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青畅随着提白纸灯笼的小厮穿过越发富丽堂皇的长廊, 他发觉自己之前呆的客房离这龙鱼堂还是有段距离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龙鱼堂太大了。
越靠近龙鱼堂,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就愈发庞大,他胸口贴的符篆烫得惊人, 很快在几秒钟内化为灰烬。
刁青畅提起十二分精神随小厮穿过回廊, 总算看清了这鱼龙堂的门楹。
硕大无比的貔貅立在门外, 匾额写着:泽普如春。
两边楹联挂着:善来此地心无愧,恶过我门自胆寒。
他跨入其中,里面是个异常空旷的院子,四面被房子围起,管家西乙手里拿着什么候在里头。
提灯的小厮在门口停住。
刁青畅走近西乙, 才发觉他手里拿着三根金灿灿的线香。
线香本体呈褐色, 里面掺杂了碎金粒似的斑点。
这是在制香时,在和香泥团的时候加入进去捣碎的金箔。
这些金箔必须被切割得足够细密, 方能在掺入之后不影响线香本身的功能。
金箔的碎边显然也被精心打磨过, 抚摸时极其顺滑, 除却香本身的手感以外, 毫无凹凸的异常触感。
这样制作精细的香, 刁青畅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捧起来时都有点怕把这艺术品似的线香给磕坏了。
西乙对他恭敬的态度很是满意, 嘱咐道:
“刁先生请拿着这三炷香进入正堂供香。”
刁青畅捧着这香, 走到正堂处。
正堂的匾额写着:思荣怀祖。
两边楹联挂着:百世岁月白骨枯, 千里江山黄土埋。
刁青畅觉得这前门和正堂的匾额和楹联像是陡然换了人来写,想表达的内容里外截然不同。
不过现在也容不得他仔细思考。
他拿着金线香,跨入正堂之中。
乌漆打造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拢没满院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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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在客房坐着的几人神色各异。
廖新雅并没有因为刁青畅离开而感到不安, 她依然沉浸在思考之中:
“我在想,猪圈的死法是否跟‘人彘’有关。”
言祈灵侧头看她, 林永健则有些疑惑:
“人质?什么人质?”
少女态度冷酷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吕后憎恨戚夫人夺权,将她四肢剁掉,用烟将她熏聋熏瞎,然后割掉她的鼻子嘴巴耳朵,,之后让人把她塞入猪圈,称其为人彘。意思就是‘像猪一样的人’。”
林永健还没怎么样,于魁就先怕得抽泣起来,看上去完全不成气候的样子。
廖新雅没有理会,继续分享自己关于“升官发财”这个词汇的理解和运用:
“既然‘早生贵子’有它运用的限制,那么‘升官发财’应该也有,比如只能跟未婚的男性说,或者已婚的男性说。今天我算是幸运,没有撞到错误的对象,待会儿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弄清楚它具体的限制是什么。”
言祈灵听着看向明仪阳,青年知道他的意思,稍微耸耸:
“我跟她推测的过程差不多,不过没她那么专业。这两个词只要用好了,肯定对我们好处胜过坏处,说不定还能帮忙找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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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新雅无视他们的讨论,径自看向坐在客位上首的那个男人,说:
“言祈灵,你现在拥有不入龙鱼堂的权利,其实可以帮忙去找一下士文光,毕竟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种可能。如果能把士文光找回来,甚至救下他,我们就能测试红笺的规则是不是可以通过活死人的状态来卡住。”
原本要喝茶的男人乍然抬头看她。
廖新雅并不被他的美色所摄,而是很平静地说:
“如果这是无间主设计的漏洞,我们可以通过卡这种状态,来调整我们的生存境况,这对于之后探索或者应对威胁,都是很有用的工具。”
言祈灵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被晕开的规则相当于失效,如果他们能找到办法去卡这些状态,那么整个红笺上的规则他们都可以视若无物,之后行动也会方便很多。
“……你说得对。”
言祈灵露出几分欣赏的温软笑容,他说:
“我会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的。”
廖新雅对他的能力没有什么疑问,还想补充点细节,于魁又反应很大地往外看。
那提白灯的童子果然又来了。
他身后并没有刁青畅的影子。
这孩子独自站在门口,颇有几分随时会乘风而去的虚无感。
他毫无波澜地用稚童的嗓音说:
“请出来一位,随我去鱼龙堂除煞。”
廖新雅整理了下裙子,站起来回应:
“我来。”
她刚迈出一步,男人温柔的嗓音从身后追来:
“为敬天地神灵,香乃洁净之物,所以上香时切忌,不要用嘴吹香。”
廖新雅回头冲他颔首:
“多谢教诲。”
她走之后,屋里的四人相对沉默,林永健望着对面的两人,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后问: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言老师。”
男人多情的桃花眸刚流转过来,林永健就堵死了对方的回避选项:
“不用再说你失忆了,言祈灵,我不是傻子。”
明仪阳听到最末那句嗤笑一声,颇为挑衅地撩起雪白眼睫,懒洋洋地说:
“我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问他,他又有什么义务必须要跟你汇报吗,你是他老板?”
