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阳的眉微微拧起, 在思索自己是否有忘记关灯的行为。
言祈灵接下来的话却打消了他的顾虑:
“有人的话,我或许先回避一下?”
放在身侧的指微微一动。
明仪阳把门敞开,态度比想象中更为冷静:
“不用, 进来。”
自从失去阴阳瞳之后他的五感也随之退化, 所以第一反应是自己忘记关灯。
但言祈灵既然说出这样的话, 说明他已经感觉到里面有人了。
如此堂而皇之进入到自己房子里的人,除了池子鹤目前应该只有那个人……
无论如何都能应付的对象。
言祈灵没有马上行动,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流露出些许拿明仪阳没有办法的态度,脱鞋进门。
明仪阳给他找了双白色的拖鞋,这时, 客房里走出个皮肤偏向榛仁巧克力的瘦高男性。
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 绿色的眼珠看上去格外灵活生动,面部轮廓虽然不算刚硬, 但下巴处留了撮短且浓密的胡子, 让他原本看上去偏阴柔的精致五官成熟了许多。
这人一见到明仪阳首先露出欣喜的神情, 当眼神触及到旁边言祈灵时, 倒是露出很明显的愣怔神色, 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带外人回来。
随后, 他摆出非常客气灿烂的笑容, 以一副欢迎的姿态快步迎上来:
“哥, 没想到你会带客人回家……这位是?”
明仪阳简短地进行介绍:
“叫他言哥, 你哥我现在的雇主。”
突然升级成“雇主”的言祈灵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礼仪性的微笑。
虽然他这笑并不代表任何情绪,可是美人乍然一笑,显然对面前的这个人杀伤力很强,短短的两个动作就让这个绿眼睛的棕皮男性已经愣了不下两次。
明仪阳继而向言祈灵介绍这个呆在自己房子里的陌生人:
“我弟弟, 家里排行十三,你叫他阿瓦就行。”
两人点头后就算打过招呼, 明仪阳很寻常地指着沙发看向言祈灵:
“先坐沙发,那边都是干净的,阿姨三天前清理过。”
言祈灵自然是客随主便,他刚在沙发上坐好,明仪阳就去厨房里给他接了杯温水,又问他需不需要吃点什么,直接打开零食柜,让他自己选想吃的东西。
“我以前看综艺或者电影的时候会随便吃点。”
他这么说,扭头就看到目瞪口呆的阿瓦。
这表情并没有在他的意料之外。
阿瓦是实打实地在惊讶。
他从未见过明仪阳这样殷勤细致地服务过任何人,哪怕作为他最亲近的弟弟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看着而已。
明仪阳没有邀请阿瓦一起坐沙发,而是单手勾住他脖子,把他带到房门口的玄关走廊里问:
“怎么突然来广市,有事要办?”
阿瓦样貌成熟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最近我在忙经美的事情,刚好要过来聊几个设计师看看能不能合作,不过哥,我就是暂时过来落个脚,酒店我晚点订,明天我就搬出去,去酒店住,不会打扰你。”
“住着也没事,这几天我都不会在家里。”
明仪阳对于这件事倒呈现出很开放包容的态度,他对于这种不影响自己的事情向来不做过多干涉:
“只要你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情,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要是给我发现你搞幺蛾子,我第一个把你送局子里去。”
“我哪儿敢啊哥,你也知道,经美就是做点服装生意,我可是家里最纯良老实的人了,你得信我。”
“信你个鬼。”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明仪阳面上的神情是笑着的。
阿瓦见对方态度和缓,内心藏着的事情不由泄露出来些许:
“哥,你今年……想要回家看看PaPa吗?”
“不回。”
明仪阳秒速回答,原本搭在阿瓦脖子上的手也拿了下来。
阿瓦小心翼翼地说:
“PaPa还挺想你的……”
“关我屁事。”
青年银色眼睫覆下厚厚的阴影:
“他就算是我爸也没用,滚蛋。”
对方的态度相当强硬,阿瓦原本不敢再试探,但他想到来之前接的那个电话,内心不由又有些动摇:
“那要是PaPa来国内的话,你愿意见他……”
“他来国内做什么,等着被抓?”
明仪阳嗤笑一声,显然把这句话当成玩笑话:
“行啊,他要是来国内参加宗教交流会,我作为天师,欢迎不同道友充分进行友好的宗教交流。但他要是想找我回去做他那些破事,不仅没门,而且没窗。我会想办法让他直接滚蛋。”
阿瓦对他的态度也很无奈,只能目送他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
然后眼睁睁地看他收出两大箱子东西。
这副几乎要扒光衣柜的做派,阿瓦有些慌:
“哥,你这是要搬走吗?你在广市又买房啦?”
