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明仪阳挑了个此时此刻绝不会出错的问题。
他甚至不清楚言祈灵会不会回答他。
可是这个人转过身来, 用无名指轻抬他的下颔,中指和食指浅浅地抵在他脸侧,用如水般温柔的嗓音说: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
青年的语气铿锵有力, 速度极快:
“告诉我, 言祈灵, 你不能什么都瞒着我…我们至少,至少算是搭档。”
“我不希望你后悔认识我。所以,不要。”
言祈灵又挂起那种惹人讨厌的标准化微笑。
原本抵在青年脸侧的触碰远去,白纸扇凌空而起,像颗在水里游动的浮标, 指出无尽黑暗包裹中的出路。
“因为我在这里, 所以无论如何都会走进死循环。只要我离开,你跟着它走, 就能出去。”
可明仪阳没有放手。
他仍然紧紧地握着深灰色的大衣, 快要干涸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渗出更多鲜血, 在两人足下燃着成满天星般的细碎白焰。
他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已经因为失血而沙哑:
“无论你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认识你, 你觉得你伪装得很好吗!冻死人的体温, 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呼吸, 眼睛一会儿黑一会儿红一会儿蓝, 你觉得这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都认了!现在我只要真相。”
他原本就低沉的嗓音此刻仿佛啧着血沫:
“我只要真相……”
“何须我说呢?你什么都已经猜到了。”
言祈灵眼眸低垂。
明仪阳还是抓着他:
“猜到不是看到。我想看真正的你。”
青年的这句话换来良久沉默, 他没有放弃:
“我知道, 如果我想看到真相,就需要解开清都紫薇阴阳瞳的封印。”
言祈灵的嗓音冷静得可怕:
“你既然知道,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你难道不怕我随手给你解开封印,让你死后不入轮回, 不进无间,自此之后, 灰飞烟灭?”
从见识到这双阴阳瞳的当天,言祈灵就知道这双眼睛的力量没有被完全开发。
当他得知明仪阳和池子鹤关系的时候,他就明白,之所以不开发,不是因为没能力,而是因为怜惜这个孩子。
他穿梭在这样危险的世界里,随时都有死去的风险,但只要阳寿未尽,就还有活过来的可能。
可一旦打开阴阳瞳,就不存在阳寿的概念。
他的八字盘将被抹消,死了就是死了,上天入地黄泉碧落,再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青年的手固执地揪住他,沙哑的说话声里没什么情绪:
“十八岁的时候,我本就该解开这道封印。师父说时机尚未成熟,让我等。”
“现在,我等到了最该解开封印的关头。”
“这就是时机。”
明仪阳直直与他对视,再无任何避让的意思:
“解开,让我看。”
言祈灵仍然沉默。
青年却摩挲上他海水般冰冷的右手,用他冷鱼般的指抵住自己的眉心。
“快点,别让我等了。”
他这么说着,随后听到面前这人一声叹息。
明仪阳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冷水般的气息从指尖快速涌入他的眼眶中,直抵隐秘中心,将什么东西轻柔地包裹了起来。
那股气息是一把钩子。
它钩开了此前只在少年时偶尔闪现的,炽热如岩浆的庞大力量!!!
汹涌到不可自控的力量突然从眼珠里释放出来!
不仅是眼珠,他的五官都因此张开,喷涌出无数白色流焰,周围的事物来不及反应就快速被光的潮水淹没!
周围的邪灵惨叫奔逃,唯有他面前这人逆光而立,身侧流焰长烟飘絮,他立在其中,毫不违和。
明仪阳第一次看清了言祈灵。
剔透的紫色眼瞳在黑暗中张大,放射出前所未有的钻石般的绮丽线光,在极致的黑暗中折射出彩虹的绚烂。
青年俊美脸庞涌现出从未有过的鲜明惊愕。
他原本以为是言祈灵的森冷气势逼退了周围的邪灵。
可他现在清晰地看到那些被他认作“气势”的东西,实际上是无数鲜红的游丝,将他们层层包裹了起来,以柔弱无骨的姿态,强势地将邪灵隔开。
那些他曾经看不清的“黑暗”变成了涌动如蟒蛇的□□。
它们每个部分都有意识地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一条条交缠在一起,如蟒蛇绞死猎物般,在他们的周围环绕绞缠。
他还看清了自己的力量。
那曾经用了无数次的“白焰”,是如意识般可以操纵的“光”。
它们聚拢时光芒集中成摇曳的“焰火”,散开时星星点点,垂落到哪里,哪里就散出更多星光。
他以为这些“火”生生不息,实际上是这些“光”会贪婪地吞噬周围的邪灵,然后快速繁殖出更多的“光”,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不断繁殖然后快速衰老死去。
让它们熄灭的路径只有两条。
要么自己的族群被一网打尽。
要么邪灵被它们吞噬殆尽后再也无养料可供繁殖,剩余的“光”随着衰老的到来集体逝去。
他看着这些“光”,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曾经的认知被完全颠覆了。
面前的言祈灵,倒没有很大的改变,但明仪阳能看到那些游丝的源头,来自言祈灵的后背。
男人的五官仍然如雕琢的艺术品般精致完美,没有丝毫改变,但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爬满了那四不像的古怪字符,符文间流动着血红粼光,
那对“异瞳”终于也露出端倪,当言祈灵望着他时,那只蓝色左眼根本不会随之转动,而是呆板地守在里头,泛着无机质的淡光。
那竟然是一只义眼!
