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存面前, 一切都是虚无。
言祈灵只用折扇轻点,红线就如洪流向源宫白羽缠去。
他刷地打开扇子,对着立马变化成灰鹤的源宫白羽轻笑:
“拜蒙与我正面对抗从未赢过。”
“当初你们想拿言家的纱厂, 强取豪夺都得等待时机, 果不是言家出了个叛徒, 你们根本毫无胜算……现在,总算能公平公正地各凭本事了。”
“是吧,源宫白羽。”
言祈灵口中吐出的字句带上波涛汹涌的力量,这力量回荡在整个空间之中,让原本试图破除领域界限的人不得不盘旋迫降。
源宫白羽浑身衣物已经爆开, 血液如丝线缠绕。
他狼狈跪匍在地, 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先前的嚣张与从容已经悉数不见。
言祈灵见他不再乱跑, 终于含笑走到他面前, 随手从虚空中抓出一柄通体漆黑的胁差:
“帕特兰的力量要是没法拿回去, 拜蒙会原谅你吗?”
源宫白羽仰头, 描红的眼尾竟然带着几分示弱的委屈:
“……老师, 以前的事情, 我很抱歉。但老师也报复回来了不是吗?”
“终于不叫我言君了, 源宫。可惜, 我现在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恶心。”
言祈灵的笑容淡了下去, 清贵的面庞和纤细的黑发在漂浮中蒙上无尽阴霾:
“报复?不,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用这个词。加害者可以忘记,但你留下的罪孽,不会被消除, 会有人替你记得。”
将胁差递给跪在面前的源宫白羽,言祈灵下睨的目光里悉数是冷漠: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 但我也希望你记得,自己欠了谁的命。”
“你剖腹自尽,帕特兰我可以交还给拜蒙。”
源宫白羽将刀举起,拔开,雪亮的刀光照亮了他纯黑眼眸。
他的目光里有愕然一闪而过:
“这是,我当时送给老师的……”
言祈灵负手而立,眉目中无喜无悲:
“是的,这是你当初送我的肋差,用以监督自明。如今,到你自明的时候了。”
狠意在面庞上一闪而逝,源宫白羽拔开胁差以闪电之速捅入了言祈灵的心脏!!!
然而下一秒,他自己却发出惨绝人寰的巨大惨叫!
右侧已经被撕裂的灰羽大翅犹如被刀抹平般,斜切地带着喷涌的血花,一起掉入无尽深渊之中!
源宫白羽手中原本握着的锋利胁差,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雪白的折扇!
毫发无损的言祈灵握着蘸血的胁差,顶着胸口无害的扇子,垂眸看着面前满脸不敢置信的源宫白羽:
“我没有挥刀,我只是将你的剑气反射回去。如果你不打算杀我,这剑气不会出现,你也不会被削掉翅膀。”
“源宫,我给过你机会了。”
规模庞大的阵法乍然出现在两人足下,具有东方建筑特色的幻象快速褪去,显露出原本的黑水领域。
源宫猛地吐出一口血,力量的疯狂流逝让他感觉到了恐怖的威胁感。
这是他成为天级无间主之后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而言祈灵甩去胁差上沾染的鲜血,刀尖垂地。
他俯身下去,以手触碰阵法纹路,鲜红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以蜷曲的形态撩起赤色的风暴!
阵法四周涌现无数虚影,这虚影很快凝实成无数怨魂堆积的累累高山,形成了尸鲲般的恐怖景象!!!
源宫白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阵法,身体却动弹不得:
“你……启动了,唤醒言和盛的阵法……这怎么可能……”
言祈灵起身,在尸山血海中露出明艳的微笑:
“为什么不可能?”
“……言和盛醒来,你对于莲花塔的掌控就会变弱。为了解开他剩下的那点力量,你竟然选择亲手唤醒一个与你同等级的无间主!”
“谁说我要的是他的力量。”
言祈灵仍然维持着面上最后的笑容,没什么感情地说:
“我要的,是他付出代价。”
他伸出胁差挥刀,源宫白羽翻身躲过,但翅膀依然被利刃猛然穿刺!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舔着舌头的五零与他打了个照面,湖蓝的眼瞳盈动非常:
“嗨,你这翅膀我先预订了哦。”
五零咧开令人惊悚的笑容,猛地发力,翅膀直接被齐齐截断!
