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喜欢你。”
“余迢。”
夏天的潮闷何时来永远捉摸不定,出门前余迢觉得今天的气温不算高,风吹过来很舒服。听到任安晗叫自己的名字,余迢又开始胸闷。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不是因为叫了名字。
任安晗笑得很青涩,和以往都不一样,又和所有准备和心仪人告白的人如出一辙,会准备一番措辞,说出口又磕磕绊绊;也会一束花。
“看你好像很喜欢洋桔梗,就买了,”任安晗亮亮的眼睛看着他,“怎么不说话了?”
余迢蒙了,他想说喜欢洋桔梗是因为听别人说你的信息素是这个味道,后来才知道是假的——每位学生的信息素都是私密的,余迢到现在也不知道。
“我、”
“你呢?你也喜欢我吗?”」
仅一瞬,余迢意识到不对,这不是曾经真实存在的任安晗。
因为当年他没有这么急切地想得到答案,而是下意识躲避余迢的眼神,不经意说些别的话题试图掩盖溢出的情爱——再有底气的人到了告白这条路都会生出一丝胆怯,任安晗也不例外。
「“余迢。”任安晗盯着他,“不说话,是不喜欢我吗?”
但不管是不是曾经那个任安晗,余迢都不想让他得到否定答案。
“不、不是的,我喜——”
被打断,眼前的任安晗凑近,他像一具虚无的幻影,手贴到余迢下巴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慢慢的,他眼角的弧度上扬几分,淡色的眉毛加深,嘴角下撇,连发丝都开始变化,宛如某个特效的过渡转场。
“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找替身呢?”
任安晗笃定道:“你明明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个执念,对不对?”
“世界上这么多人,这个像我三分,那个像我五分,你是不是都能把他们当成我的替代品?”
“余迢,你的喜欢太廉价了,我不要。”」
幻影慢慢具象,余迢睁开眼,看到的是路款冬的侧脸。
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到枕头,浸湿了一小片,方才的噩梦让他心跳不由自主加速。
为什么这次梦到任安晗,会是这样的收尾。余迢心堵得慌。
病房的薄帘敞开,今天是个晴天,阳光透过半落地窗照进来,地板像铺了层栗子奶油,暖洋洋地洒在路款冬的宽肩。
“嗯……”不知道是不是余迢的手指动了动,把人弄醒了,路款冬半睁开眼,待开苞似的。
而后又突然坐直:“什么时候醒的?有哪里不舒服吗?”
余迢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摇头问:“可以喝水吗?”
“忍一忍,”医生嘱咐过术后24小时不能进食进水,路款冬注意到余迢渗汗的额角,“空调温度会不会太高?怎么流这么多汗?”
可余迢的手很冰。他这样想,听见余迢答:“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见谁了?”
“梦见……任张,打我,特别疼,我在梦里一直哭,你不耐烦,任由我被他欺负。”余迢语速很慢,他想路款冬应该已经知道任张的存在,这时候不能装傻,要装委屈。
说的很乱,余迢以为又要得到路款冬冷冷的一句嘲讽,却听他低声说:“梦都是反的。”
语气温柔仿佛在哄人。
“我不会任由你被他欺负。”路款冬接着说。
“我知道的,我被欺负路家的面子过不去。”余迢试探着答,他总觉得路款冬和之前不太一样。
虽然知道他稍微有点动心了,但之前并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
“不是这个原因,”路款冬目光如炬,“不关面子的事,看到你被欺负,我并不好受。”
“我希望你平安无事。”
余迢:“……”
他没料到示弱这一招可以这么好用。
心里隐隐不安,和曾经某件事带给他的感受很像——余迢上初中时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只有一个好朋友,是从一个福利院出来的,叫费青山。
费青山不爱搭理他,还总是使唤他去做事,但余迢不在意,他觉得帮好朋友没什么关系。
有段时间费青山总是不见人影,余迢以为他忙于竞赛,十分失落,暗自为他加油。
可后来费青山哭着来找他,说自己被霸凌,求求余迢和他一起写举报信,他一个人不敢。
写完举报信,签署名、按手印,一气呵成。
某一天费青山来告诉他,举报成功了,学校会严惩这种行为。
他说要请余迢去学校附近最贵的烘焙店买东西,余迢犹豫再三,拿了最好奇的蛋挞——每次路过都觉得很香,可是总舍不得买,这是他第一次吃。
青山真好,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余迢心想。
“你陪我去新开的网吧玩电脑吧。”
“好。”
来到一条偏僻小巷,费青山却突然走向迎面而来的几个人,叼着烟,戴着耳钉,穿着松垮的校服。
那时候余迢还不知道,这是他不幸的开始。
“就他举报的?”一个alpha指着余迢,偏头去问费青山。
费青山几乎快哭了,点头:“对、是…是他,你们答应过我的,帮你们找到举报人,就放过我……”
“有意思,看着这么老实,胆子这么大啊?”其中一个alpha坏笑,对旁边一个染了绿发的男生说,“以后就他了,怎么样?”
