的脑部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不过从精神表现来看, 他——失忆了。
明仪阳自然不可能跟医生说在无间世界里的事, 他只讲讲自己进入无间世界之前发生的事情。
但是在池子鹤的描述里,他说的那些事,早就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他丢掉了几乎一年的记忆。
原本该他保护的姒姝好早就已经脱离了危险,在他躺医院的时间里, 人家出国资料都准备好,打算跑去读研了。
明仪阳面无表情地推着吊瓶架跟池子鹤回到病房。
医用窗帘一拉, 青年回过头来,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怎么感觉,你说我忘掉的这些事情,好像都跟那个叫言祈灵的人有关……所以,他是谁?”
池子鹤卡住,内心难得地涌现出一抹犹豫。
见他不答,明仪阳却已经回过味来,从刚才的海量信息里琢磨出了新内容:
“你说他是无间主,那么他应该是得罪过我?我跟他进无间世界,是为了追杀他?”
池子鹤没想到这个人的内心活动这么丰富:
“……这倒也没有,不过你忘了他…其实是件好事。”
青年皱眉,对于他只答一半的行为很不高兴:
“你不要这么遮遮掩掩行不行,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况且,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查,你与其等我去查,直接告诉我又不坏你什么事。”
“事当然不坏事……问题是,你要是想起来,你恐怕会出事。”
见面前这人一副非要得到答案的样子,池子鹤索性眼一闭腿一蹬,说:
“……你喜欢言祈灵,非要缠着他!”
“为了看住他不进无间世界,你还专门搬到言祈灵家里住!不仅是住啊,你还把人家雇的管家都赶跑了……现在你衣服和洗漱用品什么的还在别人家里摆着呢!”
明仪阳瞳孔地震:
“这不可能!”
我一整个人生大震撼。
池子鹤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你要是不信,晚点等这个葡萄糖打好了,我们就去言祈灵家把你东西拿出来。”
最关键的内容说了,池子鹤顺便又多絮叨了一些这人之前干的“辉煌事迹”,比如为了去看言祈灵跑去跟管家盘瓠打架等离谱行为。
明仪阳根本不信,他感觉池子鹤说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他脑子飞速运转,试图解释记忆空缺时行为“失常”的自己。
说不定是之前在无间世界里他的灵魂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灵肉分离。
从无间世界里出来的那个“明仪阳”根本就不是他,才会做出那么离谱的事情。
没错,那个叫“言祈灵”的家伙是无间主。
说不定让他失忆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人。
这个叫“言祈灵”的无间主可能是为了做些掩人耳目的事情,所以设法挟制了他的灵魂。
然后利用他在阳间的□□布置什么阴谋,这才导致他彻底没有这一年以来的任何记忆……
仔细想想……从池子鹤的描述里,他的不对劲就是从遇到言祈灵之后开始的。
明仪阳越想越觉得事情是这样,心中冒出股怒气。
他打完吊瓶,池子鹤没有马上带他去收拾东西,而是先把他领去餐馆吃饭。
在餐馆里,明仪阳听着对方的描述,越发觉得整个事件近乎魔幻。
尤其是对方说他在戒烟的时候,明仪阳简直都想笑。
他当场出门去买了包烟,然后在餐馆里点了一根。
他们选的餐馆是个大排档,看明仪阳点烟,周围几个中年男人也点起来,一时间烟雾缭绕,明仪阳没觉得有任何不适。
不过可能是这个排挡做的菜放多了盐,导致他不自觉地咳嗽了几声。
池子鹤盯着他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有个事情我要告诉你。”
“说。”
“封狱列车的那个无间世界,进不去了。”
明仪阳再度瞳孔地震。
他一天之内情绪变化这么激烈的情况非常罕见,这绝对是让他记一辈子的一天。
池子鹤依然用那种“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说:
“这个业务目前不做了,我们之后就还是做一做那种不小心跑到阳间的除妖除鬼业务,到时候还会进别的无间世界,你别担心,混个饭肯定不成问题,”
明仪阳深吸一口气,撸起右臂的袖子,紫色顷刻间在他瞳孔深处燃起。
但他很快愣住。
他从未见过如此通透的世界。
磅礴汹涌的力量在体内流动,仿佛无穷无尽,没有耗尽的可能。
只要他愿意,不仅可以看。
似乎……还能操纵原本要放血才能燃起的雪白火焰,去做些别的事情。
他视线微转,桌上的纸巾陡然燃烧起来,把池子鹤吓得猛地跳起来:
“我的爷,你赶紧收了神通!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有多恐怖啊!”
青年骤然收了紫色眼瞳,迟疑地问:
“……怎么回事?”