“没有,只是雇主需要我贴身保护,所以可能要去他那边多住几天,别担心。”
明仪阳把箱子拉链拉好,似乎没有发现阿瓦的异常:
“你在这边好好住,只要别乱搞就行。晚点我还得跟雇主去做点事,就不请你吃饭了,等有空,我再找你好好吃顿饭。”
“……行。”
阿瓦把心底的话憋了下去。
他其实很想就父亲这个话题再往下问问,但他知道明仪阳对PaPa的雷点有多大。
只是这次PaPa亲口对他做了承诺,他的确不想就这样放弃。
看起来只能徐徐图之。
他想起还坐在外面沙发的“言哥”,不由回头观察。
这男人的脸蛋长得相当殊艳,绝对是父亲会喜欢的货色。
没想到明仪阳也喜欢这种款的,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阿瓦当然没有把所谓“雇主”的这个借口当真。
他不是没见过明仪阳以前的雇主,他这个眼高于顶的哥哥从来都是在一旁抽烟说话,从来不会在乎雇主坐的地方干不干净,渴不渴这种问题。
但现在明仪阳进来之后烟也不抽,直奔房间收拾东西,这显然就是……两个人要同居的架势了吧?
发现自家哥哥可能喜欢男人之后,阿瓦的内心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欣慰是父亲绝不可能把家族的命脉交到一个喜欢男人的儿子手里,明仪阳相当于在家族里彻底失去了家族主位的争夺资格。
担忧是自己和明仪阳的关系太好,好到父亲已经把他们视为一个集团权利体,就比如这次要求他劝说明仪阳回印尼一样。
如果明仪阳喜欢男人这件事被其它的兄弟曝光出来,不仅是明仪阳自身会受影响,他在父亲那边的地位也有可能受到动摇……
这样倒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明仪阳劝回家里做事了。
他这个哥哥明明看上去像喜欢女人的啊,怎么会突然迷恋上一个男人啊?
阿瓦又不由自主地打量了那个坐在沙发上就自成一副山水画的东方男人,随后忍不住敛下眼眸,放弃了劝说明仪阳喜欢女人的想法。
面对这样的尤物,就算他这种天性喜欢女人的人,也会觉得与对方发生点浪漫情愫,是件不错的事情。
更何况是向来做事自由自在的明仪阳。
阿瓦原本是有足够的信心劝说明仪阳回国协助自己夺权的,但现在却不是很确定自己要不要接纳明仪阳。
或许最好的做法还是暂时放置这件事情,回头再试探试探PaPa的想法。
如果PaPa非要明仪阳回去不可……
应该也不至于。
父亲如果真的在意明仪阳,就不会允许他的母亲把儿子带回广市,还让他舍弃了印尼籍。
现在之所以急着让他回去,无非是明仪阳是唯一没有被卷入家族夺权阵营里的成年男性。
虽然明仪阳跟他关系好,但父亲未尝不会觉得明仪阳应该是个不容易被任何一派拉拢的角色,所以更值得信任,仅此而已。
其实,这个选择对父亲最有利,原本,也是符合阿瓦自己当前的利益的。
但现在却不太一样了。
阿瓦的脑中已经思虑过许多不为人知的念头,最终却只是向言祈灵露出客气的笑容,特意坐在了沙发的另一侧稍远的地方,用自己流畅但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与之交流:
“言先生,你跟我哥哥认识很久了吧,感觉你们关系很不错。”
言祈灵温温柔柔的,说话像山里叮咚响的山泉:
“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阿瓦没有从这句话里得到任何信息。
他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询问有点打草惊蛇的意思,于是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言先生是做什么的,啊,这个能问吗,我会不会唐突?”
“没事。”
言祈灵很温和地说:
“我做模特的,您也是天师吗?”
阿瓦哈哈了两声:
“不是,我是做服装设计的,目前在经美那边任职……天师这个职业需要天赋,我哥哥有,我没有。说起来,哥哥在经美也是有股份的呢,言先生不知道吗?”
这个男人似乎没有被隐瞒的恼怒,反而像是得到一个有趣的新信息似的,微微扬眉:
“他不常跟我说自己的私事,不过他这个样子,看上去不太像是能参加股东大会的样子。”
阿瓦笑起来,爽朗许多:
“哥哥不喜欢拘束,不过股份每年还是会给分红给他的……对了言先生,你是模特的话,我们之后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合作啊,经美正在找新年度的区域代言人,我看你可以去试试。”
言祈灵礼貌地点点头:
“有机会一定。”
阿瓦却决定把这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落实,当即掏出手机:
“要不我们提前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如果有试镜的话我好第一时间通知言先生…言先生习惯用哪个软件联络?市面上的聊天软件我基本上都有。”
言祈灵温和地说:
“我没有手机。”
阿瓦:?