“行啊。”
余迢被带走,关在网吧的厕所里,那群人把他饿了一天一夜。
蛋挞已经冷了,水汽冒在袋子上,他尝了一口,觉得很酸,应该是坏掉了——以后他要自己买。买比这好吃一万倍的蛋挞。……
现在的路款冬,给他的不安就是这样的。
哪怕是知道路款冬动了情,这样温柔,轻哄的语气余迢也从未感受过。
没有曾经那个上位者的样子了,就像费青山一样,突然的接近是为了余迢签下举报信,慷慨的请客是为了将他踹下另一个深渊。
可路款冬……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现在感觉怎么样。”路款冬问。
“很困……身体热热的,然后、”说到这余迢突然停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仿佛下亻本和腺体同时开始躁动,却懒懒得提不起力气,让余迢感到非常矛盾,又焦虑。
“然后什么?”路款冬俯身去探了下他的额头。
“没有然后了。”余迢抿唇,他觉得不该告诉路款冬,因为这太像索求亻故爱,引人误会。
“那说话会累吗?”
“嗯……?”余迢愣了下,“不累。”
“好,”路款冬手心朝下撑着床,床面微微下陷,“现在可以和我讲讲,为什么会被任张欺负?任张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对你图谋不轨的alpha,和你又有什么矛盾?昨晚有没有碰你?”
“不着急,可以慢慢说。”路款冬喉结上下一滚,“你遇到困难,是可以找我的,知道吗?”
“我都会帮你。”
“但是——”但是。
与余迢心中默念的话语重合,他一直在等路款冬说出条件,就像费青山需要的条件一样。只是路款冬不会像费青山那样耍心思。
他要什么从来都会直说,一点不在意自己的想法。
这次会是什么?是签下那个婚期续约的合同,还是永远待在路家不能离开半步,又或者和Snowflake的人断绝来往,比如秦最。
“但是……你不能瞒我任何事,我完全相信你。”路款冬这句话是真的,下句话又是假的了,“也只听你说的。”
余迢缓缓接受信息,方才逐一列举的条件在脑海全然不见——居然只是这样吗?
说什么都信,只听我的,唯一一个要求是不能骗他。
很可笑不是吗,毕竟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是利益交换,路款冬居然奢求真心。
“好,我不瞒你。”余迢停顿数秒,说,“路款冬,高中的时候,你对我是什么印象?”
“……”
“没有印象是吗。”余迢试探得到答案,继续放心地说,“挺正常的。”
“但我记得你。”路款冬说。
“嗯,”余迢知道,从再相见路款冬说的第一句话他就知道了,“可你没有帮过我。”
路款冬愣了一下:“什么?”
“我一直被一群小团体欺负,不过他们很聪明,在我高二转校区后,就开始言语造谣了。”
“比如在校园墙上匿名说我不爱干净,夏天好久不洗澡,会偷别人的东西,私下还玩得很花,所以不干净。目的达到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在高二很快也被孤立,所有人对我避如蚤虱。”
“不过比起之前好很多了,新校区的人只是不搭理我,并不会对我做什么,我一个人很好。”
“直到某天回到教室,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余迢有忄生病,离他远点’。我跟你说过的,我得了一种病,会陷入假性发q的状态,应该是那群欺负我的人故意造谣,并且贴上了我的鬼脸照,张张丑陋。丑陋得让人反胃。”
余迢以为这个伤口早已结痂,提起时才发现,痂只是他为数不多的自尊,只要轻轻撕开,过往的伤痛就会血汩汩地冒出来。
停顿下,继续说:“那时候你进来教室,看了一眼,从我面前走过。”
“旁边的人问你,是不是真的。”
“你笑了一下,说谁知道,信了就是真的。”
“旁边的人又问你,路哥,那你信不信。”
“你说,信,别来烦我。”
这段记忆在路款冬那早就如烟雾散去了,呼吸重了些许,握着余迢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喉咙却像被缝针,半天说不出话来,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我当时——”
“你当时应该是随口一说,我知道的。”余迢很坦然的语气,“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说当时没有人帮过我。”
“一直一直……只有一个人看见我。”
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路款冬听见余迢说:“是一个学长,任张的弟弟。”
“他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余迢没有再说了。
