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勉强自己说不喜欢的话。”
男人原本湿润的咽喉像□□燥剂摩擦过, 清朗得不再沾染任何杂质:
“我会让你跟在我身边。”
“不勉强。”
拿着吹风机的青年却如此回答:
“这样的话对于我来说不难讲。”
他们的对话没有再继续,唯有藏匿在雷鸣雨气下的心思于无形间默然涌动。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同样什么都没说。
老木的床带着旧时代特有的造型,四角尖尖的西洋花纹立柱颇为复古, 但是头顶的纬帐里, 却挂着香囊和简易的星盘装饰。
只要稍微牵动, 星盘里的地球和太阳就会以不同速度旋转起来,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意趣。
明仪阳不是第一次在这座宅子里遇到这种颇具冲击的装饰混搭了。
似乎,言祈灵对航空航天相关的内容格外感兴趣。
科技与玄学,复古与潮流。
在这座奇特的宅子里,总是可以碰撞出意料之外的火花。
言祈灵不需要睡眠, 但这时候不“睡觉”似乎也没什么可做的。
于是他仍然闭上眼, 以冥想的姿态进入一段“假眠”之中。
而明仪阳则睁眼盯着头顶的装饰,过了许久之后, 他才侧身对着言祈灵的方向, 嗅着香囊里混杂着栀子花的干佛手香味, 缓慢地合上双目。
银色眼睫垂落时, 像水晶球盖上一个梦。
东方人的美德之一就是擅长扮演相安无事。
这种静流犹如煮青蛙的温水, 由冷及暖, 等感知到烫的时候, 已经不能离开了。
大部分人知道这样是有问题的, 但仍然愿意维持现状。
为了“宁静”, 可以舍弃所有。
要问为什么,原因颇多。
耀眼的白芒顺着窗帘缝隙打在明仪阳眼眸上,他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原中,见到了仍然躺在自己面前的言祈灵。
男人双手交叠于腹部, 睡得像樽塑像,躯体也是冰凉的, 看上去死得相当安详。
明仪阳于静默中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对方带着寒意的手腕。
他不求回应地握着。
冷静地想,这就是原因之一。
即使他们之间什么爱意都没有,但只要这个人能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四周的雪原逐步褪去,独属于现实的景象在过曝的光线中恢复正常。
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发出“嗡”地震响。
明仪阳侧身拿起手机扫了眼。
一条APP推送弹了出来:《同居心机2》林永健当场出柜神颜模特?!点击就看本期最爆环节!
明仪阳:“……”
尽管这条推送里的略缩图已经把画面压得小得不能再小,但明仪阳还是一眼能看出来,里面被打码的所谓“神颜模特”就是言祈灵。
鬼使神差地,他回头看了眼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对方仍然在“睡”,没有起来的意思。
明仪阳暗中静音了手机,点开推送进入APP直达的综艺页面,里面的内容果然是林永健和言祈灵互动的各种环节。
他以为自己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心毫无波澜。
殊不知眉毛已经不自觉地拧起来,在额心挤出深深的“川”字形。
直到男人纤长的手臂从背后伸来,骨节分明的指触及他额间的褶皱,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似乎很差劲。
好在由于始终背对着言祈灵,手机画面被挡得严严实实,对方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真实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模样。
男人的语调里带着刚醒的缱绻意味,有些含糊,有些沙哑,仿佛真的睡了个觉似的:
“怎么皱眉?”
“看到一条让人不爽的社会新闻。”
明仪阳的语气有些敷衍,他快速摁灭了手机屏幕,扭身问:
“不再睡会儿?”
言祈灵平躺着,望着头顶再度旋转起来的宇宙星盘,说:
“不用了,本来也不用睡。”
他们再度陷入短暂的沉默。
言祈灵却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青年,半陷入枕头里的面庞有一种清澈的单纯,带着点难得的孩子气:
“帮我打电话给盘瓠。”
明仪阳假装没听到。
可是言祈灵一动不动地用那种纯澈的眼神看他,像条惹人怜爱的路边小狗。
他心底升起些许不知名的情愫,几乎是被迫地拿起手机,兴致不高地问:
“叫他来做什么?如果是要做饭的话,我可以做。”
言祈灵却说:
“不用,让他打电话给丁泰,叫丁泰今天抽空来家里一趟,我需要重新安排工作时长。”
明仪阳没有问为什么,按照这人的要求拨打了电话。
不过,等他知道言祈灵所谓的“重新安排工作时长”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进行任何工作以后,丁泰正坐在他们对面,满脸的不敢置信。
本以为丁泰会暴跳如雷地拒绝言祈灵的要求,但明仪阳没想到的是,丁泰的确是暴跳如雷了,但这人从沙发上跳下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指着他的鼻子问:
“他妈的,言祈灵,你是不是要为了这个男的金盆洗手了?!”