阿瓦:“哈哈哈言先生开什么玩笑,现代人怎么会没有手机呢?”
他正在打哈哈,试图挑破对方脸上的“面具”,一道居高临下的嗓音突然从自己背后射来:
“他确实没有手机。”
阿瓦回头就看到收拾完箱子的明仪阳单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眼眸沉沉地盯着他:
“他对外联络都是通过助理,或者,我。”
青年特意咬重了最后一个字,然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瓦,你有什么安排可以随时跟我说,我届时可以帮你转告言先生。”
阿瓦被明仪阳的态度深深震撼。
他并不是什么傻白甜,相反,由于家庭环境过于复杂,他对于人性深渊的认知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那些有关于情感的负面含义他尤为敏感。
明仪阳现在对他展现的是自己对言祈灵强有力的占有欲。
没收手机,只让对方通过特定人群对外联系的这种手段,他没想到会被明仪阳用在另一个人身上!
毕竟他的这位哥哥以前是最讨厌控制和被控制的,潇洒得不行,但现在为了留住某个人,居然也玩起了这样的手段。
阿瓦对于这两人情况的判断在这一刻快速逆转。
在他看来,言祈灵说不定根本就对明仪阳毫无感情,是明仪阳假借“雇佣”这样的借口粘着对方。
但是,这或许也是一个突破口。
这个人想必对明仪阳有极大的影响力。
如果善加利用这只金丝雀……或许会成为明仪阳的弱点。
阿瓦看向言祈灵,男人却仿佛毫无知觉地对他报以纯净微笑。
他的内心隐隐冒出个想法:能养这样的金丝雀,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事情。
敛下自己陡然出格的想法,阿瓦假装没弄清楚状况的样子,赔了个尴尬的笑容:
“……行,那哥,以后我就单线跟你联系了。”
明仪阳用“谅你也不敢造次”的眼神盯了他一下,然后对言祈灵说:
“走吧,东西收拾好了。早点回,免得堵车。”
言祈灵仍然保持着翩翩风度,向阿瓦点头示意:
“那我们就先走了。”
这笑容犹如毒药蚀骨,让人感觉自己半边身体都要融化在这个过于诱人的情愫之中。
明仪阳推着两个大箱子出去,言祈灵随手帮他推了一箱。
明仪阳不动声色把箱子拖回来,言祈灵盯着被拿走的箱子,脸上没有之前应对阿瓦用的礼貌笑容:
“不用这样,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明仪阳在电梯间看他,明亮的电梯门倒映出他们两个的身影。
这次言祈灵来推箱子时,他没有再伸手。
他们推着箱子消失在电梯门后,目送他们离开的阿瓦笑容逐渐消失。
他琢磨着这两人的关系,思索着自己如何从中渔利。
手机铃声突然炸响,那是他专门给PaPa设置的特别铃声。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接通了电话,然后赶紧回到了屋子里——毕竟父亲跟他说的很多内容,就算是在国外,也是不宜被任何人听到的。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与父亲对话的嗓音。
PaPa嗓音苍老,毕竟他已经六十多岁,已经到了迟暮之年。
可他说出的几个简单词汇,仍然能够轻而易举地让阿瓦的后背爬上凉意:
“……苏什玛答应回来了吗?”
苏什玛是明仪阳的印尼名字,阿瓦没想到PaPa上来就问这件事,当即运转全部心神,小心翼翼地回答:
“哥哥……可能还在考虑之中。”
“我要他下个月前回来,具体的行程你来安排。”
这要求一出,阿瓦的内心充满了难以遏制的怪异情绪,这情绪极其复杂无法辨认,唯一比较明确的就是无法完成任务的担忧和心悸。
还没答应,他就已经开始下意识地给自己找后路:
“……哥哥目前受雇于人,或许没有那么快回来。”
“瓦其玛,这是你的事。”
电话那头的老人痰意很重,但他话语里的攻击性比任何东西都要摧毁人的意志:
“比起你未来要做的事,它微不足道。”
“但如果这样微不足道的事,你都做不到。那么我很怀疑让你去做更大的事,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明白父亲。”
阿瓦的嗓子眼哽住了,他在极度的紧张中被迫许下承诺:
“……我一定会让哥哥答应的。”
“很好。”
电话被挂断,阿瓦背后却覆上了一层冷汗。
他虽然答应了这件事,但整个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父亲对于把明仪阳弄回去这件事的渴望简直强硬到有点不正常。
难道明仪阳身上有什么父亲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阿瓦陷入了沉思,一个危险的想法骤然浮出水面。
还是说……父亲属意的继承人。
竟然是,明仪阳?!
这个猜测荒谬至极,可阿瓦的绿色眼眸却不由地沉了下去,化作墨石般的浓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