“就算是他老板,你也管不着人家私生活吧,怎么,你连人家夜生活买不买避孕套都要管啊。”
林永健简直会给这个人气死,更可气的是,言祈灵居然没有反驳一句,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让他内心忍不住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言祈灵和这个小痞子,该不会已经确定某种床上的关系了吧?!
他想得眼眶发红,浑身都因为暴怒而微微发抖,所有的血液都好像在往头上冲。
可是最憋屈的是,他确实如这个小瘪三说的,根本没有任何立场能够去质问言祈灵一丝半点的东西。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出手,更恨为什么言祈灵有那么多优越的性资源,偏偏选了除脸和拳头以外几乎一无是处的明仪阳。
明明……自己的条件和真心都远胜这个人的,他为了言祈灵守身如玉这些年。
可是这个白毛痞子看上去就经历过不少情史,长得也是一副薄情寡义的浪荡样貌。
这样的男人他在圈子里见得多了,不要说言祈灵,他看着都是不屑为伍的……但是,为什么……
难道言祈灵喜欢的是那种经验丰富的男人,还是说,其实他以为的纯净剔透,只是言祈灵的表象,实际上的言祈灵在玩什么可能是他都无法想象的?
林永健脑子被怒火烧成一团杂乱的粥,但有个事情是明确的。
他要给明仪阳一拳。
“你敢碰言老师,我打死你!”
他快速扑了过去,明仪阳却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脚下啪地一撑,椅子直接后退两米左右,让他挥拳打了个空!
林永健立刻跨步上前,他刚要抓住这个人的领子狠狠揍下去时,一柄白纸扇格开了他的手腕。
林永健捂着手腕低头退开,刚要对这个多管闲事的持扇者出言不逊,扭头却看到了拿着扇子云淡风轻的言祈灵。
在他怔愣的当口,对方已经行云流水地用扇子敲过他腰间麻穴。
浑身的力气顿时卸下来,要不是他及时扶住小桌子,就差点要坐倒下去,摔在地上了。
比起明仪阳跟言祈灵的关系,这出乎意料的武力压制显然更让林永健惊愕。
不过对方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件事。
言祈灵用扇子虚支着下颔,含笑说:
“该你了。”
林永健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门外,才发现那提着白灯笼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恭候在门口。
这次,廖新雅也没有回来。
男人用自己冰冷的手牵住他的手臂,帮他站直身体,语调软得像刚和过的面:
“去吧。”
他心头涌上的恐惧因这句话化作无穷无尽的怅然和悲伤。
林永健回头看向这个人。
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不甘。
他说:
“言老师,如果我这次过不去,那这就是我最后的一个问题。”
“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他问得诚恳,只以为这是独属于自己内心的纠结。
殊不知在场的另一个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塞在外套里的掌心也因为这个问题而快速积攒起一层薄薄的汗意。
言祈灵含笑同他说:
“……”
他做的口型,默然无语。
明仪阳虽然高大,但他立在男人的身后,此刻是看不到那口型的,他只能从林永健的神情判断对方的回答。
林永健的神情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是在寥落之余,又多出几分说不出是释然还是胜券在握的微笑。
这让明仪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傻逼,刚才为什么没站在言祈灵对面。
林永健没有再看任何人,怀揣着言祈灵给他的回答,他随那打灯的小厮往未知的通路走去。
室内还剩三人。
男人异色的眼眸缓慢地转向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于魁。
于魁接触到他莫测的幽深目光,抖得越发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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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永健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刁青畅和廖新雅。
在院子里接过西乙给的三根金线香,他半信半疑地走入了那所谓的正堂。
这龙鱼堂的豪华简直超出他的想象。
外表看似平平无奇的正堂,进入之后却是金碧辉煌的茫茫整片。
地板的划块极大,做过装修的人都知道,天然石材打造的地板,越大越贵,而这正堂地板一片的规格相当于普通地板拼出来的四块。
它们呈现出水磨墨玉的色泽,光滑,冰冷,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很贵!
雕梁画栋自不必提,漆金木柱更无须说,在这个正堂里,居然属于基本操作。
而正堂里最吸睛的东西,无疑是正中心供奉的那尊神像。
林永健看得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