池子鹤很无奈:
“你让言祈灵把你的封印解开,他给你解开了……不过解开之后,你的阴阳瞳按理来说只能影响无间世界里的东西。”
“至于现在怎么能影响到阳间……可能你又跟他做了什么交易吧,我也不知道。”
明仪阳的心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服务员过来用水浇灭了纸巾,边道歉边问他们有没有被烧到,池子鹤看明仪阳发呆,连忙说没事,然后拿起抹布帮着把全是水的桌子擦了。
明仪阳抚摸自己的手腕,沉默不语。
确实,他原本印着车票的手腕上,刚才他看过,已经消失了。
青年突然问:
“封狱列车的无间世界,跟他是什么关系。”
池子鹤不愿多说:
“反正你知道他就是去处理这件事的人就行,现在看来是已经处理掉了。”
“待会儿去他家收拾东西……你可以顺便看看他的情况,然后问问他失忆是怎么回事,大概率跟他有关。”
明仪阳琢磨着,产生了新思路: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跟他交易了力量,所以他拿走了我的记忆?”
池子鹤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现在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明仪阳的思路却调整到了另一个方向。
或许……他发现了“言祈灵”身上有某种可以增强清都紫薇阴阳瞳的力量,所以跟对方做了交易。
就像一切为了力量跟撒旦做交易的人一样。
他牺牲了自己的肉身,让对方随意使用。
现在期限到了,所以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还获得了这样的力量。
内心的怒气缓慢消散,转而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烟燃到尽头,他们从大排档里出来,打车去了新河浦路。
明仪阳隔着大门就看到了自己那辆迈莎锐。
之前通过语言描述的虚幻感终于落实到面前,他有种双脚逐渐回归地面的感觉。
门口有个身材高大,戴着墨镜的男人正等待着他们。
这个男人的装束有点搞笑,他方正国字脸,头发是橘色的,全都被服帖地往后梳,绑成五种不同颜色的麻花辫。
这本该是个酷哥人物,奈何此人却套着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衣,腰上还系着条粉色的卡通围裙,混搭得有点离奇。
明仪阳原本想笑,但想到这个人可能是“言祈灵”,他原本悬着的心不可避免地直坠深渊。
等等,不是吧……!
他这一年以来都在干什么啊!!!
好在池子鹤及时开口:
“盘瓠,你家先生醒了吗?”
明仪阳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盘瓠,看来是那个传闻中被他赶出去的管家。
盘瓠墨镜下的兽瞳深深地盯了旁边满脸茫然的青年一眼,回答:
“还没有。”
他本来以为明仪阳来了之后会像风一样进门去看先生,他都已经做好拦不住但还是要拦一下的准备。
但对方听了他的话之后面色平静,就像无事发生。
不,不是简单的无事发生。
……就像在听另一个人陌生人的事情,毫无波澜。
道士听到这个答案反而神色凝重了些。
迟疑片刻,他把冒出来的关心话语咽了下去,转而干脆利落地说:
“我是带小明来拿东西的。”
盘瓠以为自己听错:
“明先生要搬走?确定吗?”
“不然呢,我要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吗?”
明仪阳有点不爽对方的语气,直接开怼:
“我今晚就走,赶紧带我去我住的地方,别耽误事。”
盘瓠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是好事。
无间主和一个天师混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正经组合,而且一看就是悲剧标配。
明仪阳怎么样他无所谓,但他可不想先生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把自己搭进去。
盘瓠意味深长地扫过青年的面庞,打开了门。
明仪阳原本以为盘瓠会带自己去某个客房,统一把东西收拾出来。
但他没有想到,进入这个古朴与精致并存的小洋楼之后,他看到了很多自己的私人物品。
这些私人物品散落在各个地方,看上去随性得就像在自己家似的。
他的洗漱用品,居然放在主卧的卫生间里!和另一个人的洗漱用品……亲密地摆在一起。
他的衣服也没有老实呆在客房,和另一个人的各色衣物混杂在主卧的衣柜中。
即使他现在已经完全忘记跟对方有关的内容,但这种不加掩饰的亲密,明晃晃地昭示着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明仪阳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刺痛感。
在他看来,这是另一个人利用他的身体做的事情……多少让他感觉有点不适。
从屋子的布局能看得出来,那个名为“言祈灵”的无间主是个很有品位,且饱读诗书的人。
他到底是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的?
平时能聊得来吗……
他边琢磨边把东西收进箱子里,盘瓠的效率比起他就高得多了。
明仪阳发现,这个叫盘瓠的管家看着五大三粗,实际上却很细心。
什么是他先生的,什么是明仪阳的,他好像全都了然于胸。
就像在沙子里挑黄豆一样,无论如何混杂,都能快速挑出来以妥善的方式打包好。
而且,他这迫不及待的样子——似乎早就在等着这天了。
整个收拾的过程中,几乎所有房间明仪阳都进去过,唯独二楼尽头的独立卫生间,因为盘瓠始终没有打开,所以他也没能进去看一眼。
可里面始终诡异地亮着灯。
明仪阳隐隐感觉到,这个卫生间里可能藏着某种对方不愿意说的秘密。
他们提到的言祈灵,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可池子鹤的询问,盘瓠的回答,分明都在告诉他,这个人此时此刻应当在这间屋子里。
趁一个无人的间隙。
明仪阳握住二楼卫生间的门柄,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