喷薄的血雨中,受了重伤的源宫白羽竟然还是飞了起来:
“你已经疯了,言祈灵,你居然……!”
五零闪现至他身后,然而源宫白羽竟然吸起帕特兰残破的尸体,把他像垃圾一样朝五零的方向投掷过去!
五零一把劈开少年残缺的躯体,源宫白羽已在半空中化作灰鹤遁逃,再无踪迹。
黑水领域在这刻开始溃败。
玄级空间本不能承受这样恐怖的力量交锋,但言祈灵特意将力量泄露给帕特兰以后,他把自己的空间拔高到了天级无间主的高度,以对抗源宫白羽。
后来,源宫白羽掏走帕特兰怀里的力量,整个无间世界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力量来源。
它本该当场崩溃,是言祈灵刻意给帕特兰输送生命力,这才把源宫白羽困了那么久。
不过,就算再怎么维系。
在帕特兰愿意俯身做力量容器的那一刻起。
他作为两个天级无间主的棋盘,就不可能善终。
无论谁败,这些伤害,天级无间主是不会帮他承担的,他最终的命运就是带着一身狼藉和烟灰,化作被吞噬的碎片。
本质上,他与那些在世界里被狩猎的血肉,并无分别。
无间世界,没有道德。
活着,才是最根本的需要。
足下的阵法仍然在发挥足够的作用,五零捡起地上残破的灰鹤翅膀,挠头:
“计划就这么让他知道了?他回去告诉拜蒙怎么办,要是知道你的打算是跟他们同归于尽,他们不得拼了命的消灭你?”
言祈灵在崩溃的空间里往回走了两步,重新坐回那把太师椅上:
“你以为我与他们在一起,他们就不会拼了命的消灭我吗?”
五零耸肩:
“那倒也是,他们立身不正,就算主导了莲花塔里的秩序,也没有办法完全把控这里的规则,还得指望言和盛那个睡了快一百年的废物来威胁你。”
“不过,他们估计以为,你肯定会把言和盛的力量恢复到巅峰,只有这样,你的力量才会倍增。”
言家养灵师一脉两支,称为“并蒂托生”,指的是全族的主家后代里只有两个孩子,且两个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
言祈灵与言和盛,就是典型的“并蒂托生”,这意味着他们所能动用的力量将会是普通养灵师的两倍。
并蒂之中,先降生的那个孩子将是主导,他能够动用全部的力量,而后降生的那个孩子则只能动用有限的力量。
但两个孩子缺一不可,只要并蒂中死亡一个,所能动用的力量就会即刻萎缩到连普通的养灵师都不如的状态。
言祈灵很幸运,他是先降生的那个。
他这一生的使命就是保护言和盛,直到并蒂中的某个人自然凋谢的那刻。
后来,他们都成了无间主。
这条并蒂托生的规则却延续了下来。
若要恢复全盛的力量,他必须唤醒全盛时期的言和盛。
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所布置的寻魂阵法,必须由玄级及以上的无间主做祭品。
祭品等级的高低决定了被唤醒的那个“人”醒来时能恢复的力量。
而他苦寻至今,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刚刚成为玄级的无间主,以此作为祭品,换取言和盛最低限度的力量。
同时,他又把启阵的血,换成了源宫白羽的血。
启阵人将与被唤醒者死生相连,这就意味着,一旦言和盛再度睡去或者死亡,源宫白羽也将随之睡去或者死亡。
这就是源宫白羽惊慌离开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言祈灵端起茶。
茶仍未凉,开盖时还冒着热气。
他舍弃了追求压倒性的力量,换来一个病秧子般的言和盛。
就是想看看,拜蒙要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去维系封狱列车的运转。
黑水空间里的一切悉数褪去,言祈灵身后的空间裂开幻彩缝隙,周围浮游的碎片便以它为核心,席卷吞噬进去。
而原本围绕无间世界规律运转的封狱列车们陡然失去了动力引擎。
坐在列车里的“票友”们纷纷苏醒,惊愕地发现列车停滞在了途中。
下一秒,他们化作荧光消散,就像每次被检票员check过车票之后离开无间世界一样。
车里的检票员也犹如黄油般融化,只留下一张打着蓝色问号的麻布。
-
原本在废弃旧厂房里挣扎的三人,满脸是血地打开了最初的那扇大门,没命地在鼠群的追捕中,连滚带爬地往前逃去!