红瞳灵活地转动过来,言祈灵向他微笑:
“清都紫薇阴阳瞳,窥破一切真伪,果然名不虚传。”
“你回头看。”
明仪阳转过头,在黑蟒涌动的“黑暗”中,他看到无数或大或小的光斑,即使有所遮挡,只要他稍微专注,就能透过黑暗看到本质。
那些全是画框的出口!
从现在开始,这个空间已经完全困不住他了。
但他再回头时,言祈灵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那些浮游的红丝开始缓慢消融,带着那个人独有的寒意。
这么一小段时间的使用已经让明仪阳的双目感到干涩,仿佛干眼症发作。
可他仍然奋力去看,却没能看到更多的线索。
不断从他手腕间滴落的白焰快速从“黑暗”的土壤上茁壮成长,原本使他疲于应付的邪灵纷纷退开,仿佛见到了克星一样地避之不及。
随着“火光”的不断扩散,他还看到脚边趴着个人。
是之前紧紧攀附着言祈灵的盲眼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人事不知地倒在地上,仿佛失去灵魂的空壳。
自己跑了,还丢下个麻烦。
明仪阳伸手摸向自己的腰腹,用狠劲摁了两下。
不痛。
他拆开里面扎紧的三角巾,直接伸手进去摸伤口。
那么长一道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他想起当时包扎时感觉到的布料湿润……估计是言祈灵在上面抹了什么。
“……”
单手把盲眼少年扛到了自己肩头,明仪阳没有着急出去。
他带着自己的“焰火”,靠意识操纵它们的生长方向,配合手中附着了焰火的木刃,切瓜砍菜地折磨着这些“巨蟒”,试图找到言祈灵的踪迹。
谁承想,他本来以为没有尽头的黑暗,原来居然是有边界的。
而这个边界所围困的世界里,没有言祈灵。
他或许已经去了另一个维度的地方。
言祈灵留下的白纸扇倒是始终跟随着他,不断地变幻方向。
到了这时候,明仪阳跟着纸扇,来到光线最盛的一面玻璃前,通过这扇玻璃,他看到酒店大堂。
划破亚麻布,他踹碎整面玻璃,从画框中一跃而出,然后随手把目盲的少年放在旁边。
身后的黑暗又咆哮着放肆起来,来不及形成石像鬼雕像,就被他反手一刀贯穿脑门,当场化成一滩粘稠的七彩颜料,在地上淌得乱七八糟。
他的视线转过整个大堂,乍然停在右侧楼梯的窄小储物间里。
嗡鸣的手拉电锯声响起,长廊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男人,居然是还没死的齐永新?!
他整个人像是在泥水和血泊里滚过,拉扯着一瘸一拐的腿往楼上跑。
而他背后追着拿有手拉锯的服务员,嘻嘻哈哈嘿嘿地乱笑着,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被杀戮的欲望彻底捕获。
齐永新留下一串血脚印,他大喊着让明仪阳救他,青年只是漠然地看着他朝自己跑来,然后突然地伸出自己的木刀,将刃面对着他。
慌乱的齐永新连忙急刹车,然后就被对方利落地一个刀柄捅在腹部,痛得坐倒下去。
来不及开口大骂,他眼睁睁看着青年稍微跨过他,整个过程他分明一直都盯着,却觉得快得看不清楚。
青年避开电锯的攻击,用刀穿透了服务员的胸口,然后拔出。
手拉电锯和血一起落地,青年眼都不眨地砍断了服务员的右手,然后是左手。
那两只手被他随意地踢到了楼下,一只嗙地摔在前台的柜台上,另一只摔到阴影里,再也看不到踪迹。
齐永新看得浑身发抖,他很想跑,但全身怕得有点脱力——他怀疑这个人也染了疯病,而且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更危险。
青年转身看他,沾着血的刀背挑起他下巴,低沉的嗓音平静得可怕:
“门禁卡给我。”
齐永新想要保持一定的镇定:
“门……门禁卡不在我……”
“松元的尸体在储物间,我看到了。”
青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齐永新却因为这句话彻底变了脸色。
“再撒谎就送你去陪他。”
青年如此说。
齐永新在颤抖中抱住了自己,崩溃不已:
“别,别杀我……我,我说的是实话……我也想要拿门禁卡啊!要是我有门禁卡,我还在这屋里呆着做什么啊!早就跑路了啊!饶了我吧,我真的……真的没骗你。”
青年反手将刀扎进了他的左腿。
齐永新发出悲愤的惨叫:
“我说的是实话!!!你凭什么杀我?!”
“没杀你。”
这个银发青年仿佛没有感情的野兽,眼中只剩天经地义般的丛林法则:
“我只是拿走你应该付的代价。”
齐永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后那不可置信就变成了彻底的惊恐。
那场面甚至比他见到无间主还令人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