路款冬却很会让人难堪,偏偏要让余迢亲口承认,不知道是在惩罚余迢还是他自己:“是你在梦里喊的那个人。”
“任安晗,是吗。”
没有激烈矛盾,没有冲突引导,任安晗这个名字就这样摆在两人中间,这是从前余迢没料到过的走向。
差点忘了,路款冬不是会为情爱驻足的人,他只是需要权力往上爬,爱是他最容易舍弃的东西,因为不曾拥有太多。
“是。”
“但他死了。”路款冬当起了那个叙述者,“任张利用你对他的感情,吸你的血,然后,你又来吸我的血。”
氧气倘若在瞬间被抽走,余迢以为他要开始质问这些年是如何一边假惺惺讨他欢心,一边又用他的钱去还人情债;如何伪装出对他畏怯顺从,实际上一举一动都是有利可图。
紧张、不安,该如何应对这些如海水压过来的问题。
在窒息前一秒,余迢却听到他问的是:“你对任安晗……到底是什么感情。”
“恩人,朋友……吧。”尾音轻的像落叶,余迢说得很快。尽管他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这样的措辞,练习了无数遍,说出口的瞬间还是很心慌。
“那晚你说,任安晗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路款冬很突然地问,“是怎样的爱。”
他的眼睛像枪、像箭一样地扫过来,正中余迢的瞳眸中心,好像已经透过眼睛看清了事实,让人心慌。
“我不知道……”余迢眉宇皱起来——是愧疚,他应该夸安晗爱人的天赋,此刻却只能说,“我只知道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这么好,这应该就是爱吧。”
“就像有人被父母爱,被哥哥爱,被朋友爱,我只被任安晗爱。”他闪烁其辞地讲,试图让路款冬理解为亲情,友情,总之不是爱情。
“对任安晗,自始至终只有感激吗,” 那双眼睛又变成箭,箭在弦上,眉宇是绷紧的弦,“余迢,不要骗我。”
“只有感激,就像你对路晚,我把他当我的哥哥。”
路款冬脸上露出反胃的神色,一本正经:“我并不把他当弟弟,也不爱路晚,你不要误会了。”
“……”
“你真是好笨,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余迢想说笨的或许是你,随口一回,“别骂我行吗,我觉得我现在特别容易难过。”
“……”路款冬叹了口气,“好。”
真是顺从得很反常,太让余迢不安了。
“以后我也会爱你。”
“……什么?”
“我说——”
门上的显示器一亮,打断两人的对话。
两位护士从外面进来,先查看了余迢的基本情况,并记录下来,说:“术后的情况很乐观,不出意外,度过五天观察期后,就可以开始打催剂……”
胳膊突然被揪了一下,护士吃痛一声,连忙改口:“不不,是可以出院回家修养。这是明天需要喝的药。”
腺体的痛感隐隐传来,余迢懵道:“什么手术?我昨天做了手术的吗……”
“你的腺体伤到了,很严重。”路款冬示意护士把药放下出去,两人离开,才说,“那个alpha我已经处理好了,至于任张……”
语调忽的高扬起来,“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我想……让他离开这里就可以,毕竟是安晗的哥哥……”余迢伪装出十分害怕的模样。
“那太便宜他了,昨天我问他,你和任安晗是什么关系。”
余迢心一下提起来:“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们是恋爱关系,”路款冬呼息平稳,“一听就是骗人的,所以我让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嗯……他是、是骗你的。”余迢说的时候有些抖,开始后怕,自己的舌头会不会也被割掉。
“回家之后,好好修养。医生说你的腺体损伤严重,每天都需要按时打针助于恢复,你乖乖的,不要跑。如果腺体有什么不舒服都要和我说。”
“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余迢被他的语气奇怪到了:“我、我不跑。”
“嗯。”
“那我需要在家待多久呢?我好久没去甜品店了,唐波说,小眠很想我……”余迢很委屈地说,他发现路款冬很在意他的情绪,很不希望他难过似的。
“那个吵的要死的东西?”
“……”
“我让它来家里陪你。”见余迢在抓腺体,蹙眉去圈住他的手腕,低头凑近,鼻尖轻轻碰到颈窝,“不要乱动。”
他呼吸猛然急促了几分,吐息声音在余迢耳边不断放大。
“你怎么了?”
“没事,”路款冬轻轻按了按他的腺体,“阻隔贴贴好,我去趟洗手间。”
明明贴的很好,余迢不明所以,说了句好。
【作者有话说】
小路心理:(闻到信息素)(恍惚)(想到老婆会变成omega)别管我了,我现在强的可怕。
跑路倒计时48h(如果后天没卡文小路知道余迢有所隐瞒,但很镇定,因为心里想着标记和囚禁可以解决一切=_=