离开这间工厂的真正的逃生出口,正是最开始赶车人关上的那大门。
其它的门扉,不是通往熔岩锅炉,就是通向断崖,亦或是陷阱,比如被无意间放出的鼠群,可以在一分钟内将活人硬生生地啃光。
但往往逃生者在最开始发现无法打开大门以后,就会放弃再去考虑那扇大门的逃生可能。
加上那是两个虐待狂的据点,在最开始就会让人心生惧意。
这个设计的恶心之处在于,存活到最后的人探索到工厂藏匿钥匙的地方——那是地下十几层的恐怖领域,陷阱遍布,机关重重。
当存活者打开最后的“宝箱”,他们会找到所谓的“逃生”路线图。
它会告诉来到这里寻宝的人,人群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人魔。
从头到尾,都是预设好的机关。
杀人魔只是一个不值得推敲的玩笑。
钥匙就挂在出口的厨房墙壁上,只是它长得像一把小刀,令人忽略。
现在,幸存的人们可以折返,去往最开始的地方。
更令人心肌梗塞的是。
它将会附上一条温馨提示:就算弄丢了钥匙也没关系,用吊钩捆上厨房里的大型菜刀,然后把它推向大门,菜刀摇荡时带来的力量可以直接砸开那扇大门。
这段话就像嘲笑。
嘲笑人类的自不量力,和自讨苦吃。
高高的蓝色铁桥上,穿着黑色绸衫的言祈灵望着远方奔逃的三个人。
满身血污的摩比斯,瘸腿的虎高明,还有灰头土脸的多莉。
人性。
既瑰丽,又黑暗。
向往自由却患得患失,追求公平又心怀自私,渴望美好却无法摒弃邪恶。
历史每时每刻都在重复人性的本质,一遍又一遍。
这是莫比乌斯之环,是真正宿命般的轮回。
连无间主也无法摆脱这种命运。
当那三个幸存者消失在地平线尽头,言祈灵跳下铁桥。
下一秒,他出现在昏黄的,开始破败的旷野上。
再下一秒,他来到插着睁眼标志的出口。
载着幸存者的最后一班封狱列车已经离开,这里空荡荡一片,混杂着浑浊的黑色烟雾,在破败的废墟里飘摇。
言祈灵打开折扇,用扇尖轻拍过三下手掌。
新的封狱列车在虚无中轰鸣着出现。
但它不是二十一辆封狱列车中的任意一辆。
它的编号是“零”。
零号列车停在他的面前,他进入车厢,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里没有检票员,列车呜呜尖叫,驶向深不见底的无间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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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动的水波中,男人破水而出。
新鲜的水打湿衣服和头发,带着股柠檬清新剂特有的味道。
言祈灵闭着眼躺在浴缸冰冷的靠壁上,尝试平复某种不知名的心绪。
过了会儿,他张开清凌凌的双目。
那眼瞳不再呈现出红蓝异瞳的怪异色泽,而是转变成正常的漆黑色,让他整个人的样貌显得愈发清俊出尘。
他的声音带着冰雪凝固后不加掩饰的棱角:
“毛巾。”
盘瓠默不作声地将毛巾递给他。
言祈灵拿起毛巾蒙在脸上,觉得今天的盘瓠沉默得过分:
“怎么不说话?”
几秒后,他听到一声嗤笑。
那人问:
“想我说什么?”
捂着毛巾的五指微微扣紧。
言祈灵缓慢地把毛巾从自己脸上拿下来,偏头轻瞥。
银发白睫的青年坐在浴缸边的高脚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人漆黑的双目远比夜色更深邃,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变化。
窗外雷声大作,细密的雨声在此时骤然变大。
仿佛故意的一般,浴室里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乍然熄灭,只留划破苍穹的电光短暂地照亮两个人的面庞。
寂静中,倾盆大雨,骤然倾泻而下。
他们相对而望,剪影在沉郁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