明仪阳:?
盘瓠:!!!
更令人惊诧的是,言祈灵居然没有否认,而是淡定地饮茶:
“算是。”
明仪阳感觉问号打满了头顶,而盘瓠则缩在一旁努力压抑自己好想吃瓜的表情。
“你干嘛要这个时候退啊我的祖宗,你知不知道林永健已经把你的流量带起来了啊!当红炸子鸡跟你炒CP,这是多大的流量啊我的言先生!你现在退……你知不知道自己少赚了多少钱啊我草!”
丁泰拍着大腿又急又气,忍不住口吐芬芳:
“我草他妈这都是什么事啊,长着这么张脸偏偏是个烫手山芋!老子怎么就接手了你这么个货色!”
“言祈灵,你知道我鞍前马后给人当孙子跑了多少地方,你那些工作机会你以为是凭空掉下来的吗?!这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眼看着日子要好过了,你这么对我?!”
看丁泰情绪激动到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内容了,明仪阳刷地站了起来,单手摁住对方的肩膀,态度很冷:
“说话客气点,有事讲事,别扯其它的。”
青年高大结实的身材的确看着让人有点发憷,丁泰很想一把给人推开,但又不是特别敢,只能憋屈地骂骂咧咧坐回沙发上,试图平息自己心底的怒气。
言祈灵的一句话很快平复了他:
“我只是不进行工作,不是说甩手不管。今天之前接的工作,你尽快安排,我趁有空都跑完,不会让你难做。”
丁泰高涨的情绪逐渐回落,还是有点嘟嘟囔囔的:
“今天之前接的工作都是小活儿啊,总得再赚点吧。”
言祈灵倒是没有推拒:
“这周你能接多少接多少,老规矩,剧本影视综艺不接。剩下的你集中安排,我的时间不多,别贪心。”
丁泰表情仍然不好,但比较之前已经和缓许多。
他打开手机看了两眼,终于妥协般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先去安排……祖宗,你别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了。”
言祈灵淡淡嗯了一声:
“盘瓠,送送丁总。”
盘瓠跟在丁泰后面出去了,明仪阳站在玻璃窗前观察前院的景象,终于问出了之前没有出口的困惑:
“他很怕你,为什么?”
言祈灵端着茶盏,侧眸望他。
青年恰好回过头来,窗外的光把他的银发银睫照得透亮,整个人站在飘散的闪光粉尘里,像樽临世的天神。
这模样让言祈灵罕见地失了神。
明仪阳却误会是对方在找理由搪塞自己:
“别告诉我是因为池子鹤,他虽然是我师兄兼老板,但到底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之前吃饭的时候,我看丁泰对他也就是酒肉情谊,真的利益上有冲突,不可能对他那么客气。”
“但丁泰对你真的很不一样,只差没跪着求你去工作。就算是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也就只敢骂几句娘,事后还得看你脸色接单。”
“这经纪人当得跟奴才似的,图什么?”
言祈灵从短暂的失神中反应过来,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异常,等嘴唇沾染上湿润茶水,才说:
“他怕的不是我,是林永健。”
明仪阳最开始没有听懂,直到言祈灵补了一句:
“或者,和林永健类似的人。”
明仪阳猛然意识到。
池子鹤之前提的“喜欢言祈灵的人里,你不是最嫩的,性格最好的,也不是最有钱有势的,长得倒是排的上号,但第一名不属于你”极有可能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当时他不觉得这话有什么,现在细品,却隐隐有种苦涩和泛酸的气息在胸腔里腾起,让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最终,他没能忍住对“那些人”的好奇,咬牙询问:
“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言祈灵摸不准这个话题为什么突然转折到这个方面,于是如实相告:
“很好,上镜且有足够的吸引力,很适合拍硬照。”
明仪阳顿了顿,又问:
“那我是你见过的人里,最有吸引力的那个吗?”
言祈灵放下茶盏,不明所以:
“你指哪方面?”
青年走到他面前,带来一片浓雾般的阴影,直直地投射在他身上:
“对你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